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
夏天藏身在一辆冷冻货车的后车厢里,身周堆满了大箱小箱,仅剩的空间里还挤了鼻翼有一颗黑痦子的陆平钧,以及人中旁边有一条明显的唇裂整形术后的疤痕的“土蛋”。
与平日里故意装出的那副不通人情世故的面无表情的I人店员形象截然不同,他沉着一张脸,眼神阴鸷,手指在手机上狠狠按了一下,然后将它举到耳边。
电脑里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夏天咬牙切齿骂了句脏话。
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第几次打这个号码了。
然而每次得到的结果,都只有这句冷冰冰干巴巴的【无法接通】而已。
“怎、怎么样?”
虽然看夏天这表情就知道九成九又是没能联系上对方,不过土蛋还是壮着胆子轻声问了一句:“……‘那位’还能不能……?”
“不能!”
夏天粗暴地打断了他。
现在他的心情既烦躁又焦灼,整个人像在火上被烤着,浑身上下难受得冒烟。
他知道自己这次栽大了。
十八年前他还是个中学生,但也是亲眼看着他爸和他哥如何轻而易举地就“料理”掉当年那些碍事的人——杀人、灭口、找替罪羊,一整个流程下来轻轻松松易如反掌。
当年那事儿虽称不上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破绽,但除了那烦人的死老头这么多年来仍在穷追不放之外,至少没有任何人怀疑过这是一桩杀人灭口。
可现在“生意”交到了他手上,事情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该死!于弘业那傻逼,真是该死!”
夏天越想越恨。
于弘业是他爸和他哥留给他的“旧部”,在古玩生意上很有两把刷子,识货且懂行,嘴皮子也利索,确实帮他做成过几桩大买卖。
然而也正是这么个“能干”的于老板,嘴上没把门,将车荣华家里藏有贵重古董的事透露给了店里的小工知道,才会引来后续诸多的麻烦,以至于他最终只剩下“跑路”这么一个选择。
“或、或者……”
土蛋仍然试着想要提个改善他们目前处境的建议:
“夏天哥,要不然跟、跟夏老板说说……或者他、他可以……”
“闭嘴!!”
听土蛋提起他那已经先一步躲到了地球另一面的大哥,夏天心里更烦躁了:“在说一个字,我把你扔下车去!”
夏家两兄弟在他们这群人里积威甚重,现在就算只剩个年龄还未满三十的夏天还坐镇鑫海,仍然无人敢当面炸刺。
土蛋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随便吱声了。
冷柜箱的隔音效果很好,没人再说话了之后,三人耳边就只剩下发动机不算很响却很规律的隆隆低鸣,以及车子时不时碾过不平的路面时随着颠簸感而来的“喀拉、喀拉”的杂音而已。
夏天耳边是清净了,但他心里仍然乱得很。
他们两兄弟的亲爹五年前就死了,大哥也因为走私罪而不得不在两年前避走大洋洲。
而所谓人走茶凉,当年收过他爹不知道多少好处的那些个大人物,眼看着他们两兄弟一个接一个翻车,这会儿都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别说再跟当年帮他爸一样给他抹平篓子,甚至连此等关键时刻都不愿意帮他一把。
而且更要命的是,警察这次的调查速度快得令他根本无力招架。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拖上一个月,至少三周的,这时间足够他将几件压箱底的好货送上跨越太平洋与大西洋的货轮,再从买家手里得到一大笔“货款”,并以此作为逃到他国后换个身份的洗白资本了。
然而现在别说一个月了,警察只用了不到一周时间就锁定了夏天本人的主犯身份,逼得他连个体面点的出国方法都没有,只能憋屈地躲在这么个平常送鱼运猪的腌臜地方,像个最底层的偷渡客一样,挑这么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试图从私港逃离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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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躲在后车厢冷冻库里的三人感到车子轰鸣声变弱,车子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夏天等人顿时汗毛直竖,心知大事不妙。
虽然冷冻库里没有朝向外侧的窗户,无法从窗外的景物判断车子现在开到哪里了,但他们三人都知道这车停得很不对劲儿。
夏天等人此行的目的地是距离鑫海时大约一百二十公里的邻市的一个郊区的监管得不够严格的小港口。
这距离就算是全程高速也要开车两三个小时,就别说因为他们是逃犯,车子为了躲避监控和收费站,是能绕就绕,尽量能不上高速就不上高速的,估计至少还得多开起码两个小时。
现在他们上车最多只有一个小时,估摸着甚至都还没出鑫海的地界呢,离他们目标地还远得很,如此突兀的停车,八成是遇到临时路卡了。
三人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大事不妙”的紧张和无措。
——怎么办?
