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潮夏04

林招招是在梁京辞房间的浴缸里清醒的,原本那阵难捱的热意尽数褪去,继而被刺骨的冷所取代,像是要刻进骨子里。

她终于从无边的梦境中抽身,一双原本清亮的眸子里这会儿全是茫然与懵懂。

浴室天花板上的浴霸暖光有些恍眼,她迷糊了一会儿,这才缓过劲来。

浴缸里浸满了冷水。

梁京辞坐在浴缸边缘,背对着她在玩着什么游戏,一条腿松松垮垮地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手肘撑在腿上,深黑色的T恤上全是水痕,从肩头蔓延到小腹处,薄薄的布料黏在肌肉曲线上,说不出的懒散。

背景音乐有些耳熟,好像还是最原始的消消乐。

林招招瞬间清醒了大半,她挣扎着想从浴缸里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手软得要命,就连指骨都像被水泡发了似的,浴缸边缘湿滑,她下意识往前一捞,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就像深渊中的一段浮木,她攥得死死的不肯放手。

但整个人依旧不受控地往水底下滑。

脑后一顿,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脑后,顺着浴缸边缘的弧度,轻轻将她托起,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捞了上来。

她这才看清楚自己手中攥着的东西——

梁京辞的T恤下摆。

这会儿因为两个人的动作,他半边的衣摆被撩起,露出其下整齐排列的腹肌,曲线流畅,边缘分明,没有一寸多余的赘肉。

靠。

林招招耳尖一热,继而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有些烧得慌。

“我!你!你你你!”

梁京辞睨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接着十分自然地半阖上眼皮,将自己的T恤布料从林招招的手上抢了回来,挡住了林招招的视线。

“我什么我?占我便宜我还没喊呢。”

林招招瞪圆了眼睛,显然有些不可思议,浴室的门没有关紧,窗外的风从缝隙里溜进来,冷风微拂,她下意识捏着鼻子,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还颤着尾音把剩下的话给说了:

“腹肌是真漂亮啊……阿嚏。”

梁京辞:?

所以您是一点都不装吗?

他站起身,将林招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大概是因为药效仍未消散,女孩脸颊和耳尖浮着一层不自然的粉,唇色却泛着惨白,肩膀也在细细地抖着,好不可怜。

但是说出的话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他并不打算与病鬼一般见识,于是收回视线,将她从浴缸里捞了出来,水花淅淅沥沥往下淌,原本就狼狈的T恤上又沾了不少水渍。

“看你这样子是完全清醒了,把身子擦干了换一套衣服出来,水壶里给你换了姜糖水,渴了就喝那个,一次性杯子先别用了,先凑合着用碗喝。”

确认林招招站稳了,梁京辞这才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浴室门外走。

“这样就完了?”

这会儿和刚刚泡在水里那会儿不同,林招招穿着的依旧是自己的睡衣,这会儿因为水珠的重力作用,领口处大大咧咧地敞开着,甚至能够窥探到一丝隐秘的春光,梁京辞只一眼,就匆匆挪开了视线。

他双手抱着臂靠在浴室门口,脚尖抵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往回勾,闻言,他偏头冲着林招招浅浅笑了一下,和之前那些漫不经心的笑不同,这回眼底都沁了几分笑意。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房间门锁被他暴力拆卸,这下连带着整扇门都算彻底报废,梁京辞单手抄兜,另一手摩挲着屋门惨烈的毛刺,紧抿着唇,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上还留在刚刚消消乐的界面,只不过被林招招扑腾的水花一溅,滚动的水珠直接将它变成了一场死局。

他切了消消乐的后台,给第一位最近联系人拨去了个电话。

距离凌晨五点还差十来分钟,对面却接得很快,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梁京辞没等对面收拾好,直直地捏断了一截突出的木刺,“你要的鱼溜我这了,还误伤了我一位客人。”

对面一愣,“大鱼小鱼?”

“不知道呢,这几天暴雨,水位已经涨上来了,短时间走不了,我给你留意着?”

“行。”

“不过收网不是我该干的活,你自己想办法。”

梁京辞站在幽深的走廊处,背后室内的暖黄灯光勾勒出他流畅硬挺的下颌线,眼底的情绪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怎么真切。

“陈序,一扇门、救人耗的水费、一套衣服,还有一壶姜糖茶、小枝的碗,楼下饮水机估计也用不了了,都算你账上。”

电话扬声器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就你抠门抠成这样,以后能找到女朋友么?”

“吱呀——”

浴室方向传来一声门页关合的声音。

“老板?”

“嗯?”

电话那头的人轻抽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通话就被瞬间掐断,梁京辞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裤兜里,他撑着身子从背后的墙壁上直起身,转身回了房间。

“你还没走吗?”

“嗯,门锁坏了,在想解决方案。”

“噢,那你慢想……”

林招招换完衣服之后好像是把最后一丁点力气都用干净了,药效重新翻涌,实在难受得打紧,这会儿全然不管房间里还有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异性明晃晃地站着,把自己往被窝里一塞,下一秒就沉沉睡了过去。

梁京辞见身后又没有了动静,他抬了抬眉骨,转身看了过去。

女孩一张小脸埋在纯白被子下,竟然一时间分辨不出到底是她这张脸更白还是被套更白。

呼吸绵长,已然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梁京辞:……

屋门的门锁依旧半死不活地挂在门上,走廊的风吹动着木门微微摆动,当下的场景对一个独行女孩来说并不算安全,甚至充斥着隐患。

但她就是睡过去了。

梁京辞莫名感到有些奔溃。

所以呢?这算什么?腹肌都看过了,还是选择把他当妈吗?

