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艾伦-罗克对纳塔莉说,后者在感谢他们两位以后,正准备离开。“很简短的一句话。是这样的:我刚才感到,我们之间有不同的看法。”
“什么方面?”她问道。
“我拒绝作出任何许诺让福尔维勒放心,从您惊讶的态度里,可以看出来有点责备的意味。”
“是的,我承认。”她说。
“您愿意宽恕他吗?”
“不,我希望忘掉他。既然他接受了您的条件,您的权利也终止了。”
“我不这么看。对一个坏人,我们有双重的责任:首先是阻止他作恶,其次是惩罚他。”
“惩罚他?但是,我们没有资格这么做呀。”
“所以,我没有打算惩罚他。”
“怎么说呢?”
“我要把他送上法庭。”
纳塔莉后退一步,她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
“怎么!您不是强迫这个人改邪归正,让他将功补过,而是要将他送进监狱吗?”
“唯一补救罪行的办法是惩罚。其它的做法都是次要的。如果福尔维勒不好好赎罪,他将永远是一个无赖。”
接着,他带着挖苦的口气补充说:“再说,请您相信,福尔维勒这个人是不会改邪归正的,他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纳塔莉问:“但是……其他人呢?”
“其他人?”
“是的……比如,你们放走的查费罗斯……”
“那是暂时放走他。时候一到,查费罗斯也得对他的行为负责。”
“什么叫时候一到?”
“等我把这伙强盗一网打尽的时候,从虾兵蟹将到为首分子,从波尼法斯到杰里科。他才是最大的敌人,最大的罪犯。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一追到底,直至掐住他的脖子。”
他说这些话,显示出毫不留情的决心。但是,纳塔莉这一回没有提出异议。她也憎恨这一伙强盗,是他们杀了她的父亲,她切齿痛恨杰里科。
艾伦-罗克声音低沉地继续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是的,也许我做得过分了。我的天性本来就不平衡,记忆又失去了连贯性,使我前后不能统一,时不时地受到遗传的蛮力的影响。但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憎恨恶势力。所有作恶的人好像都是我个人的敌人。可以说,我痛感必须使他们无法再为非作歹。”
他接着说,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尤其是这些人,您懂吧……这些处处紧逼您,疯狂地迫害您的人。我答应过救您。我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他第一次影射他们在米拉多尔别墅的谈话,心情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又说,声音中多了一份友情:“还有……还有……我的预感全部被证实了。为您奋斗,也就是为我自己奋斗。我在死去的记忆中认出了您的面容,就像一个瞎子重见失明之前十分喜欢的美好景物一样,我想,您的形象将把我带回到过去的日子。时至今日,我们有了所有的证据,是不是?我经过那不勒斯的花园,您头上戴着花环玩,就像这伙监视您父亲的强盗,福尔维勒,杰里科,波尼法斯,以及其他人,在那几天里经过花园一样。我把他们从黑暗中挖了出来,可是,我见到的是我自己,我复活了我自己。多么令人陶醉啊!再过几个钟头,我就会知道了。记忆中的印象苏醒了。原来以为遗忘了的罪恶将重新上演一次。我现在追击罪恶,不就是我从前追击过的吗?过一会儿,我没有权利好好庆祝一下吗?因为我恢复了自己的地位,也就是从前在那里见过您的我,在那不勒斯,在巴勒莫和塞盖斯特一样,为了同一个目的战斗的人!……为了您!……为了您!……”
纳塔莉当着他的面,听到他说的话,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如此充满激情的声音。
但是,激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内心的想法不允许他维持类似的骚动状态。电光一闪而过,不再照耀他饱经风霜,频繁而迅速地发生阴晴变化的面庞。几乎与此同时,艾伦-罗克闪到一边,离她远远的,重新陷入了令她手足无措的沉思。
他一言不发。她默不作声。她真希望赶紧离开,离他越远越好。
他收拾好文件,将它们扎在一起。接着,他们一起走了。他陪纳塔莉到她的汽车。马克西姆跟在他们后面。在分手之前,他说:“很快就是大结局了。在此期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请您不要感到意外,也不要改变您的日常习惯。两个星期以来,您每天晚上都在饭店的餐厅里吃饭,是不是?请您今天也这样,并且和平时一样回您的房间。”
这天下午,纳塔莉是在躺椅上度过的,心情紧张,好像等待着重大事件的发生一样。周围的声响让她心惊胆战,好像全是针对她的信号,预示艾伦-罗克所说的大结局开始。她努力地坚持着,不安之中带着许多好奇。
一连串无法解释的事更使她心慌意乱,如坐针毡。首先,是在七点钟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大作,吓了她一大跳。她赶紧跑过去。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她觉得好像是帕斯卡埃拉·陶尔西在电话里小声地问道:“请问是迪蒂耶尔先生吗?”