黑痦子男陆平钧嘴唇翕张,用近乎听不见声儿的气音问他们的头儿夏天。
夏天强自镇定,用表情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见机行事,同时心里疯狂祈祷这只是例行的临查,轻轻松松就能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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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如同三人猜测的那样,原本打算出了城就下四环,不上高速改而转进附近一条省道的货车,在四环的出口处被几个交警截停了。
开车的货车司机是车荣华从前那间运输公司的雇员,实际上跟夏天一家是表亲。
也正是因为这层身份,夏家人对他照顾颇多,不仅让他或多或少地在他们的文物走私生意里赚了不少钱,还在处理那些真正的不能见光的“买卖”时保护性地将他隔绝在外,以至于他虽然知情,却从来没进入过警方的调查视野。
夏家的苦心布置倒是方便了他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这会儿可以当一个清清白白不引人怀疑的司机,将一车子逃犯往私港送了。
只是司机原本以为自己就真的只是负责开一趟车而已,却没想到竟然会在马上就能离开鑫海市时被一个平常根本不存在的交警临查点给截停了下来。
“麻烦出示证件,下车配合检查。”
一个年约二旬,身穿制服和亮黄色荧光马甲的年轻交警来到驾驶席的侧门旁,向降了车窗的司机说道。
司机吞了一口唾沫,乖乖地出示了自己的驾照,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个点儿还送生鲜啊?”
交警小哥态度很好,看了看后面的冷冻车厢那很有辨识度的外观和指示标,朝司机笑了笑。
“嗯、嗯。”
司机挤出了一个明显过度谄媚的笑容,点头如捣蒜。
此时还差几分钟就到午夜了。
四环的这个出口不跟高速相连,时间太晚了没有附近住户的车子经过,出城的车又基本上不会放弃高速选择省道,这会儿肉眼可见范围内没有任何一辆其他车子,交警闲得很,有充足的时间跟这位司机唠嗑。
但司机本人可就惨了,眼看着这位面嫩的小警察根本没有放他走的意思,急得大冷天的额头都见了汗。
交警将驾驶照还给司机时顺势抬头,刚好看到司机额头被路灯光照出的晶晶亮的一层,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怀疑。
“车厢里装了货吗?还是空车?”
他问司机。
司机心中大喊不妙,愈发仓皇,冷汗也冒得更凶了。
他竭力表现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着回答:“有货的、有货的,送一车肉到隔壁D市去。”
“哦,这样啊。”
交警笑得一脸真诚又和气,“那麻烦师傅你开一开冷库门,我随便瞅一眼。”
交警小哥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就是我意思意思完成任务的样子,却司机一听差点儿就要哭出来。
他当然不能拒绝,因为拒绝只会引来交警的警觉。
于是司机只能一边祈祷后面那三人机灵一点藏好了,一边带着交警小哥绕到车子的正后方,然后用钥匙打开了冷库的门。
这位交警同志年纪尚轻,这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不过每日站岗查车已经多少有些经验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感受到一股冷风迎面袭来,甚至提前吸气屏住呼吸,做好了准备。
谁料冷库门一开,里面没有开制冷,温度甚至比外头还要更闷热一些。
他狐疑地打亮手电筒,朝冷库里照去。
入目是堆积如山的浅灰色转运箱,几乎挤满了冷库的所有空间,只剩下中间还有一个堪堪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走道”而已。
交警控制着电筒,光柱在后车厢一摞摞的转运箱上来回打转,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为什么不开制冷?”
他转向司机:“不是说运的是一车肉吗?你不开冷气不怕肉闷坏了?”
“呵、呵呵……警察同志,你不知道,我这车制冷烧油烧得厉害,我心疼啊我……”
司机干笑道:
“反正也就几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冬天了天气也凉快,我、我就想着能省就省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