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招招原本就没有抱梁京辞会理会自己的打算，更没有想到梁京辞的回复会如此沉重。
“怎么会呢，这天下没有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捏着自己的指尖，盯着梁京辞的后背发呆。
她的话也止于一半，像是自己也不认同这句话一样，一阵哑然。
“至少，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像你一样的话，没有母亲会这样对待你。”
不远处红十字的灯光映照在漆黑浑浊的水面上，反射的光镀在男人的周身，他的衣服早就被潮意浸透，水光泛着红，刻画着他精瘦的身段。
闻言，梁京辞偏过脑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意味不明的哂笑，像是经验老道的猎人在看一只天真的小兽。
林招招：……
好像被看扁了。
“反正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她嘟着嘴巴鼓了鼓气，还是没想到什么措辞，颇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梁京辞折过脑袋，没说话，一时间只余水声渐渐。
过了好一会儿，林招招才听到他的声音。
“不是什么大事，还用不着你这个病秧子安慰我。”
——
好在那两个人给林招招喂的药只是掺了麻醉效果的假药，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一通检查下来，林招招捏着自己的血检报告单，支着脑袋靠在桌子边上昏昏欲睡。
“从验血报告单上来看，小姑娘没什么大问题，喏，报告单上白细胞偏多，支气管炎加有点发烧，晚上回去吃颗退烧药睡一觉，炎症下去了烧自然会退。”
赶上涝灾，医院通宵忙碌，到处都是奔走的医护人员，就连林招招他们也只能坐在诊室外的金属座椅上等着路过的医生帮着看一眼报告单。
末了，医生将报告单递回给梁京辞，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家里有备着消炎药吗？阿奇霉素之类的？”
林招招眨着眼看向了坐在一旁包雨靴的梁京辞。
“没，消炎药得开处方，家里只备着最基础的感冒灵。”
梁京辞头也没抬，也许是怕雨靴惨留着的污水会污染医院的地板，他提着靴子，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确保不再往外滴水了这才作罢，他似乎是来来回回把家里存着的药想了好几遍，又补了一句：“哦，还有小孩子吃的美林。”
“杨医生，急症室疑难症会诊，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不远处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个小护士朝这头喊了一声。
医院门口的红十字依旧亮着，印照着门口涌动的旋涡，像潜伏的恶兽。
“现在医院药物储备告急，消炎药是紧缺物资，优先提供给情况危机的病患，不过医院门口有个救助站，派发基础的感冒药，挑些板蓝根，家里有金银花的也可以煮水喝，小孩子用的美林也是可以的，那边比较着急，我得先过去了。”
杨医生对着林招招微微颔首，朝着急症室的方向奔了过去。
急诊大门没关，一架架担架从门口消失，又载着痛呼的病患滚了过来，从死神手里抢人的混沌夜晚，谁也不敢怠慢。
林招招扶着自己的膝盖从座椅上站起身，热度还没退，再加上刚刚淋了些雨，风声呼啸，她抱着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哆嗦。
“呼——”
林招招还在盯着急诊门口发呆，眼前视线一黑，混着洗衣液的清香与雨夜的潮气，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盖了下来。
她挣扎着将脑袋上的东西扒拉下来，入目便是拎着雨靴只穿了一件简单T恤的梁京辞，以及手上的薄外套。
“衣服是昨天刚烘干的，里边没沾到雨，凑合着盖一下。”
男生捏了捏后脖颈，越过林招招，走在她的前边，隔了一步半的距离。
肆意的风瞬间销声匿迹。
——
虽说是救助站，其实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挡风大棚。
外面风大，还夹杂着雨，发烧感冒的病患本就不能吹风，梁京辞看了眼急诊门口的情形，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把林招招安顿好。
林招招并不是个能够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照顾的人，更何况照顾自己的还是只认识两三天的异乡旅舍老板。
她捏着梁京辞的衣角，有些手足无措。
“要不然……要不然我跟着一起去吧？”
梁京辞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眼。
也许是发烧的缘故，林招招两侧脸颊红得有些病态，唇色却有些偏白，甚至因为许久没有进水，表皮有些干裂。
别说外面嘶吼的风，梁京辞总觉得自己吹口气林招招就能被吹飞。
他叹了口气。
“坐着，就当我当妈当上瘾了成么？”
林招招：……
他去的晚，救援物资已经被领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零星几盒常用药，工作人员脑袋靠着脑袋，在哗哗作响的大棚里打着瞌睡。
