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点距离,走路也可以回到家吧。”
双胞胎头也不抬地忙着用餐。
“不然也可以搭便车呀。反正方法很多啦,不是吗?”
小哲吃完最后一口通心粉后,问道:“爸爸,你做过吗?”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吗?不要叫我爸爸。”
“可是……”小直将焗饭的盘子推到一边,将三明治的盘子拉到面前。“肚子饿的时候,搭便车也很辛苦呀。”
“厉害一点的话,还可以让对方请你们吃饭呀。”
“要是女生的话可能会容易点吧。”
“我们是没办法的。”
“那可不一定。只要做出可爱的表情,男生一样办得到。”
两兄弟同时不停地眨眼睛。因为是同卵双胞胎,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笑的时候,左边脸颊有酒窝的是小哲,右边脸颊有酒窝的是小直。这是唯一的分辨方法。
“真的吗?”
“是呀。”
“但是,那样的话——”
“我们可能也会有危险啊。”
“嗯,这么说也是。”听我这么一说,双胞胎齐声说道:“还好叫了爸爸来接我们。”
我们坐在暮志木车站里的“冈山”西餐厅。接近午后三点了,店里还是挤满了客人。等了老半天,才被带到靠近厕所和公用电话的位置,吵得不得了。刚刚才有一个上班族的男人打公共电话不断更正对方:“我现在人在暮志木车站,什么?不是说好要去冈山那边的仓敷吗?我记得你们信上是那么写的。”
双胞胎高兴地笑道:“你读了我们的信吗?”
“原来信寄到了嘛。”
“为什么改变预定计划呢?”
“因为……”
“我们订不到,”
“新干线的车票。”
“不是叫你们不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双胞胎边笑边开始进攻送上来的巧克力圣代。
刚刚我说这个小镇很偏僻,似乎有点不太公平。毕竟我只看到了车站附近的风光,但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
小镇没什么特别醒目的建筑,一眼望去都是些矮房子。周围环绕着低矮的山,车站位于东边的山脚下。我是开车来的,不太清楚特快车是不是停靠这里。这儿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车站前的停车场很大,反过来说,这地方的土地多的没人要。
我不能说这里鸟不生蛋,因为人口还算不少,附近也盖了许多小型楼房。但仅止于此。毕竟作为休闲区,这里离东京太近;做卫星都市,又显得太远。如果新干线经过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要想让新干线的路线拉到这里来,恐怕这个小镇得生出个田中角荣第二的人物才行。就算这个远大的计划能成功,到那时候磁浮电车将成为新的主流,新干线反而成为负面的存在。
“这个小镇简直是一无是处嘛。”我说完后,双胞胎也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他们很努力了。”小哲说。
“我们是来看他们努力的成果。”小直说。
“其他观光客应该也有同样的感想吧。”
“因为风声实在传得好大。”
“什么风声?”
双胞胎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对我说明。“这个小镇其实就是那个观光景点仓敷的翻版。”
“整个小镇完全模仿仓敷。”
一开始是因为那个“一亿元再造新故乡活动”,暮志木町也分到了一杯羹。
“拿到资金时,大家都在想该怎么运用才有效果?”
“可是小镇丝毫没有特色,既没有温泉也没有滑雪场。”
“也没有出过什么名人。”
“也算不上是名胜古迹。”
“没有湖也没有海。”
结果是勇敢的镇长想出来的主意。
“何不模仿某个观光胜地呢?”
“将整个小镇彻底改造一番。”
“于是从名字来看,当然就非仓敷莫属了。”
仓敷市的居民听到了肯定会生气,但听说镇长在镇议会上作了一场演讲:“其实想一想,冈山县的仓敷市并不是拥有很多的观光资产。它是以白色墙瓦的街道做为号召来吸引观光人潮的。而那条街道只不过是一小块被划分为美观区域的专区而已,可是仓敷市却大肆张扬地将整个城市说得好像都是白色墙瓦的建筑。如果真的能够吸引许多观光客前来的话,那我认为我们模仿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简直就跟强盗一样心狠手辣嘛。
“简直太夸张了……他们真的那么做了吗?”
“嗯。从车站走出来十五分钟的地方,他们也做了一个白色墙瓦的美观区域,”
“而且还有护城河。”
“两边的商店名称也都弄得一模一样,”
“连卖的名产也一样。仓敷不是有一种甜点名产叫做‘村雀’吗?”
“暮志木町的名产叫做‘雀村’。”
“‘沙丁鱼寿司’也有翻版的,”
“叫做‘野姜寿司’,就是醋饭加姜片泡菜而已。”
“还有停靠在这个小镇的慢车,只有他们会另外称为‘亮光号’和‘回声号’。”
“听说站长根本没取得JR的同意,擅自乱叫的。”
未免做得有点超过了吧。
“我要回去了。”我一边起身一边拿起账单,“我实在不应该浪费汽油来到这种无聊小镇!”
“你真是太性急了,”小哲说。
“其实有值得一看的地方。”小直也说。
仓敷有个大原美术馆,所以暮志木町的镇长当然也要盖个美术馆才肯罢休。
“名字就叫做小原美术馆。因为镇长姓是小原。”我想起了报纸上那名白发老人。
“就是那个剪彩的老头儿吗?”
