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继明被戚山雨这个奇怪的问题给问懵了。
“……什么意思?”
他瞪着戚山雨和林郁清,声音骤然拔高:“你们该不会认为,是我爸自己把那个丧心病狂的劫匪给招进家里来的吧!?”
“不!”
戚山雨连忙否认,“只是我们最近追查的一桩案子,似乎和您父亲的专业方向有联系,所以想来找您问一问。”
庄继明脸色稍霁,“原来是这样……”
随后他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爸脾气嘛……你们知道的,他那个年代的老学究,性格都有点倔……”
庄继明努力回忆着十八年前乃至于更早之前的记忆,搜肠刮肚了许久,仍然没能想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我那时跟我爸关系不是很亲密,平常上班也忙,也只有周末会到别墅里看看他……”
可能是想到亡父和儿子,庄继明愈显落寞,“如果那时我多关心一下他们……平常也陪在别墅里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其实这样的想法这十八年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浮现在庄继明的心中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杀人犯手里有枪,就算他当时在场也只能是多赔上自己一条命罢了,可中年突遭剧变、丧父丧子的巨大打击与随之而来的悲伤、绝望与悔恨是一辈子难以消弭的伤痛,根本不是理性能压制住的。
看丈夫又老调重弹,庄继明的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以示安抚。
“说起这事,警察先生……”
庄继明的夫人接过话头,对戚山雨和林郁清说道:
“我那时晚上经常过去帮我公公做晚饭,跟他接触得比我老公多一点……”
庄夫人比他丈夫还要年长几岁,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十分柔和,再看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大约也是家事上的一把好手。
她顿了顿,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我记得在出事前不久……可能差不多有一个月前吧,具体时间我现在也记不太清了……反正那天晚上,我听到我公公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听着情绪挺激动的。”
林郁清往前倾了倾身,“庄老先生说了什么?”
“其实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并不是很清楚……”
庄夫人抬手按了按额头,努力回忆当年那些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只言片语:
“他好像提到什么地方发现了一个古迹还是古墓之类的,但那边的负责人没有上报……然后还说要写信给什么人……”
林郁清眼前一亮:
“还有呢!”
庄夫人摇了摇头,抱歉道:“我就只记得这两句了。”
庄继明转向自家夫人,“你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
庄夫人无奈地一耸肩,“你爸当年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没退休之前就跟学校里的老师经常吵架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当时觉得这是性格倔强的老头子与熟人之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的普通争执而已,毫不稀奇,也不值得她特地提起。
要不是今天有警察上门来特地询问他们这事儿,或许她会把那天晚上不经意间听到的对话永久丢进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到死也不会再挖出来。
“哦对了,还有!”
忽然间,庄夫人又灵光一闪,回忆起了另一个小细节。
“当时我还听到我公公在电话里喊了一句话来着。”
她抬头看向戚山雨和林郁清,“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如果他明天出门被车撞死了,那就一定是因为‘这事’得罪人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双双瞪大了双眼。
庄夫人被两位年轻英俊的帅哥那炽烈而专注的目光盯得毛毛的,下意识往沙发深处挪了半寸。
“……他应该只是开玩笑的吧……”
庄夫人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声音怎么就下意识放轻了:
“再说了,他也不是遭遇车祸……总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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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1日,星期六。
晚上九点二十分。
戚山雨回到家时,柳弈正坐在沙发上翻病历。
“小戚。”
看恋人回来了,柳弈放下看到一半的病历,快步迎上去。
“柳哥。”
戚山雨低头,在恋人唇边印下一个吻。
“你们今天应该很忙吧?”
柳弈替自家小戚警官脱掉厚重的大衣,扭头挂到玄关处的衣帽架上,“怎么样?你们今天有进展吗?”
