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辞最后是被林招招赶出来的,不留半分情面的那种。
忙里抽闲给她配的病号餐不领情就算了,怕门锁坏了一个女孩住着不安全生生守了一夜也算了,还被某个小白眼狼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一顿。
梁京辞倒也不是圣父,仅有的耐心也只是因为林招招算是他店里的顾客,这会儿倒也没什么好脾气,他刚回到楼下前台,就见楼下已经站了两位并不算多友善的人,一胖一瘦,满口黄牙。
“哎,老板,一次性水杯还有吗?”
瘦子屈指敲了敲饮水机的桶身,发出一阵令人生厌的“咚咚”声。
梁京辞扯着嘴角,眼底没什么情绪,冷而又冷地哼笑了一声。
属实是撞枪口上了。
他朝着挂在饮水机上边的一次性纸杯包装袋抬了抬下巴,正眼压根没有看向他们两个,只是抄着兜,回到了前台后边。
口袋里的烟在昨晚给林招招泡水的时候就湿透了,没有一根烟幸存下来的,他将被泡软的烟抽出,指尖轻碾,烟草碎裂,连带着外面一层纸屑一起,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手腕一转,捞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捏在手中把玩着。
“嘿,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
瘦子见梁京辞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顿时恼了起来,他手上用了力气,拍得饮水机哐哐响,语气也有些冲。
梁京辞像是终于有了反应,依旧没有抬头,眉眼却紧拧了起来,颇有些不耐烦。
“这不挂着呢,看不见吗?”
“这都挂多久了?谁知道你这干不干净?”
瘦子沉不住气,见梁京辞一脸无谓的态度,撩着袖子就冲了上来,脖子上套着个金项链的胖子见状扯住了一旁聒噪的瘦子,他咧着嘴笑了一声,一双眼睛像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转了半圈。
“哎哥们,昨儿那姑娘什么滋味?”
水声隆隆,门缝处不断有污水涌入,梁京辞掀起眼皮,视线在面前两个男人之间逡巡了一会儿,继而冷笑出声,像掺了冰渣子似的。
胖男人也跟着笑,“咱们都是在这条线上做生意的人,这次就当哥哥送你……”
“吧嗒——”
胖男人表情抽搐了一瞬,原本就不怎么大的一双眼睛这会儿好像撑到了极致,他缓缓低头,看着浮在自己脚边的那一颗棒棒糖,额角有些疼。
“草莓味的,喜欢吗?”梁京辞撑坐在前台的桌子上,两手交叠自然垂在胯前,单脚慢慢悠悠地晃荡着,微微歪着脑袋,笑得一脸痞气,“这次就算哥哥送你的。”
“操,你他妈……”
还没等胖瘦二人有反应,梁京辞从前台的柜子上跳下,抄起摆在一旁的绳索,朝着胖瘦二人抽了过去。
手机被他随意地丢在一旁,屏幕还亮着,聊天背景是最简单的纯色,一段聊天记录白绿相间。
【陈狗】:查过了,那俩应该是小鱼,留给你的身份证都是真的,看上去应该没什么经验,连药都能买成假的,和他们接头的根本不是我们这边要找的人。
【辞】:小鱼?那我随意了?
【陈狗】:这边建议是报给你们那片的派出所,稳妥一点。
【辞】:忙着抗洪呢,谁管你。
【陈狗】:丢水里试试?左右是抗洪,别把人给淹死了。
【辞】:行。
—
林招招从小枝口中大概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是误会梁京辞了,她缩了缩脚趾,一股尴尬劲儿冲上大脑,整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下楼找梁京辞的时候见着他刚好在清理大厅的积水。
“外面水位线又涨了吗?”
梁京辞懒得抬头,他将结束工作的水泵收拾好抬到了地势相对较高的楼梯上,转身拿了个干净的拖把。
“不知道。”
“那怎么又进来那么多水?”
林招招站在楼梯上,两手不知所措地扒着楼梯栏杆,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抱歉,只能扯着一些有的没的闲聊。
梁京辞没有接她话的打算,他穿着雨鞋,拄着拖把杆子,另一只手叉着腰,站在屋子正中央看她,眉眼轻蹙,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好好的房间不住,怎么有空下来和变态聊天了?”
