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成文的文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所在的楼层从电梯口开始就已被警方拉了封锁线。
市局的刑警们先法医一步赶到,现场被严密保护了起来,连一只苍蝇也无法进出。
柳弈带着学生江晓原,冯铃则带了她组里一个姓戴的年轻法医,四人从电梯里出来时,正好在走廊上与被警察领出办公室准备问话的夙成文夙大导演。
因为今天是室内的现场,法医们穿了白大褂,也为了更好的判断情况而没有戴口罩。
柳弈的相貌即便混在人群里也是极其显眼的,夙成文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张嘴就喊出了柳弈的名字。
“柳法医!”
全然没有了平日在人前装腔作势的从容,现在的夙成文模样看起来狼狈极了。
明明是在只有不到十度的大冷天里,他不知是急的还是慌的,愣是憋出了一头大汗,衬衣领子不知什么时候翻起了一边,被汗水黏在脖子上,两手还无意识地一直揪扯着自己的衣服,衣摆已经被他扯出了两处明显的褶皱。
柳弈淡淡地瞥了夙成文一眼,将对方目前的状态记在心里,完全没有要和对方寒暄的意思,移开了视线,随着带路的警官进入了真正的现场。
鹿云死在了夙成文的私人办公室里。
夙成文性格骄矜自负,又自诩是很有学识的文人才子,租下星河大厦这处物业作为公司后,请了国内知名的设计师进行了一番精心设计,特别是他自己的办公室,更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低调的奢华”,从布局到风格,再到装修用的材料和购置的家具,全都是技术和狠活的心血结晶。
柳弈注意到,夙成文的这间办公室是十分少见的三层结构。
办公室的最外层是秘书或是助理的办公区,除了助理的桌椅和身后一大片带防火防潮功能的文件柜之外,还在显眼处设置了一套一看就很高级的影音设备,中间再安置一张能坐十二个人的长桌,关了灯直接就能放影片、播投影或是开个小型会议了。
第二层是会客区,有几张长短不一的沙发,中间一张红木茶几。
这个会客区乍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柳弈进去以后总觉得里面的布置好像哪里怪怪的,仔细一琢磨才发现,这里的沙发居然摆成了八卦的形状,甚至从沙发布的配色来看,还是照着五行五色的方位属性来的。
柳弈:“……”
就在他琢磨着这是有钱人的迷信,还是文艺派的复古时,通往最里侧区域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戚山雨。
“柳主任。”
小戚警官如从前在工作时碰面一样公式化地点了点头,又跟冯铃等人也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句话直切重点:
“死者在里面,看起来像是中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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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不是法医,且自问法医学的相关知识自己也只学了个皮毛,但鉴于作家“云深不知处”的死法实在太典型了,以至于只要看到他死亡现场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浮现出“中毒死”这么一个推测。
近日天气寒冷,这间办公室里开了暖气,门窗紧闭。
柳弈一踏入室内,比起尸体,他先注意到的是一股不算浓郁但却不容忽略的诡异气味——很淡的工业酯的香味中夹杂着一点儿蒜臭味。
跟在老板身后,比柳弈晚一步进门的江晓原抽了抽鼻子,注意到了这股奇异的气味后,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大变。
“卧槽!”
