邦德坐在马场看台上高高的一个位子上,用租来的双目镜居高临下地看着“赧颜”的马主皮萨诺,他正坐在下面的小吃摊上吃螃蟹。罗塞·巴德坐在皮萨诺的对面,他们吃着法兰克福香肠和德国卤菜,喝着大杯的啤酒。其他餐桌客人也都满了,两名侍者在皮萨诺的桌子旁侍候着,老板也不时过来打招呼。
皮萨诺的样子看起来和那些恐怖小说里的坏蛋有一拼。他的圆脑袋像个气球,上面的五官都堆在一起,眼睛又小又圆,两个鼻孔又黑又大,红嘴巴又皱又湿的。他那肥胖的身体在一套棕色的西装里显得非常拥挤,西装的里面是一件白衬衫,在它的长尖领口上还打着一个棕色的蝴蝶结。他吃螃蟹的神情很专注,偶尔会看一看旁边的碟子,恨不得从那里再拨一点儿过来。
罗塞·巴德是浓眉宽脸,看起来很凶。他穿着带长条格的印度麻料西服,打着一条藏青色的领带。他只顾低头猛吃,头基本上没离开过餐盘。一盘吃完后,他才抬起头来,拿起了赛马安排表。
皮萨诺拿着根牙签剔着牙。冰淇淋送上来后,他又开始大吃起来。
邦德边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这两个人边想,他们到底有多大本事?邦德是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他对付过的人,有冷酷而精于棋艺的俄国人;有精明却神经质的德国人;有沉默又阴险的中欧人;有敢死队的情报员。与这些人相比,眼前这帮家伙简直是小菜一碟。
第三场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离决赛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邦德放下了望远镜,看起了赛马安排表,一会儿,跑道对面的显示板上就会亮出赔偿金数额和分红比率。
他把安排表又重新看了一遍:“八月四日决赛的赌金已经上升至二万五千美元、第五十二轮比赛由三岁马参加。会员参赛费为五十美元;非会员参赛费为二百五十美元。第二名的马赌金所得为五千美元;第三名为二千五百美元;第四名为一千二百五十美元。剩余金额归头马。获胜的马主奖银质奖杯一个。总赛程为1.25英里。”安排表后面有参赛的十二匹马及其马主、教练和骑师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对各马胜算率的预测。
根据预测,夺冠呼声最高的有两匹马,一匹是一号,惠特尼的“再来”;另一匹是三号,威廉·伍德沃德的“祈求”,它们的胜算率评估分别是六比一和四比一;十号,皮萨诺的“赧颜”,胜算率评估是十五比一,它的得胜希望最小。
邦德举起望远镜,又朝小吃摊望了望。那两个家伙已经走了。他又放下望远镜看着显示板,三号马已经被排在了第一位,胜算率已提升至二比一。“祈求”的位置有所下降。“赧颜”的胜算率则从二十比一升至十八比一。
还有一刻钟就要开赛了。邦德点燃一支香烟吸了起来,耳边不时的回响起莱特在马匹拍卖场对他说的话。他有些怀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效。
莱特刚才去骑师休息室找廷格林·贝尔去了,他向他出示了私家侦探卡,连哄带吓地说服他必须输掉这场比赛。他说如果“赧颜”夺冠,他就会向筹委会检举,告诉他们这匹马是冒名顶替的。如果这样的话,廷格林·贝尔将被永远禁赛。同时莱特向他保证,如果贝尔照他的吩咐去做,他决不再提冒名顶替的事。他的意思是,“赧颜”必须获胜,但要让它因技术犯规而被除名。要做到这点,只需在最后冲刺时,贝尔故意去撞其他的马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对方肯定会提出抗议,比赛结果将由裁判长根据现场的录像来裁决。廷格林·贝尔要耍这样一个花样很容易,而且人们也易于接受。谁都想跑第一,况且皮萨诺事先还承诺过,如果他获胜的话就额外再给他一千美元。马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而倒霉的是恰好让他给碰上了。莱特事先已经给了他一千美元,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两千美元。
廷格林·贝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要求在下午六点比赛结束后,要马上派人去泥浆和温泉浴室给他送二千美元。每次赛马结束后,为了减轻体重,他都会去那儿洗泥浆浴。莱特同意了。邦德希望,假如“赧颜”真的能够按计划行事的话,去泥浆浴室送钱的事能交给他。
邦德对这个计划没有把握。
邦德举起望远镜环顾了一圈跑道,发现每隔四分之一英里处就有一根粗木杆,一共四根。木杆上面装着摄影机。每一场比赛结束后,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纪录片就可以送到筹委会备查。最后一根木杆最关键,它将把最后拐弯处发生的情况纪录下来。现在离比赛只有五分钟了,邦德左手一百码处就是起点,那里已做好准备。从那儿起,赛马要整整绕场一周然后再跑八分之一英里才能达到终点。邦德坐的位置处于终点的斜上方。对面的报告牌上显示“赧颜”的胜算率没有变化。参赛的马匹慢慢地向起点集合,夺冠呼声很高的一号“再来”最先到达。这是一匹黑色马,又高有大。骑师穿着淡蓝和棕色相间的制服,这身制服就代表着惠特尼。当夺冠呼声最高的三号“祈求”上场时,赢来了观众席上的一片欢呼。“祈求”是一匹灰色马,骑师穿着代表伍德沃德马厩的白底带红点的衣服。一匹脸上有白斑,同时有着四只白腿的高大的栗色马走在跑道的最后。它的骑师脸色苍白,上身穿着淡紫色绸质衣,衣服的前胸和后背都有一块菱形的装饰。不用问,这就是“赧颜”了。
