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里埃尔·瓦特松是纳塔莉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一同旅行,一同出入豪华的大饭店,能够见到这位朋友始终是一件令她高兴的事。几天前,她得到通知说这位朋友即将抵达巴黎。早上,米里埃尔让人从凡尔赛给她打来电话,说她刚在王后大街租了一栋房子,准备住一个夏天。
四点钟,纳塔莉坐上汽车,给了司机必要的指示。她选择经过洛冈古尔的第三条路,比前两条都远一些。一路行程使她精神放松。她没怎么去想福尔维勒的恐吓,只觉得滑稽,令她觉得可笑。事实上,前后过程大约不超过三四十分钟,她只记得自己被福尔维勒紧紧抱住,差点儿被吻被侮辱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喊叫:艾伦-罗克!……艾伦-罗克!……当时的恐惧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但是,那两声叫喊却仍在耳边回荡,虽然她竭力将此解释为开玩笑或者耍计谋,但是,她完全知道这是极度恐慌的表现,在那短暂的一秒钟里,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四个字上:艾伦-罗克!……
她感到惊奇。她对福尔维勒说艾伦-罗克令她反感,她说的绝对不是假话,另一方面,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对她十分冷淡。那么,为何叫他的名字呢?
为何出现这种没头没脑的信任呢?这么说,她接受艾伦-罗克的保护了?他扮演保镖的角色,随时准备来援救她,她认为自然和正常吗?在她受到威胁的时候,从内心深处冲出来的是他的名字。
她穿过凡尔赛公园,将汽车停在铁栅前,然后慢慢地沿王后大街走去。
此时的她毫无怀疑,毫无预感。可是,当她到达指定的门牌号码的时候,却惊讶地见到一栋三层楼的旧房子,她认出来了,她曾经和父亲来过这里。她肯定自己没有搞错。这栋房子原来属于玛诺尔森先生,是在处理遗产的时候卖掉的,但是她不知道买家是谁。主楼的百叶窗关得紧紧的,楼后面有一个院子,种着几棵小树,院子尽头是玛诺尔森先生用作车房的大仓库,对着与王后大街平行的一条马路。无巧不成书,她的朋友米里埃尔竟然找到了这个地方。
她高高兴兴地按响了门铃。一位白头发妇人,好像是女主人的贴身女佣,前来开了门。
“米里埃尔小姐在吗?”纳塔莉问道。
“小姐正在等您。”那妇人说。“请跟我上二楼。”
穿过前厅,纳塔莉看到种着小树的院子,认出了阴暗的楼梯,扶手是一条红色天鹅绒的粗索子。半路上,老妇人让她走在前面。纳塔莉继续往上走,到了楼梯的转弯处,四周一片漆黑,她只好伸出双手摸索前进。此时,她突然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正想后退,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一盏吸顶灯亮了,福尔维勒大声说道:“纳塔莉,我早就说过了,我们的谈话没有结束,它将以另一种方式进行!美人儿,您怎么想啊?”
她没有抵抗。她甚至没有想叫喊。有什么用呢?老妇人不见了,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呼喊。
再说,福尔维勒粗暴地拖着她,一边冷嘲热讽。
“美人儿,您怎么想啊?是不是可以把架子放低一点啊?”
圆形的楼梯转弯处三面是门。他用力一推,把纳塔莉推进了左边的卧室。
“进去,”他俨然以主人的口气命令道。
但是,他紧跟着正要进门,突然在门口呆住了,脱口骂了一句粗话。
房间里百叶窗紧闭,全靠一盏大灯泡照明,艾伦-罗克站在房间中央,双手插在口袋里,正等着他们进来。
福尔维勒的全部火气,他在这次行动中付出的全部努力,他的失望,他受的屈辱,通统变成暴风骤雨般的仇恨,朝着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发泄出来,他像一头公牛撞了过去,虽然没有艾伦-罗克高大,但是比他壮硕,力量和愤怒给了他信心。
他莫名其妙地败下阵来。突然的冲撞根本没有动摇对手,相反,对方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从口袋里抽出双手护住了身体。
“您来干什么,流氓?”福尔维勒结结巴巴地说,粗野的本性使他什么都不顾了。“您凭什么管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您来保护纳塔莉?您凭什么,嗯?作为她的情人?”