“啊……你说得是那张照片,嗯,没错。我们也看到了。”
“听说那里本来是镇公所。”
“他们将镇公所搬走,用来改建成美术馆。”
考虑到仓敷的大原美术馆和美观地区的相对位置,小原美术馆自然也得盖在镇公所的旧址才行。
“镇长的脑袋还正常吧?”
“不知道。”双胞胎回答,“可是他将美术馆的顶楼设为镇长办公室,听说每天都去上班。”
“好像还兼任馆长的职务。”
“而且展出的画作与大原美术馆一模一样。”
“当然那边展出的是真品,这里的则是复制画。”模仿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是中邪了。
“所以你们是来看这些复制画的吗?”双胞胎立刻摇摇头。
“才不是呢。”小哲说。
“我们另有目的。”小直说。
“其实只有一副画,”
“是真迹。”
“听说是十六世纪的西班牙画家,”
“只知道名字叫做‘塞巴斯汀’。”
“最近评价节节上升。”
“因为他在市面上的作品不是很多,”
“所以价格很高。”
“是塞巴斯汀还未成名时的作品。”
“小原镇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那幅画……”
“直到最近才知道竟然是那么有名的画家之作。”
“惊讶之余便赶紧拿出来展示,”
“连鉴定师也吓了一跳。”
“因为世界知名的贵重画作,”
“居然出现在日本的乡村小镇。”
坐在隔壁桌的一对夫妻就像在观赏什么奇异的表演一样,直盯着双胞胎看。当我发现到他们的视线时,双胞胎也意识到了。两兄弟微笑地问候对方:“你们好,”
“你们有事情,”
“要找我们吗?”那对夫妻赶紧起身离开座位。
“所以我不是早告诉你们不要用那种方式说话。”
“可是……”小哲说。
“可是……”小直说。
“应该说是两个人就像一个人……”
“还是说一个人的空间存在着两个人……”
“所以,如果不这样轮流说话的话,”
“感觉会很不公平。”
“总之,”我叹了口气后,说道:“看完那幅什么鬼画之后,我们就立刻回家。”
双胞胎并没有报警处理行李被偷的事。他们害怕自己被父母弃养的事实万一露馅就糟了。他们其实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不希望有任何变化。
我也真是粗心大意,直到在收银机前付账时,看着钞票我才猛然想到。
“喂,你们是怎么付打电报的费用呢?”
双胞胎老实作答:“用钞票呀。”
“什么钞票?”
“五千元的钞票。”
“那是偷我们行李的人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们两人在车站前看公告栏时,将行李丢在椅子上,等他们回来一看,发现就在那两、三分钟的时间里,椅子上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张五千元的钞票。
“当场我们就想到要向爸爸求救。”
“于是决定用来打电报。”
“邮局里的人,”
“以为我们要打贺电,”
“一直推销音乐电报给我们,说什么接到的人会很高兴。”
“所以我们就那么做了。”
“爸爸,你喜欢吗?”
“慢点!”留下五千元钞票的小偷?
“你们仔细检查过那张钞票吗?”
双胞胎彼此对看了一眼问说:“怎么了吗?”
“那五千元是伪钞。”
“什么?”
“我想可能是‘画圣’来到暮志木了。”
无论哪个世界,你一旦进入之后就会发现里头其实很小。只要哪个人稍微有个什么动作,马上就传开来了。我们这个业界也是一样,谁在哪里干了什么勾当?是死是活?大家都一清二楚。
工作手法和习惯也是一样。知道我一向不牵扯暴力犯罪,自然就不会有这方面的生意找上门,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这个业界里,有个人称“画圣”的男人。说起来他年纪也一大把了,如果走在正常的人生道路上,应该也是儿孙满堂了吧。因为某些原因——应该说是他第一次作案被捕吧,听说他第一次犯案失手,偏偏就遇到坏心眼的刑警不给他好过,于是便失去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从此一个人在日本各地流浪。
他的外号是因为他的“嗜好”而来,他喜欢画钞票。
我得先说清楚,我并不鼓励制作伪钞。他纯粹是为了兴趣而画,就像美术班的学生临摹宾加的作品一样,他只是喜欢“临摹”千元或万元钞票。
当然他本人不会使用那些钞票。他的专长是偷人家放在路边的行李,而且在作案的时候,习惯展现他的“嗜好”。
大概画画的人都一样吧,希望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作品。“画圣”也一样,只不过他在拿走别人的行李时,会放一张自己画的钞票做为代替。他还很讲究地在钞票上签名和编号。
“画圣”所画的钞票,乍看之下跟真的不分轩轾,但仔细检查时会发现没有浮水印,另外,由于他用的是随手拿到的纸张,所以只要一抹就能分辨得出来。何况他用的颜料也是一般市面上卖的水彩,一淋到雨便立刻报销。
因此我从来没有听说遗失行李的被害人将他的作品当真拿去使用。如果真的是“画圣”偷了双胞胎的行李,那么他们两兄弟此事算是开了先例。
听完我说明整个状况后,小哲和小直都很惊讶。
“可是摸起来的感觉跟真的完全一样。”
“我们倒是没有确认过有没有浮水印。”
应该是吧,毕竟连经常在碰钱的邮局员工也没有发现。
我相信凭“画圣”的功力,他画的钞票绝对足以乱真。问题是:他从哪里拿到做钞票的纸张呢?
没想到这个答案在不久之后就能当面问“画圣”本人。因为他就站在小原美术馆那幅塞巴斯汀作品《阳光下的疯狂》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