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听完根津的报告以后,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出声,就连仓田,一时半刻间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犯人应该是认真的”这种状况外的感想。因为在收到恐吓信、交付赎金的过程中,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总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只不过是一个开过头的玩笑。不仅如此,即使在听完根津的报告以后,他还是感觉不到这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件。

中垣的咳嗽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如同根津所说的,我们确实被犯人摆了一道,犯人应该是拟定了相当周详的计划。”

“我想也是。毕竟对方可能早在下雪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总务部部长宫内也附和。“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已经把钱顺利地交到犯人手上,这不就好了吗?”

“说得也是。接下来也只能等犯人主动跟我们联络了。”中垣站起来。“我去向社长报告,有甚么状况再通知我。”

“我也一起去。”松宫说着,也站了起来。

两位本部长相偕离去之后,会议室内的气氛似乎放松了一点。

宫内叹着气说:“三千万啊……这对广世观光来说虽然不是一笔太大的金额,但是对于我们饭店来说,要把三千万赚回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而且,要是犯人真的遵守约定也就罢了,万一犯人拿了钱就跑,事情可就大条了。”

“你的意思是说,犯人可能会出尔反尔吗?”

“我的意思是,必须把这种可能性也考虑进去。毕竟对犯人来说,眼下目的已经达成了,就算不告诉我们炸弹埋在哪里,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宫内把身子转向放在会议室一角的电脑。

辰巳就坐在电脑前,一直盯着电脑萤幕。

“这么一来的话,不就永远不知道炸弹埋在甚么地方,也不能挖出来了吗?”根津加入他们的谈话。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那跟犯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算是犯人,应该也不希望真的闹出人命吧!”

“只要犯人别按下引爆开关不就行了?等到春天来临、积雪融化,迟早会找到炸弹的。”

“但没有人可以保证不按下引爆开关,炸弹就不会引爆。”仓田反驳。“就算是犯人,我想应该也很清楚这当中的危险性。”

宫内不以为然地耸肩。

“天晓得呢?要是犯人真像你说的那么有良心就好了。”

“要是犯人没有主动跟我们联络的话,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关闭滑雪场了……”仓田自言自语地呢喃。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宫内露出一抹苦笑,旋即恢复严肃的表情。“我也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是社长会怎么判断呢?你真以为他会让这个冬天的营业全部停摆吗?”

仓田把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不发一语。用膝盖想也知道笕会怎么说。

“所以我才会说,万一犯人拿了钱就跑,事情可就麻烦了。我指的就是社长啊!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要把损失的部份弥补回来,才不管滑雪场底下是不是真的埋着炸弹,都会毫不在乎地继续营业。”

宫内这番不吉利的预言,让仓田打从脚底毛了起来。无论使出甚么手段都得阻止这种情况发生,但是要贵为社长的笕,把区区一个索道部经理的建言听进去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要是犯人一天不跟我们联络的话,是不是就一天不能报警了?”根津质疑。

仓田望着根津的脸,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下一秒他就明白根津的意思了。

“对了,如果犯人一直不联络,我们也一直不知道炸弹埋在甚么地方的话,警方是绝对不可能让我们继续营业的……”

“真伤脑筋。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只能祈祷犯人赶快跟我们联络了,就算坦言说根本没有埋甚么炸弹,全都是骗人的也无所谓。”宫内愁眉不展地说道,再次望向电脑的方向。

当时间过了晚上十点,仓田终于命令辰巳关掉电脑的电源,准备收工回家。这时还留在会议室里的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犯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消息。

“真令人头痛啊!明天的整备该怎么办呢?”关上电脑萤幕后,辰巳又恢复滑雪场整备主任的表情。

仓田用指尖按了按双眼的眼头,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该怎么办呢?我是想跟松宫本部长讨论一下再决定……”

“可是不知道犯人甚么时候才会跟我们联络,不是吗?一旦知道炸弹埋在甚么地方,就要马上进行挖掘工作吧?既然如此,我认为尽量把压雪作业的时间延后比较好。”辰巳的语气里充满不安。毕竟要在不知道哪里埋有炸弹的情况下,把雪道整理车开到雪地上的恐惧实在不是平常人所能想像的。

“我知道了。如果到了早上,都还没有接获犯人任何指示的话,我就这样跟本部长说。”

“拜托你了。”辰巳低下头恳求。

关上会议室的灯,两个人来到走廊上。辰巳说他还要再回管理事务所一趟,仓田便与他道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里之后,仓田只脱下外套,就整个人倒在床上。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明明自己甚么事也没做,但是在那种紧张的情况下却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的痛苦,是他有生以来不曾经历过的。

明天是否还是这样的状态呢……?

仓田他们目前可以做的,就只有等待犯人的主动联络而已。只要犯人一天不跟他们联络,他们就一天不能进行下一个动作。到底要等多久呢?没有人知道底限在哪里。除非等到积雪融化的那一天,才能够就算等不到犯人的联络也可以放弃等待。问题是,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在那一天来临之前,炸弹不会因为甚么风吹草动而引爆。

仓田闭上眼睛。明知如果就这样睡着的话说不定会感冒,但是却一动也不想动。他甚至觉得,如果可以就这样沉沉睡去的话,对他反倒是好事一桩。

然而,就连这种卑微的期待都落了空,有好几次都因为做恶梦而突然惊醒。最后他终于受不了喉咙的干渴,爬起来喝水。同时觉得内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于是换上用来代替睡衣的T恤,重新钻进被窝里,却已经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身体迟早会撑不住。

结果他又在闹钟响起之前离开被窝。为了尽量让头脑清醒一点,不仅冲了个澡,还用冷水洗了把脸。

打开电视,把频道转到早上的新闻节目。看样子,这世界好像没有发生甚么重大的新闻。要是被媒体知道这座滑雪场发生的事,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只不过,那天恐怕是不会来了。一旦事情平安落幕之后,笕更不可能报警了。明知在滑雪场里埋有炸弹的情况下还照常营业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摊在阳光下的。

当他换好衣服、关掉电视的同时,放在桌上的行动电话响了,是辰巳打来的。仓田绷紧神经,按下通话键。

“喂,是我。”

“早安,我是辰巳。”辰巳说话的速度就像连珠炮似的。

“早安,你起得真早呢!”