他还没想到对方反击,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趔趄,几乎喘不过气来。
决斗还没有真正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福尔维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事情会有阻碍,也不知道艾伦-罗克在体力上胜过自己一筹,只好在一旁骂骂咧咧为自己出气,而且压低声音,离开了一定的距离。
纳塔莉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更没想到要过来劝解。她的双腿发软。可是,她看到艾伦-罗克镇静自若的样子,心里一点都不害怕。事情将正常有序的进行。再说,在巴黎大饭店的图谋流产以后,福尔维勒在她心目中的威信已丧失殆尽,现在更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没有危险的敌人。面对艾伦-罗克,他还能有什么作为吗?
艾伦-罗克面露对手下败将不屑一顾的神情,转身对纳塔莉说:“请原谅我的介入,以及这个人逼迫我不得不采取的粗暴手段。我应该向您作一些解释。不需要多少时间的。”
在纳塔莉面前,他恢复了当初彬彬有礼的态度,说起话来和在西西里的时候一样心神专注。福尔维勒在旁嘟嘟囔囔使人恼火,他大声喝道:“闭嘴!你说什么都没用。老老实实呆着,等我处置你。”
他说这话的口气,以及称呼上由您到你的改变,完全镇住了福尔维勒,使他乖乖地不再做声。此时,形势变得十分明朗,艾伦-罗克请纳塔莉允许他提几个问题,接着,他问道:“您的朋友米里埃尔·瓦特松来巴黎,事前已经通知了,是吗?”
“是的。”
“哪一天到?”
“说是后天才到。但是今天上午,她的贴身女佣,或者说一个自称是贴身女佣的人,我想就是在楼下见到的那个女人,打电话来告诉我说,米里埃尔提前出发,已经在凡尔赛这里安顿好了。”
“她没有住在这里。我甚至相信她现时不在法国。”
“那么,这个电话是怎么回事?”
“一个圈套,一个您必定会掉进去的圈套。”
“圈套?我可完全没有想到。”
“小姐,您现在看到事实了?您对这个人不再抱幻想了吧?”
“不抱任何幻想了。”
“这样的话,就容易说服您了,并且揭开他扮演一个遭到拒绝企图报复的情人的假象,告诉您他的真正面目。”
福尔维勒耸耸肩膀,觉得没有反驳的必要。艾伦-罗克继续说:“一个月以来,我一直在监视他,马克西姆也在日夜监视他,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骗子,迟早得让您摆脱他。这是命中注定的,他无法征服您的心,无法强迫您和他结婚,他一定会使用武力。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必须知道他可能动武的地方。于是,经过一番调查研究,马克西姆和他的朋友发现,令尊去世以后,他在暗中买下了这栋房子,连同附属的一个储藏库,我会告诉您它作什么用途。这栋房子是一个很方便的落脚点,必要时可以临时住一住,他请了一个人看门,就是那个相当可疑的老妇人,不久以前,我花钱将她买通了。我因此知道了他这次设下的陷阱,并且经过储藏库溜了进来。”
纳塔莉小声说道:“您保证这一切都是真的?”
“刚才发生的事情是最好的证据。再说,福尔维勒已经默认了。”
福尔维勒非常夸张地声言:“我承认爱纳塔莉。我承认,为了达到目的,为了要她嫁给我,我没有在任何困难面前退缩过。”
“不错,”艾伦-罗克大声说道,“结婚,因为结了婚,你就可以攫取一大笔财产,就可以永远掌握一大笔遗产,掌握玛诺尔森先生的全部证券和生意,因为这是您的最后一着。”
“我的最后一着?”
“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您作为玛诺尔森先生的代理人,可惜,他在您身上倾注了全部信任,随后又升您作公司的代理总经理,可如果查一查您的帐目,等着您的将是监狱,同时使玛诺尔森先生的名誉受损。”
纳塔莉喃喃地说:“您说什么?”