“嗯。”
戚山雨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从对方的反应柳弈就知道,想必调查的进展应该挺顺利的。
“好好好,我这儿也有新的情报要告诉你。”
柳弈笑着去推戚山雨的背,“先去洗漱,换身舒服的衣服,我们等会儿慢慢地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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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凌晨下了一场大雨,鑫海市在雨后又迎来了一波降温,入夜后气温只有三四度,加上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湿度,已到了不开暖气那在室内都能感受魔法攻击的程度了。
偏偏柳弈实在不太喜欢开暖空调,于是两人放弃了平常在餐桌或是吧台处一边吃宵夜一般讨论案情的习惯,两人各抱了一只泡了浓茶的保温茶杯,拿上厚厚的资料回了房间,窝进被窝里,当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我们这几天分头调查了那位庄临庄老教授当年的情况,还有包永兴案里的几个目击证人,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戚山雨连在床上也习惯性地坐得端正,再加上手里端着的那个铝色黑盖、杯身上还印着“××会议纪念”保温杯,真是非常有六旬老干部的气场。
而柳弈则大半个人都滑进了软绵绵的被褥里,脑袋靠在戚山雨肩头,姿态慵懒、表情松弛,仿佛说不了多久话就要迷糊过去似的。
“你们查到什么了?”
他连说话的音调都比平常来得低哑。
“起因是当年在鑫海市郊区采石场附近发现的一处应该很有研究价值的古墓。”
戚山雨放下茶杯,用温热的手掌替柳弈揉着后颈。
“那时那块地儿正在做一处新港口的开发,因为工程队不想耽搁进度,于是没把这件事上报,还私下毁了那座墓穴。”
小戚警官说道: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被当时已经退休了的庄临庄老教授知道了,庄老教授非常生气,给他在考古界的朋友和老同事打过不少电话,并扬言要写信向上级举报。”
柳弈:“然后呢?”
戚山雨:“然后只过了不到三个星期,举报信都还没寄出去呢,庄老教授就遭遇了入室抢劫,被残忍地枪杀了。”
柳弈闻言,眉心紧锁,“这该不会是杀人灭口吧?”
他在戚山雨怀里翻了个身,与对方目光相触:“当时就没人怀疑庄老教授的死因有可疑吗?”
“如果是别的方式,比如当真遭遇了车祸什么的,那肯定是会的。”
戚山雨说道:“不过持枪入室抢劫这种事在华国实在是太罕见了,加上当时还有警察遇害,‘凶手’又身份明确,还留了遗书坦白自己的犯罪动机和犯案经过,人们也就只会觉得是庄家爷孙俩太倒霉了而已。”
柳弈仔细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
“那目击证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接着询问道。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戚山雨笑了笑,手掌轻轻抚过柳弈的后颈,按压他因为长时间伏案而难免酸涩的颈椎。
“是简一端简前辈的案子给了我们破案的方向。”
柳弈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那案子里的几个证人有问题?”
“嗯,也不能说是每一个人都有问题吧。”
戚山雨回答:
“至少加油站里目睹包永兴给小货车加油的加油站员工,还有说自己看到小货车停在附近的邻居都是可靠的,我们重新找他们调查过了,两人的身份和证词都没有问题,也和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小戚警官顿了顿,“问题在那两个指认包永兴是凶手的证人……”
当时有两个路过的行人作证说自己看到半夜里有人从庄家爷孙住的别墅附近徘徊,行迹十分可疑,看着像是在踩点似的——而那人当时身上就穿着包永兴的遗体被发现时所穿的外套。
两人提供的目击时间与枪杀案的案发时间很接近,再加上警方让两人从一堆照片里找出他们目击到的可疑人物时,二人皆准确地辨认出了包永兴的照片,所以当时警方认为他们的证词是值得采信的。
然而现在市局专案组的刑警们已经知道,包永兴大概率是被栽赃嫁祸的替死鬼。
他两只手上几乎没有沾上任何硝烟微粒,说明他没有开过枪,而他穿的那件遍布硝烟和金属颗粒的外套,则是真凶在开枪后再逼他或是帮他穿上的。
如此一来,证人的证词就和物证起了矛盾——既然那件衣服是杀人后才换到包永兴身上的,那么他们又怎么会在“踩点”时就目睹包永兴穿着同一件外套呢?
就凭这个明显的矛盾,专案组就觉得当年那俩证人的可疑程度一点都不输给前几天才逮回来的焦龙和贺利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