“不是,”她回答说,“迪蒂耶尔先生不在。”
“啊!”那声音说,“他打电话给我,说是有话对我说。您是玛诺尔森小姐吗?这样的话,我告诉您就行了……”
可是,正在这时,前厅的门铃响了。女佣人打开门。马克西姆急匆匆走进来,好像他事先接到通知,或者听见了谈话一样,一把夺过了听筒。
“喂!……是的,帕斯卡埃拉,是我,马克西姆。唔,有什么消息吗?还是今天晚上?没有变化,嗯?您肯定吗?……喂……您说什么?……不要喝酒?……喂……说清楚一点……说清楚一点,见鬼!……喂……啊!该死的,线给掐断了。喂!喂!……倒霉!没人了。”
他挂上电话,咕噜了一句:“这真叫背运!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不要喝酒。”
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又急匆匆地回到前厅。纳塔莉想留住他,但是,他只扔下一句话:“我没时间耽搁了。我得找到艾伦-罗克……特别是帕斯卡埃拉。她在哪儿呢?‘不要喝酒’,这是什么意思呢?”
马克西姆不期而至,帕斯卡埃拉重返舞台,有头无尾的警告,姑娘和马克西姆之间的关系,所有这一切都令纳塔莉感到困惑,她清楚地感觉到进攻在即,她要毫不迟延地作好预防。她的手枪放在床边的小桌子里。她拉开抽屉,一眼发现抽屉里的一些东西被挪动过了,枪套没有扣上。她检查了一下。
里面的六发子弹被人取走了。
在女佣人应召而来之前,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镇静下来。
“苏珊,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进来过?”
“没有,小姐。”
“您也没有进来过?”
“没有,小姐。”
“您在哪里?”
“我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刚才为马克西姆先生开门才出来过一次。小姐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
“没有,”纳塔莉说,她不想引起女佣人惊慌。“没有不正常。苏珊,来帮我一下。我要换衣服。”
她不敢单独一个人呆着,提心吊胆得连去餐厅也让苏珊陪着。
她来到餐厅,在座的人安静下来,向她表示尊敬和赞赏。她的美貌,淡妆素抹的打扮,高贵的步履,像往常一样引起满座惊叹。几分钟以后,她抬头看见艾伦-罗克从对面的门进来。他穿一套晚礼服,优雅而不失朴实,十分抢眼。他坐下来,正对着她,离开四张桌子的距离,轻轻地点一点头,示意纳塔莉不要和他打招呼。
他们的目光好几次交织在一起,显而易见,艾伦-罗克希望以这种方式和她保持接触。突然,他用眼光暗示了一下平时伺候她的调酒师,每晚,都是他前来为她打开一小瓶波尔多葡萄酒。想到帕斯卡埃拉在电话里的警告,她十分注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根据他上酒的动作判断,她相信这瓶酒在此前已经打开了。他斟了半杯酒,纳塔莉在旁定睛细看。突然之间,她浑身一震。
他是波尼法斯的同伙,来米拉多尔别墅的乐师之一,他们叫他鲁道维克。
她尽量摆出不在乎的样子,趁鲁道维克转身的机会,伸手将这杯酒放到了旁边的餐桌上,这个桌子的客人刚刚离开,同时拿过来另一只杯子,往里面倒了一些酒。于是乎,鲁道维克以为她喝下了四分之三的毒药。她自己却一刻都没想到被人下了毒。她以为里面至多也就是一些麻醉药,等她回去房间,会使她一觉睡得不知醒来。
可以说,她已经处于强盗的包围之中,阴谋正在慢慢推进,各个据点已经有人占领,最后的攻击每时每刻都会开始,而且是在他们的部署下进行。
像每天晚上一样,她来到大厅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抽几支烟,看看报纸。她看见艾伦-罗克走了出去,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在米拉多尔别墅的空地上,他没来帮助她击退敌人的进攻时一样。她心想,是不是要去报告饭店的经理,请求警方保护。但是,除了艾伦-罗克,没有任何人和物,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事件的发展。
于是,她鼓足勇气站起来,搭电梯上了三楼。
她住在长廊尽头最后一个套间,冷清得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这里似的。她回到凹进去的门框前,面对对开的门,她拿钥匙开了门。她走进连接三间房的前厅:右边是客厅,中间是睡房,左边是盥洗室。
她打开客厅,看见艾伦-罗克和马克西姆在里面,差点儿惊叫起来。
虽然一个个事件令她焦头烂额,可是一见到艾伦-罗克,她再次获得了一种安全感。
她如释重负地“啊!”了一声,说:“原来是你们……太好了!……可是,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马克西姆立即摆出了一副神气活现、放肆的模样:“亲爱的朋友,我们想进哪里就进哪里,我本来想说,我们是穿过天花板进来的。不过,我从来不花言巧语。我简单地说,我住在您隔壁的房间已经一个月了,通过隔开我们的双页门,我把门朝我的一边开了一条缝,听着您屋里的动静,关注着您的安全。我就用这个办法监视福尔维勒先生。同样,我用这个办法听到了您和帕斯卡埃拉的谈话,她本来想和我通话,可是把号码拨错了。此外,我请您注意门闩没有插上,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是谁拔掉门闩的呢?”