“纳塔莉,他说的全是谎话!”福尔维勒大叫大喊起来。“他说的这些鬼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他报复我,在您面前诋毁我。”
“说下去,”姑娘对艾伦-罗克说。
她知道,这次会面到达了最重要的时刻。前面的事仅仅是序幕而已。
“我首先要对随后所作的披露表示道歉,因为它让人听了相当难受,但是,我不能不说。事情是这样的:您父亲亲手创立的玛诺尔森公司,除了公司总部设在巴黎外,还在法国甚至欧洲的其它大城市设有分公司,所有出口美洲的货物都集中到这些分公司,应该加上当时两个字才对。可是,根据马克西姆的调查结果,在玛诺尔森先生凭其才干建立起来的严密的公司网背后,在他生前的最后几年里,甚至现在也还存在着一个向外国发送货物的地下公司,而且货物的来源是非法的……说得明白一点,这些货物是盗窃得来的。”
纳塔莉跳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卑鄙无耻的事……”
福尔维勒双手叉在胸前,装出气愤的样子。他的脸色煞白,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证据呢……起码得有个证据啊。”
“我先举个例子,”艾伦-罗克说。“玛诺尔森公司的古董服务部集中在凡尔赛,离这里不远,在一个很大的库房里。可是,这个库房的后半部分,在瞒着玛诺尔森先生的情况下,变成了被盗汽车的停放场,经过一段时间的藏匿和伪装,再用伪造的证件将它们出口到其它国家。”
福尔维勒还是重复那一句话:“证据……我要求证据……我料您拿不出证据来……”
艾伦-罗克揿了一下电铃,同时叫了一声:“马克西姆!”
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马克西姆·迪蒂耶尔出现了。
不管在什么场合扮演他的角色,马克西姆都给人一种生动别致的感觉,他神气活现和一本正经的派头近乎滑稽可笑。这一回,他抱来一大摞文件,大衣不经意地披在肩上,像是一件披风,给人一种在海报上常见的私家侦探的印象。
他慢慢地推开文件,准备作一个详细的报告。
“快点,马克西姆,”艾伦-罗克说。“不必挑了。随便读一份。”
马克西姆迅速地拿起几页纸,像个书记员似的读了起来:“二十七号材料。福尔维勒先生关于一辆失窃的流线型敞篷车的信。二十八号材料。车房主管的陈述。二十九号,福尔维勒先生有关改装的指示。三十号,被盗轮胎的存货。装箱指示。发货指示。全部出自福尔维勒先生之手。这里有五十三份无可辩驳的材料,都是我干这一行引以为荣的成就。”
“全是假的!”福尔维勒噘噘嘴,抗议说,“无耻的诽谤,”
“我不准您责疑任何一份材料,”马克西姆大声喝道,显得非常气愤,“它们都是我以值得赞赏的一丝不苟的工作确定下来的。”
“是假的!”另一方重复说。
艾伦-罗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闭嘴。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另外还有五十份材料。盗窃,抢劫,诈骗,背信罪,先是对玛诺尔森先生,在他死后是对小姐……假冒他人签名,挪用公款。还有……”
纳塔莉心里痛苦极了。她从来没有爱过福尔维勒,但是她让他不停地追求,她也没有忘记父亲同意婚事,支持福尔维勒向她求婚。
“说下去,”她对艾伦-罗克说。
“好,还有更严重的,”他继续说,“有一封信证明福尔维勒和杰里科有过书信往来。”
“您胡说什么?”福尔维勒心虚地说。
“你和杰里科有联系。这是对方给你的信。”
就这样说定了,杰里科同样希望与您见面。既然您前来与老板会合,请利用这个机会,切记于下午四点钟准时赴约。
“喂,你瞧,这封信是在小柜子的暗格里找到的。你将会误事的信乱七八糟地扔在里面,今天要为你的粗枝大叶付出代价了。你现在回答吧。”
福尔维勒完全招架不住了。他避开纳塔莉的目光,喃喃地说:“还有呢?这说明什么问题?我可以和任何叫杰里科的人,或者和任何被人开玩笑叫做杰里科的人交往……应该将这个杰里科和那个强盗拉上关系才行。”
“这封信署名波尼,显然就是波尼法斯,波尼法斯,杰里科的死党。”
“这是推测!”
“就算是吧。可是,我们根据信上的日期可以作出判断。”艾伦-罗克说。
“五月三日。可是,我们知道玛诺尔森先生,按信上所说是你的老板,那年的五月在那不勒斯。你不是去那里和他会合了吗?”