“因为我实在是很在意犯人发来的讯息,所以我刚才又检查了一次邮件……”

仓田紧握手机的力道又增加了几分。“犯人说了甚么吗?”

“是的,犯人寄了电子邮件过来,而且是很令人震惊的内容。”

“令人震惊?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仓田挂断电话,冲出房间。所谓令人震惊的内容究竟是甚么呢?仓田的心跳变快了。

走进会议室一看,只有辰巳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室内的空气冷得像冰窖一样,他披上用来代替工作人员夹克的羽绒外套。

“就是这个。”辰巳指着电脑萤幕说。

仓田紧盯着萤幕里的画面。在收信软体的收件匣里,出现了以下的文字。

“敬告新月高原滑雪场的相关人士们

三千万圆已经确实收到了。各位没有试图玩花样,完全遵照我们的指示,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特别提供关于爆裂物的情报如下。

家庭滑雪道、绿色滑雪道、儿童滑雪道底下是没有设置爆裂物的,可以让游客们放心地使用这三条滑雪道。

如果还想知道更多情报的话,请再准备三千万圆,跟上次一样,在空中缆车山顶站的屋顶绑上黄色布条。如果三天内没有回覆的话,就瞬间交易不成立。

埋葬者敬上”

这是甚么意思……仓田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声。

在那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仓田和辰巳、宫内一起等待中垣和松宫回来。因为那两个人在看完犯人的来信之后,说要去跟社长商量,就跑得不见人影。

“仔细想想,犯人要求的金额本来就不太对劲了,三千万实在是个不上不下的数字。”宫内盯着列印出来的信件内文说。

“我也这么觉得。”仓田也同意他的意见。

“我猜犯人打的如意算盘是,这笔钱跟通知警方后而被勒令停业的损失比起来实在不算甚么,所以公司会乖乖地照付吧!”

“犯人该不会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对我们剥好几层皮吧?先把三千万拿到手,再要求三千万。这下子就连社长也会开始犹豫了吧?”

“要是能让社长下定决心报警就好了。”

宫内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不以为然地往下撇。

“要是真的报警的话,这个冬天的营业额就泡汤了。不仅如此,就连我们答应犯人第一次要求、还有一直到今天还在继续营业的事,百分之百都会成为舆论抨击的对象,形象大伤是无可避免的了,真是伤脑筋啊!”

一旦有人提出抗议或抱怨的话,首当其冲会成为箭靶的就是总务部部长宫内。光是想像到时候的场面,就难怪他会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当机立断地赶快报警、赶快关闭滑雪场不是比较好吗──仓田拚命把冲到嘴边的这句话吞回肚子里。事到如今,再放马后炮也于事无补。而且在无法向社长据理力争的这一点上,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犯人到底为甚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辰巳提出质疑。“如果目标是六千万的话,一开始直接要求这个数目不就好了吗?就我从根津那里听来的感觉,就算金额多上一倍,犯人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拿不动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啊!这实在是很诡异。”宫内也对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对犯人来说,就算是第一次的交易,应该也承受相当大的风险。换作是平常人,才不想一直背着相同的压力,或者是因为第一次太顺利尝到甜头,所以就食髓知味了呢?”

“我倒不这么认为,这个犯人的头脑可没有这么简单喔!”

宫内沉默地点了点头,似乎也同意仓田的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中垣和松宫推开门走进来,两个人的表情都充满了肃杀之气。

“怎么样?”仓田轮流看着两位本部长的脸。“可以报警处理了吗?”

中垣还是那张死人脸,发出巨大的声响坐到椅子上,恶狠狠地抬头瞪着仓田:“不可以。”

仓田听封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难道要答应犯人的要求吗?”

“以这种规模的恐吓事件来说,就算犯人要求个一两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社长似乎也早有心理准备,认为事情不太可能这么顺利地就告一段落。”

“犯人的要求不见得会到此为止喔!”

“可是只要付了钱,犯人就会释出善意,这点是肯定的。所以社长的想法是赶快把钱付一付,打听出没有埋炸弹的滑雪道。以结果论来说,还是可以保障游客的安全,我和松宫也都赞成社长的决定。”

“可是……”

“仓田,”松宫从旁插进他们的对话。“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仓田悻悻然地噤口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然后抬起头来。

“那么至少,请批准我们暂时不要在犯人还没有告知是否安全的滑雪道上进行压雪作业。”

“那可不行。”中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本饭店的客人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滑雪客,他们可是为了在压得平坦工整的滑雪道上滑雪才来的,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所以平常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仓田困惑地望着松宫,因为他才是滑雪场的安全管理指挥官。但松宫却只是微微颔首,意思彷佛是在说:“请你理解。”

“那就采取跟昨天同样的方式进行吧!宫内,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再去一趟银行,把钱领出来。”

对于中垣的指示,总务部部长也只能简短地回答一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