林招招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干干净净,连一丝青苔和蛛网都没有,视线落不到实处,干净得让人的慌乱无处遁形。
哦对,她刚刚在房间里赶梁京辞走的时候骂的就是变态……
“不,不好意思啊,错怪你了……”
她嗫嚅着,一句话轻飘飘的,偏偏梁京辞还听清楚了。
“噢……”他拖着调子,尾音上扬,“错怪我了。”
防止梁京辞又语出惊人,林招招嘿嘿憨笑了两声,将话题给扯了过去。
“哎,外面是什么动静啊,我在楼上就听到了。”
见林招招有意扯开话题,梁京辞轻嘁了一声,重新拿起拖把,把最后剩的一点水给拖干了,随便说了一句,“不知道,谁家的狗落水了吧。”
林招招:“是,是吗……”
与此同时。
刚刚那一胖一瘦两个人这会儿抱着路旁被暴雨折断的树干,在浑黄污浊的水中浮沉,远处飘过一小艘救生艇,他们像是瞥见了一丝希望,高扬着手冲那边大喊。
可惜雨势依旧,积水翻滚的声音将他们的呼救声全然淹没,救生艇搜查完对面街道,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另一片重灾区驶去。
—
城市的水位线依旧没有下降的意思,好在雨势小了不少。
梁京辞灾后安抚工作做得不错,虽说被困在旅舍里的人不在少数,但基本没有游客下来闹事。
所以现在唯一棘手的就是躺在自己房间里的林招招。
梁京辞伸着两根手指,勾起窗帘的一角,向窗外望去,乌云依旧笼罩在云城上方,今晚没有月亮,街道上的大部分路灯都被洪水破坏,整座城市陷入鸦羽一般的黑暗。
浑水在暗中汹涌。
室内点着一盏朦胧的床头夜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林招招的面容,她眉眼拧成一团,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角,神情痛苦。
也许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泡了冷水澡,又或者是药性的后遗症,总之这场高烧来势汹汹,猝不及防。
好像一切麻烦都是从这姑娘进了他家旅舍之后开始的。
梁京辞这又当爹又当妈的,实在被她折腾到生生没了脾气,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出的事情,总不能把人丢这不管了。
他叹了口气,俯身将趴在自己身边打哈欠的小枝给抱了起来,塞回她自己的床上,干燥宽厚的手指在她脑袋上随意糊了一把。
“你哥我呢,得出门一趟,你在房间里把门锁好了,谁来都别开……”他看着小枝一双朦胧的睡眼,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几句,“要是有人偷东西呢,随他去,等我回来解决,保护好自己。”
小枝揉了揉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
—
林招招是被颠簸震醒的,脑袋依旧生疼,她耷拉着眼皮,朝着四周环视了一番。
四下漆黑,水声震荡,伴随着身旁粗重急促的呼吸声,探照灯的光线扎眼得很,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在身前那人的脊背上轻轻叩了一下,“老板?”
声音像是被潮水与风声吞没了,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梁京辞能不能听到她的呼叫。
正当她忖度着要不要再喊得大声一点,身前那道原本节奏平稳的呼吸声乱了一瞬,接着从风中捎来一声喘着气的轻哼。
“别乱动,路不好走。”
“我们去哪?”
“医院。”
“噢……”
林招招垂下眼帘,潮湿的水汽沾着自己有些难受,她胡乱抹了一把脸。
“老板,你不觉得现在你还真挺像小学生作文里的妈妈。”
“什么东西?”
林招招突然有些想笑,明明梁京辞是背对着她的,但偏偏从这句话中窥探到了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态。
“就是那种啊,小学经常写的,自己大半夜发烧了,也是这样的下雨天,然后妈妈背着你去医院之类的,你没有写过么?”
混着水声,林招招听到了一声微乎其微的哼声。
她好像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连忙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不是我昨晚把你当妈的理由啊。”
梁京辞静默了一会儿,直到林招招一个哈欠都打完了,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以为梁京辞并不乐意与自己聊这么无聊的话题,干脆自己抱着手臂,垂着脑袋眯了过去。
就在她即将睡过去的前一刻,梁京辞终于开了口。
“没有。”
林招招眨了眨眼。
梁京辞背着林招招转过一个转角,前路豁然开朗,明亮的红十字在深黑的夜空中像是从天而降的救赎。
“你说的那个,我没有写过,我也不会这样写……”他顿了顿,抬手将林招招往上颠了颠,衣袖撩过林招招的身侧,带着凌晨水汽的潮。
“要是我发烧了,我妈估计也懒得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