“正是,”纳塔莉肯定地说,“他和我们同住一间旅馆,一起过了一个星期。”
“唔!”艾伦-罗克总结说,“从我们在西西里的调查可以知道,杰里科同时到了那不勒斯,他在玛诺尔森先生身边转来转去。第二个星期,玛诺尔森先生去巴勒莫。再过两个星期,他在塞盖斯特去世,是被谋杀的。”
这一回,福尔维勒真的不服了,而且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使人无法否认他的真意。
“啊!绝对不是这样,”他用力地叫喊起来。“……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对玛诺尔森先生有很深的感情,而且非常感激他。他答应把纳塔莉嫁给我,这么可怕的想法……”
“事实明摆在那里。”艾伦-罗克说。
“但是,这不是事实的真相。是的,我说实话,曾经有过杰里科和我见面的计划,但是,这个计划没有实现。”
“为什么?”
“因为杰里科没有践约。”
“你当时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波尼法斯。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米拉多尔别墅,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杰里科的同伙。我和杰里科有书信往来,完全是偶然的生意上的关系。”
“我同意,”艾伦-罗克说,“我愿意相信你们会面的目的不是为了谋害玛诺尔森先生的性命。不过,有这么一件事。玛诺尔森先生当时带着一袋子珠宝,这杰里科是知道的,你们想商谈如何夺取这袋子珠宝,结果珠宝被玛诺尔森小姐带回巴黎去了。”
福尔维勒没有回答。与可怕的谋杀相比,推定预谋盗窃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排除了前者,也就没有再为后者辩解的必要了。
谈话到此结束,它在巴黎开始,谈话双方是纳塔莉和福尔维勒,而且是福尔维勒要求纳塔莉继续谈下去的。谈话在艾伦-罗克无情的干预下结束了。
福尔维勒已经失败,再也没有力量继续做他的坏事。艾伦-罗克手中掌握着足够的武器镇压他,甚至将他置于死地。
“你在玛诺尔森公司的地位将一笔勾销,包括你的种种劣迹,它们将不再被提起。马克西姆负责处理这些事务,他将和主要的负责人沟通一下。马克西姆,您有必要的证件了吗?授权书,委托书,等等。签名吧,福尔维勒。”
福尔维勒签了名。
“很好,”艾伦-罗克说,“你现在自由了。走吧。”福尔维勒有点不放心,指着那一摞文件说:“这些材料呢?”
“它们是属于我的。”
“可是……”
“可是什么?”
“你们会还给我吗?”
“不。”
“怎么!不还给我?可是,我接受所有的条件了。”
“这和还不还没有联系。”
“这么说,我时时都有被人告发的危险?”
福尔维勒表示不能接受。可是,艾伦-罗克的强硬态度把他吓了一跳。
“接受不接受,随便你。”艾伦-罗克说。
福尔维勒朝他走过去。
“哦,您这是叫我没法活了,逼得我铤而走险,倒霉的还是你们,纳塔莉和您自己。”
“我不能作任何承诺。”
“如果我拒绝呢?”福尔维勒大喊道。
“我们明天把这些材料给总检察官送去。”
他感到左右为难。除了低头,没有其它办法。
纳塔莉的视线一直盯着福尔维勒,这时,发现在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极度仇恨的光。他在四周搜索,仿佛等待着奇迹来解救他一样。他在一个钟头里丧失了一切:结婚或者武力征服的希望,仅剩的财产、地位,并失去了他所爱的女人的尊敬。他像一头团团转的困兽,在猎人们的脚下进退两难。
马克西姆已经打开门,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说:“亲爱的福尔维勒,门口在这里。我再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顽固不化。我觉得,你现在走了,脑袋里有一些很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东西。这是不对的。夹在艾伦-罗克和我中间,你像玻璃一样不堪一击。明人不必细说……”
他行个礼。福尔维勒几乎像跑步一样,一溜烟地经过他面前走了。
“解决了一个!”马克西姆大声说道。“我相信,我们已经斩断了他的魔爪。”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个拳击手朝前面挥了两三拳,最后说:“现在要对付其他人了。艾伦-罗克,您有时间可以浪费,我可不行。我去找一辆车,我们得防备暴风雨的来临,准备这出戏的下一集。啊!干我们这一行,不会没有工作做的!请接受我的敬意,纳塔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