他大声叫了起来,“这是不是——是不是——”
“嗯,没错。”
一旁的冯铃已经找到了气味的来源,“辨识度这么高的味儿,八成是有机磷没跑了。”
……
关于法医在勘察犯罪现场时应不应该戴口罩的问题,在学界一直存在一些争议。
而现在的主流想法还是比较传统的,倾向于尽量能不戴就不戴。
不戴口罩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气味”常常对第一时间判断案发现场的情况很有帮助。
比如天然气里的臭味剂能让勘察人员第一时间注意到现场有煤气泄露的危险,同时在判断死者死因时优先考虑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
又或者患有某些特殊疾病的患者,比如酮症酸中毒的死者身上会散发出发酵的烂果实一般的糜烂甜香,气味便是对其基础病或是死因的重要提示。
再例如此时柳弈他们碰到的这个现场的情况:
许多毒物和化合物都有自己标志性的气味,比如二氧化硫的臭鸡蛋味、有机磷的芳香酯或蒜臭味、部分□□的苦杏仁味等等,闻到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能联想到特定的毒物上去,可以大大减少海量排查各种毒物的时间和成本。
然而不戴口罩也是有弊端的——假如不幸碰到传染病的患者,那么现场勘察人员就可能在毫无准备和毫无防护的情况下中招了。
……
此时,鹿云以仰面朝天的姿势倒在沙发与茶几的夹角里,胸前拉链式的外套敞开,双眼圆睁,嘴巴大张,白色的泡沫从嘴角淋漓溢出,已经被暖气烘干成了一层灰白色的泡沫。
而在他尸体不远处是一滩深褐色的混着少量食糜的呕吐物,屋子里那股弥漫不去的古怪气味就是从他的呕吐物里散发出来的。
“今天九点十五分,120调度中心接到从夙成文助理打过去的求助电话,说是他们公司有人突然生病了,全身抽筋,请他们立刻派车来接。”
戚山雨将他们已经调查到的情况说给几个法医听:
“急诊医生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赶到,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面了。”
因为急诊科的医生都要经过中毒救援的培训,抢救失败之后,如此典型的中毒死亡现场外加如此标志的有机磷制剂气味当然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不管文成文娱的员工好说歹说也不肯松口,直接就打电话报警了。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确定情况属实以后立刻就通知了市局,才有了现在的调查。
“这么说,死者的外套是急救的医生解开的咯?”
听戚山雨简述了当时的情况后,柳弈一边询问,一边仔细检查死者的身体。
“对,我刚才仔细问过120的医生了。”
刚好开门从外面进来的林郁青听到了柳弈的提问,接过话头:
“他们进来时死者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了,不过他们还是把人放平了解开衣服做了心肺复苏。”
柳弈抬头:“问过医生死者的原始姿态是怎么样的吗?”
毕竟120医生的任务是救死扶伤,出诊当然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抢救伤病人,不会像法医和刑警那样考虑到必须保留犯罪现场的问题,往往不可避免地对现场造成污染或是破坏,而且也不会在进行抢救前还有空给你们拍照存证。
于是警察和法医往往只能在事后亡羊补牢,让医生们描述自己当时看到的情况和施行过的抢救措施,并凭此还原第一手现场了。
“哦,这个嘛……这次倒也不用问医生了。”
然而这一次,小林警官给了一个有些不一样的回答:
“夙成文这办公室装了监控,把鹿云的整个死亡经过全都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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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星期二。
早上十一点二十五分。
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中毒案的破案关键是找到毒物的来源。
将鹿云的尸体送回法研所后,柳弈和冯铃几人先去看了监控拍下的现场画面。
夙成文不止自负,还有点儿神经质,属于那种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暴君,不信任任何人,连跟了他好多年的助力席茉莉也都心怀戒备。
如此性格使然之下,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安了许多监控,而且还把关键区域的监控查阅权限设置为只有他自己能够登录——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办公室。
刑警们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到了他办公室设置得很隐秘的监控摄像头位置。
不过当警察提出要调阅监控记录时,夙成文一开始是很不配合的,
他扯了一大通隐私啊商业机密啊之类的理由,最后被一句“你这里死人了”给堵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用自己的权限登录了存储监控的硬盘,让警官们查阅了当时的情况。
从监控记录来看,鹿云的拜访时间很早。
早上八点零五分,夙成文的助理席茉莉领着鹿云进了夙成文的办公室。
但夙成文并没有立刻见他,而是像是有意为难对方一样,让席茉莉安排他在三层区域中间那个八卦阵一样的沙发区等着,足足晾了他差不多四十分钟。
而在这四十分钟里,夙成文在一门之隔的内间状似悠闲的品茶吃早餐,中间还给不知道谁打了个长达十分钟的电话,手舞足蹈地把电话那头的倒霉蛋狠狠骂了一通。
直到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夙成文才“忙”完了,让席茉莉将人领进了内间,关起门来和对方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