“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们可以提供伤口消毒包扎用药，呃，还有一些常用药。”
一位志愿者扑腾地往椅子上站起身，摸了摸后脑，“就是被领得差不多了……梁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呢？暴雨天也出门打架了？”
梁京辞：……
他抬眼望了过去，那志愿者的小寸头上盖了顶红色鸭舌帽，身上的马甲也是红色的，印了当地志愿组织的金色标志，看上去不过二十刚出头，笑得一脸憨厚。
“没，有点事，杨琮，板蓝根颗粒还有剩的吗？”
梁京辞扫了一眼桌上的零散药品，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剩下的基本都是绷带酒精之类的，酒精倒是可以用来物理降温，其他的倒是基本用不上。
“板蓝根？没听说过打架之后还能用板蓝根啊？”
梁京辞轻啧了一声，冲着小寸头杨琮勾了勾手，“来，你过来。”
杨琮看上去就没什么心眼，一脸乐呵着就凑了上去。
梁京辞倒也不客气，手腕一转，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个暴栗。
“别一心惦记着打不打架这事儿了，你就说有没有吧，我着急用，店里的客人生病了，店里没药，有点难办。”
“嘶……”杨琮捂着自己的额头揉了一会儿，“这样啊，药品好像被拿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去后面找找，也许还有存着的呢，板蓝根还不算稀缺资源……”
杨琮折身往后，在挡风大棚后边的一堆纸箱中翻找了两三分钟，最后抱着个中号纸箱从里边走出来。
“运气还挺好，这边还剩着几盒，你先去前面登记一下，每个人最多领两盒……那个谁，小刘，别睡了，起来干活！”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干活倒是麻利得很，杨琮抱着箱子，抬脚踹了踹在一边打瞌睡的另一个志愿者。
“消毒包扎用品也是一样的，哦对，现在可能打不到热水，只有矿泉水了，你一起登记上……”
“临水巷这边有电线落水了！在水下的人赶紧撤离，暂时都不要下水了，等到电线问题解决了再说！小杨，去和里面的人说一下，这一片晚上可能会停电，备用电及时准备好，至少要确保重症监护室的设备供电！”
杨琮一句话还没说完，大棚外传来一阵哗哗水声，一位穿着红马甲，全身湿透的大叔抱着一个仍在啼哭的孩子，敞开另一只手尽力做着往后挥的手势。
方才还在水中的救援人员闻声后撤，就这么短短几秒，急诊大门前的站台上便站满了人，雷鸣依旧。
杨琮愣了一瞬，将刚拣好的药品一股脑丢给梁京辞，“哥，你先拿着，那边单子上签个字就行，我得先去忙了，下次有机会来你家吃饭啊！”
明明看上去是挺憨的，办起事来倒是一点都不马虎，接到命令的下一秒就窜了出去，硬是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
就是有事没事就蹭饭这个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
梁京辞在药品领取信息单上填好了名字，清点好手里的药，也没有在外久留，转身回了安顿林招招的小角落。
医院环境本就嘈杂，再加上刚刚老志愿的一声吼，急诊大厅里更是吵了不少。
林招招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的鞋背。
不得不说梁京辞背人水平很有一套，只有裤脚和鞋背上沾着不可避免的飞雨，但也就止于表面，里面还算干爽，大概是他早就习惯了照顾小枝，这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了。
“板蓝根，还有矿泉水，凑合一下。”
说梁京辞，梁京辞到。
林招招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水和药包，又越过他，去看急诊门口。
“外面怎么了？突然就吵起来了。”
“电线落水了。”
梁京辞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抱着手臂闭眼小憩。
“电线落水？咱们还能回得去吗？”
“你猜呢？”
梁京辞偏过脑袋，两个人都熬了一晚上，再加上来的路上泡了水，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嗓音也有些沉哑，额前的碎发零散地落着，原本上扬的眼角都有些耷拉，瞳孔边上泛着红血丝。
和初见的张扬很不一样，周身的气质却依旧锐利。
“那小枝呢？”
他的瞳孔这才极其细微地颤了颤，他直起身，又垂着脑袋摁住自己的后脖颈，长呼一口气。
“等我一会儿。”
梁京辞从座位上站起来，再一次朝着急诊门口走去。
林招招眼看着梁京辞走远了，这才拧开矿泉水瓶，又撕开了板蓝根颗粒的包装，连着做了三个深呼吸，准备一口灌下。
泡开的板蓝根尚可接受，可这会儿是生吞，光靠矿泉水完全化不开它的甜腻，林招招皱着五官，分了好几次才堪堪咽下，她咂了咂嘴，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便是白衣黑裤，梁京辞单手抄兜，颇觉好笑地抬了抬眉骨。
林招招：？
“怎么回来了？”
梁京辞抬手指了指盖在她肚子上的薄外套，讲话拖着调子，还掺着几分笑意。
“右边口袋，劳烦帮我摸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