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4日,星期六。
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本来柳弈和戚山雨打算进行完今天的走访调查就各自回家,待他们先整理整理思路,改日再与俞远光讨论案情进展的。
然而俞远光却忽然强硬到几乎可以说是有点儿不讲道理的请求柳弈和戚山雨将晚上的时间腾出来,因为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他们说。
俞远光虽然是个自我中心的性格,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柳弈和戚山雨都知道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家伙,那些像是幻想或是幻觉一样的噩梦也并非无的放矢,反而很可能真指向了一连串可疑的命案。
于是柳弈和戚山雨决定在快捷酒店里多续一晚,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自家老板不走,那江晓原当然也是要留下来凑热闹的。
四人在酒店楼下的便利店草草解决了这顿迟来了太多的晚饭,便一块儿回了房间。
“不着急,我们慢慢说。”
柳弈从便利店的袋子里取出了四罐咖啡,一人派了一罐。
大家都有预感,今晚他们可能会聊到凌晨,所以适当摄入一些提神物质还是很有必要的。
“……”
明明刚才在路上表现得万分迫切,仿佛一秒钟都等不及了的样子,俞远光拿着属于他的那罐香草拿铁,却反而踟蹰了起来,好似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罐咖啡在他手里转了好几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他用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开场白,“……可是,我觉得我今天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噩梦里。”
柳弈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俞远光打开咖啡,仰头一口气灌下了大半瓶。
“……就是,我觉得,我好像知道我梦到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了……”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音,握着易拉罐的手指也在细细地发着抖。
“什么!?”
江晓原已经忍不住嚷嚷开了,“你说你‘找到了’!?‘找到了’是什么意思!?”
俞远光抬起了眼睛。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敢确定,只是觉得那一段路走着有些熟悉……”
他将目光转向了柳弈,“直到柳弈连摔两跤,我才确定了……”
柳弈:“……”
他真的很不想讨论他出糗的那两跤,特别是在他的膝盖和屁股还疼着的时候。
“嗯,因为我小时候也这么摔过。”
俞远光似乎终于想好了要怎么表述:
“我每次做梦都会梦到我被厉鬼追赶,逃命的时候不小心摔跤了。但别的记忆我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有摔跤的方式,跟柳弈刚才摔的那两下子是一模一样的!”
戚山雨:“你的意思是,先跪在台阶上,然后滑坐到地上?”
柳弈屈起胳膊,用手肘怼了戚山雨一下,丢给他一个幽怨的小眼神,意思是你记得那么清楚干嘛!
小戚警官安抚地捏了捏柳主任的爪子。
“嗯。”
俞远光根本没注意到柳、戚二人的小动作,仍然自顾自地说着:“我以前真的就以为自己是随便摔的,可看到柳弈摔得跟我一模一样,我才忽然想通了一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那时的我,一定也是在同一条山路上的同一个地方摔的跤!”
柳弈:“……”
虽然自己被当做参照系让他稍稍有些不爽,不过仔细想想,俞远光的说法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转头去看戚山雨,“你觉得呢?”
“嗯,说不定真是这样。”
戚山雨居然点了头。
接着,他解释道:“柳哥,你一开始绊倒的那级台阶,它的高度应该比你先前走的那一段要高出几厘米,如果你按照之前抬腿的习惯去迈那级台阶,就很容易绊倒。”
“对啊对啊!”
江晓原在旁边猛点头,“而且那段路很暗对吧,看不清路那不就是很容易绊倒嘛!”
“至于说我滑倒的那一下……”
反正现在大家都在回忆他摔倒的经历了,柳弈干脆破罐破摔,“那级台阶忽然从上坡路变成下坡路,我一下子没看清就栽了。”
“没错!”
俞远光用力点头:“如果一次还能说是巧合,可连续两回都跟我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只能说明小时候的我九成摔在了同一个地方!”