当这些马儿向起点汇集时,邦德又瞟了一眼对面的显示牌。“赧颜”的胜算率忽然提高了:十七比一、十六比一。这不算什么,不必大惊小怪,再过一会儿,它就将变成六比一。也许再过一分钟,人们就回挤破售票窗口的,但只有邦德那一千美元钱还稳稳地放在口袋里。此时,听到广播中宣布,决赛即将开始。参赛的马都在栅栏中各就各位了。“赧颜”的身价继续攀升,胜算率不断提高:“十五比一、十四比一、十三比一、十二比一……”最后停在九比一的时候,售票停止了。
场内响起了一阵铃声。马儿们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冲出了栅栏,迅速地冲进看台前方的跑道。在马蹄掀起的烟尘之中,人们只能看到选手们藏在太阳镜背后的苍白的脸,不停耸动的马肩、有力的后腿及一大堆让人迷惑的号码。邦德注意着跻身于前面的靠近内圈木柱的十号马。
冲在最前面的是五号黑色马,它已经把别的马落下了一大截。这场比赛难道真要杀出一匹黑马?邦德正想着的时候,一号马已经赶上来和五号马并驾并驱。三马号也紧跟其后,十号马也咬得紧紧的。前面的这四匹马形成一个方阵,其他的马则形成另一方阵,落后十号马大概有三匹马的距离。跑过第一个弯道,一号马已经超过五号跑到了第一位,三号“再来”跑在第二位,十号马仍居第四位。这时,十号马开始奋勇直追,先超过了五号,又超过了二号,离位居第一的一号也只差半匹马的距离了。再跑过一个弯,三号马升到了第一位,“赧颜”位居第二,一号马跟在它后面,大概有一匹马的距离。“赧颜”拼尽全力追上去,和三号马齐头并进,同时跑上了最后的弯道。邦德此时紧张的屏住呼息,心想,到时候啦,快干哪!
此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邦德似乎连白标杆上摄影机拍摄时发出的吱吱声都能听到。十号马跑在弯道的外侧,比跑道内侧的三号“再来”稍稍领先。只见贝尔把头放的很低,低得几乎靠到了马脖的外侧,慢慢地超着三号马。这样做,他以后就可以为自己辩解说,他没有在跑道上看见三号马。两匹马现在越来越近了。突然,“赧颜”的头撞向三号,抬起四蹄向前冲去。三号马因这突然的一撞,落后了一步。“赧颜”抓住这个机会,向前猛冲,超过了三号马大概一匹马的距离。
看台上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吼叫声。邦德把望远镜放低一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冲在最前面的“赧颜”。“祈求”跑在第二位,大约落后“赧颜”五匹马的距离。“再来”紧随其后,居第三。
看台上的马迷们喊叫声不断,只有邦德在心中暗暗叫好,不错,干得真不赖。
这位骑师的花样做得是如此巧妙。他把头埋得那么低,就连皮萨诺也不得不承认他看不见旁边的赛马。在最后一弯冲刺时,是个骑手都会靠向内侧的。他过了弯道后,头仍然放得很低,并猛抽了几鞭,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一会儿就要宣布大赛结果了,邦德耐心地等待着。一阵阵尖锐的口哨和喝倒彩声不时从场内传来。广播里宣布结果:“十号‘赧颜’领先五马距离;三号‘祈求’领先半马;一号‘再来’领先三马;七号‘波耶德洛’领先三马。”
这时,参赛的马匹都缓步来到了磅秤前,过磅称重。贝尔从“赧颜”背上滑了下来,顺手把马鞭扔给了马童,他看起来很高兴。当他背着鞍具走向磅秤台时,观众愤怒的喊声越来越高。
突然,吵闹声变成了全场的欢呼声。原来是显示牌上“赧颜”的名字旁边加了“异议”二字。不久,广播里大声通告说:“各位来宾请注意,三号‘祈求’的骑师卢克对于十号‘赧颜’提出了异议,检举十号骑师廷格林·贝尔存在技术犯规。请勿撕毁马票,我再重复一遍,请勿撕毁马票。”
邦德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这时才掏出手帕擦了擦。裁判席背后的放映室里的情景,他都可以想象得出。心惊胆颤的贝尔站在一边,满肚子委屈的三号骑师则站在另一边。双方的马主不知道是否在场?皮萨诺那张肥脸上汗珠估计会流进脖子吧?
广播里又宣布:“各位来宾请注意:本次比赛中,十号‘赧颜’因有技术犯规而被判除名。三号‘祈求’获胜。这是比赛的最终结果。”
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邦德站起来离开了座位,朝酒吧走去,心里则想着给贝尔付钱的事。对于这件事,他还有点担心,但又转念一想,洗洗泥浆浴很平常,况且在萨拉托加也没人认得他。这事一干完,他就不再替平克顿社工作了。哦,对了,还要给沙迪·特瑞打个电话,向他诉诉苦,告诉他不但五千美元没拿到,还连老本都搭进去了。这次帮莱特戏弄这些家伙,真是太开心了,下次就该轮到他唱主角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挤出了人群,朝酒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