“您忠实的侍女苏珊,也是我们最忠实的合作者。我刚把她打发了,说是您的意思,像每个星期六一样,打发她去看电影了,她看完电影以后会直接回她的房间。所以,不必担心会有任何干扰。我们可以自由行动,别人也有对付我们的自由。”
“他们已经开始了。”纳塔莉说。
“是的,我知道,他们在葡萄酒里放了麻醉药。但是,被您避过了。”
“还有,他们卸了我枪里的子弹,说明他们马上要发动进攻了。”
“不足挂齿的小事,”马克西姆宣称。“敌人愈是加强准备,就愈是作茧自缚。我们的方案已经定了。他来进攻?我就反击……他设圈套?我请君入瓮……鲁道维克出场?……我派帕斯卡埃拉对付他。”
他说着看了看手表。
“十点二十分。十点半,意大利人在外面等我。我去找她,想办法把她带来这里,免得让人发现她的行迹。”
他出去了。
艾伦-罗克巡视了一遍套房和各间房的布置,落实了房门打开的方向。他找到电灯开关的所在,关上灯,又重新点亮。最后,他对纳塔莉说:“小姐,您的珠宝放在哪里?”
“放在巴黎,银行的保险箱里。我随身只带几件不值钱的首饰。”
“它们在……?”
“在这个写字台里,钥匙由我自己保管。”
她从写字台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皮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独脚小圆桌的大理石台面上,东西包括两个手镯、几个戒指、一条项链和一个拜占庭式圣物盒。
“您不再随身佩戴了吗?”艾伦-罗克问道。
“不戴了,自从我知道是它导致我父亲死亡以后就不戴了。”
艾伦-罗克不经意地看了看,随手用铅笔在纸上划了几条互相交叉的直线,好像在画一个准确的图案似的。
纳塔莉在他旁边,弯下身子一看,说:“您画了一个十字架……有两条横木……一个洛林十字架,是不是?在小盒子上有这个记号吗?”
他掀起盖子,将盒子对着一个灯泡。在镶接宝石和划花了的水晶上,隐隐约约地刻着一个和他所画的十字相像的图案。
“您已经见过这件首饰?”纳塔莉问道。
“是的,”他小声回答说。“我有印象,在西西里的时候,我曾经把它拿在手里,它历来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它历来是……我的手指记得它的质地。我的眼睛再次见到它。肯定,是杰里科从我手里偷去的,他因为某种原因对它另眼相看……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
他的额头上堆起了一道道皱纹,竭力地想解答这个问题。一直到马克西姆回来,两个人都没有做声。
“唔?”他的脑袋伸进半开半掩的房门,说,“……没有新情况吗?帕斯卡埃拉能进来吗?”
他转过身让意大利女人进来,大声地催促道:“快点,帕斯卡埃拉……还有,不要抖抖索索的。瞧我,我发抖了没有?”
仅仅几个星期,意大利女人的脸上就失去了神韵和光彩,眼光变得更加严峻,身上穿的衣服更加破烂,更加不修边幅,精神恍惚,几乎像是精神失常的样子。
“啊!”她说,“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就没命啦。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对了,等一等,我以为他们给您下的是毒药呢,小姐。有一次,我看见一个人吃了他们调制的毒药,就这么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死了。啊!这些混蛋……”
“好了,帕斯卡埃拉,”艾伦-罗克说,“现在有我保护你。不管是鲁道维克还是波尼法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肯定他们来了吗?”
“波尼法斯快来了。”
“鲁道维克呢?”
“他在饭店里当差。”
“那么,杰里科呢?”
“先不要问我。我先说我知道的……先说我们去西西里以后,我知道的有关波尼法斯和杰里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