戚山雨:“可是那儿并没有你说过的‘山洞’啊。”
“……嗯。”
俞远光点了点头,“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了……”
###
按照俞远光的梦境,他是在山洞里看到那只可怕的灰衣厉鬼的。
可今天柳弈摔倒的地方就是一片稍有些起伏的山坡,视野平坦而开阔,别说能藏人的山洞,连长得粗壮些的树都不多。
“等等,我们来捋一捋思路。”
柳弈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又将房间里唯一一张茶几拖过来,放到两张床中间的过道处。
然后他将笔记本搁在小茶几上,对坐在对面的俞远光说道:“我们试着还原一下你梦里的路线。”
俞远光点了点头。
接着他开始回忆:“我记得,我从杏滘中专的栏杆钻出去,然后就是一条上山的小路……”
柳弈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勾勒出了杏滘高中大致的外部轮廓。
他经常要绘制现场勘察的平面图。虽然现在已经基本上都是软件辅助画图了,但手绘的基本功他还是练过的。
加之他昨天才去现场看过,所以中专外墙的长宽比例虽不能说是百分百精准,能准确到七八成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昨天没找到俞远光小时候经常钻的栏杆缝儿究竟在哪里,不过接下来俞远光说了是一段上山的小路,那就应该是往后山走了。
不过在把山路画到图上之前,柳弈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确定是上山路吗?”
“确定。”
俞远光回答得毫不迟疑,“那时候我爬山爬得气喘吁吁的,不可能会弄错的!”
“好,那就应该是我们上山时走的那一条山路了。”
柳弈在校园外墙的东南侧画上了一条向东北延伸的曲线——线条弯曲度居然跟他们走过的那段山路大差不差,有七八分相近。
俞远光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见到的鬼影了。
他只知道自己碰到厉鬼后慌不择路地逃跑,和柳弈一样,先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随后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只往前走了几步就直接滑了个屁股墩儿。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反向推测了。”
柳弈在地图差不多的位置上画了个“×”,“假设这里是俞编你‘见鬼’的地方,那么如果你小时候摔得跟我一模一样,那就应该走的是回头路。”
他顺着自己刚才画的曲线往回勾勒,“鉴于你那会儿应该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你觉得‘不远’的距离,那大概真的不太远……”
“等等!!”
俞远光惊讶地打断了柳弈的话,“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是六、七岁的!”
二十多年前的经历,连他自己都记忆模糊了,还在世的亲戚们也都说不清楚,只知道约莫是学龄前,为什么柳弈却能笃定到具体年岁,实在让俞远光非常吃惊。
“嗯,应该就是六、七岁没错。”
柳弈想了想,朝直勾勾瞪着他的俞远光微微一笑,“对了,你的生日是九月底吧,那就是还没满七岁的时候。”
紧接着他又很坏心眼地卖了个关子,“别急,等会儿我会跟你解释的,先把地图画完。”
俞远光:“……”
以他的性格,平常基本上只有他噎人的份儿,难得被人噎住,只得灰溜溜地点了头,“嗯。”
柳弈看俞远光认瘪,唇角的笑容弧度又大了一些。
他的笔尖落回到纸上,在那个“×”旁边点了点,“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事发地点应该在我摔倒的地方,也就是距离杏滘中专约十五分钟的这一段山路附近呢?”
“可那儿真没有山洞啊!”
江晓原忍不住又吱声了。
末了他又疑惑地眨了眨眼,转向俞远光,“难道说你们那村子后山改造过?原来的山洞平掉了?”
“应该没有吧。”
俞远光虽对自己儿时的记忆没有绝对的把握,但他分明记得今天郝骏捷明明说过,学校后山那片丢荒了好多年了,应该不会有人无聊到去铲或是去填一块荒地的山洞才对。
“而且,我今天越走越觉得那儿的环境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俞远光欲言又止。
一直以来,俞远光深为梦境所扰,但每次从噩梦中醒来,他还能告诉自己,梦归梦,现实归现实,二者是不一样的,仿佛两条彼此不相交的平行线,不管梦里的厉鬼如何纠缠,只要醒过来了,梦魇就无法追逐清醒时的他了。
然而今天,他走在那条令他莫名熟悉的山道上,仿佛梦境与现实重合的既视感扑面而来,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俞远光在现实中体会到了梦里的不安,所以才会全程跟游魂似的不在状态,还心跳加速、手脚冰凉,有一段时间难受得几乎要走不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