屋外暴雨依旧,城市的排水系统在这场滔天雨势中渐渐奔溃,城市水位线在一夜之间涨了半米,堪堪淹没膝盖。

仓库没有备用门锁,梁京辞昨晚干脆下楼把自己的躺椅给搬了上来,守在林招招屋门门口的走廊上凑合睡了一晚,直到小枝也起床了他这才撤了自己的躺椅赶到楼下去准备沙袋抗洪。

不知道走廊的窗户被谁开了,吹了一晚上的风,梁京辞一边清扫着一楼剩余的积水,一边捂着脖颈微微动了一下。

生疼。

手臂上还挂着几道被指甲刻伤的口子,过了一晚上,原本浅粉色的伤口开始红肿。

他轻啧了一声,好不容易处理完一楼的东西,把旅舍里能防水的东西全堆到了一起,又紧接着去后厨大概看了一下食物储备量。

辞栀并不提供三餐服务,就连梁京辞自己也不怎么在旅舍内做菜,导致后厨基本成了一个摆设。

好在每个房间配了几桶泡面,楼下也还算半个小卖部,维持个三五天应该不成问题。

他做好了所有准备,通过旅舍内线向所有人派发了通知,等到正式放松下来,指针已经走向了正午十二点。

黑云压城,四处都是阴沉的,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

梁京辞这才想起来自己房间里还躺着个病号。

林招招醒的时候依旧使不上力气,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只画着卡通小猫的塑料碗递到了自己面前,她这才回过神。

太阳穴依旧疼到炸裂。

“喝水。”

小枝趴在她的床沿边上,捧着那个卡通小碗,颤颤巍巍的,姜糖水被连带着震出一圈圈水波。

林招招吞了口唾沫,抬手接过小枝手上的碗,下意识想要道一声谢谢,才刚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到不行,大概是扁桃体发炎,光是咽口水都干疼。

小枝见状,抿了抿唇,像是瘪了一口气,脸颊两侧气鼓鼓的,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她怀里捧着一把的陈皮糖,全数递到了林招招身边。

“吃糖,就不难受。”

“叩叩——”

房门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敲门声,梁京辞单手托着一个餐盘,上面摆着一口小锅,他用左脚随意勾了一把残破的门,将屋门给带了上去。

“吃吧,小枝知道你生病,哄你开心呢。”

林招招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食物的淡香,脑袋也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梁京辞破天荒地想到了考拉。

林招招没什么反应,只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梁京辞,将他上上下下,连带着端着餐盘的手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紧接着,目光游离到了他身后破败的门锁上,定了好一会儿。

双目茫然,似乎对他出现在门外这件事情感到十分疑惑。

梁京辞总有一种自己的房间被小姑娘鸠占鹊巢并且占山为王的既视感,可能再让她住上一两天这整个旅馆都得改姓林。

“你怎么进来的?”

林招招好像终于回过神了,她拧着眉,嗓音依旧嘶哑得不像话,她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被子往身上拉了些许。

梁京辞抬了抬眉骨,将手中的餐盘放到了房间内的桌子上。

这个问题昨天晚上不问,敢情是留着到现在才找他算账呢。

“真忘了?”

林招招歪了歪脑袋,表情依旧有些拘谨。

“昨晚咱们俩干了什么,你真全忘了?”

梁京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小截虎牙,痞气,又有些像恶作剧的狐狸。

“干,干什么了?”

林招招整个人都像是石化一般,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总有一种被雷击中一般的憋屈感。

梁京辞不打算逗病鬼玩,他拉过一旁和床差不多高的椅子,将托盘搁在椅子上。

“忘了就忘了,这是病号餐,下了血本的。”

一碗极其简单的泡面,甚至没有加调料包,最上边浮着两三跟嫩绿的上海青,明晃晃的敷衍。

林招招依旧瞪着眼睛,手里紧紧攥着手中的被子。

全身上下确实难受得打紧,唇干舌燥,呼吸道像在沙漠打了一圈滚,粗糙磨砺。

“等着干什么?总不还能是我亲手喂你。”

林昭昭:……

小枝原本就趴在床边上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玩,闻言抬头看了过来,小小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不行?小枝生病的时候哥哥不就是亲手喂我吃饭吗?”

“这能一样么?玩你的兔子去。”

梁京辞把锅盖给掀开,油炸方便面被煮开的香味在室内晕染,就是失去了调料包这一灵魂,有些寡淡得过头。

“还有,记住了,我叫梁京辞,以后别一口一个妈了。”

这话是对林招招说的。

“什么一口一个妈?”

梁京辞将一次性筷子掰开了递到她的手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的那半边胳膊刚好就是昨晚被林招招抓过的那边。

“这个小枝知道!昨晚招招姐姐抱着哥哥的手臂一直喊妈妈!”

小枝抱着兔子玩偶,避开林招招的脚,在床上打了个滚,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满是纯真,“哥哥还说了要加钱。”

梁京辞抬了抬眉骨,一脸正气盎然,并没有阻止小枝说下去。

反倒是林招招张了张嘴,满脸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又名《梁京辞当妈记》

前边有些慢热小镇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