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山雨从档案库里搜出来的第三个案子,是一桩失踪案。
200×年的10月25日,也就是距今二十二年前,杏滘村的一户村民报案,他家年方十八岁的女儿程娟娟留书后离家出走,说是要和男朋友到外地展开新生活。
当时正值二千年初,家用电脑还不算很普及,手写的书信还是很重要的交流方式。
程娟娟的家人在女儿房间找出了几封信,是女孩儿与一个落款叫“江知哲”的男子的书信。
程家报警后,警察循着“江知哲”信上的地址找过去,压根儿没找到那个人。
但因为程娟娟是主动离家的,离家时也已成年,很难定义为诱拐,最终只得以失踪处理。
程娟娟这一走就再也没回过家。
直到两年前,程娟娟失踪满二十年,程家人才去办理了她的销户手续,从此程娟娟便在法律意义上被宣告死亡了,戚山雨也因此从档案库里搜到了她的信息。
如果以张晓娟的案子为起点,三桩案件的跨度足足有七年的时间,且性质完全不一样,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三个女孩子都是杏滘村人,年纪相仿,且名字里都带了个娟字。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起名特点。
就像现在到幼儿园里溜达一圈,一个年级总能找出那么两三个“梓涵”和“奕辰”来,七、八十年代那会儿,“娟”字是很普通的女性名字常用字。
当年的杏滘村虽不算是个大村子,但好歹也有几千人,再加上还有一间每年能招百多号新生的中专,有几个名字里带“娟”字的小姑娘,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柳弈和戚山雨反复看着这三份资料,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虽然可能是多心了,不过……”
柳弈咂了一下舌,“好吧,既然都发现疑点了,不去查一查搞不好就该换我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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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3日,星期五。
柳弈和戚山雨特地补休了一天,大早就开车前往东湾区的杏滘村。
他们的后座还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俞编剧俞远光,另一个则是一定要跟来看热闹的柳弈的好学生江晓原同学。
“我说小江你怎么这么闲,周末都不用陪女朋友的吗?”
看到江晓原跟去春游似的背了个大包,坐在后座,一边玩手机一边还呱唧呱唧啃着玉米棒,他莫名就有些不爽。
江晓原一口将剩下小半截玉米棒吞了,笑得一脸灿烂,“没事,我跟阿彦说了这事,她可支持我了,让我好好加油呢!”
柳弈从倒后镜里看到学生嘚瑟的小表情,暗暗磨了磨牙。
从柳弈他们家出发前往杏滘村的总车程一共两小时十二分钟,柳弈和戚山雨这几天私下商量了一下需要调查的地方,觉得今天之内八成完成不了,于是干脆在杏滘村附近预定了间快捷酒店,省去了来回奔波的耗时。
而俞远光则负责给他们提供为何要突然造访那些陈年旧案的当事人的借口。
早上九点三十分,车途将将过半,车子离开了车流密集的中心城区,周遭高楼大厦肉眼可见的变得稀少了起来,越来越多的绿地点缀在路旁,车子也不再走一段停一段,开得丝滑流畅多了。
“你爸当年是杏滘村的村支书是吧?”
柳弈问坐在后座默默发着呆的俞远光:“你现在回去还能找到认识你的人吗?”
俞远光的表情凝滞了两秒,才慢一拍地意识到柳弈在跟他说话,目光从窗外一株株飞驰而过的洋紫荆树上挪回来,点了点头:“我前两年回去的时候,还能找到我爸的几个老同事,他们还记得我。”
“嗯。”
柳弈闻言十分欣慰,“这应该就好办多了。”
虽说俞远光的父亲已去世好多年了,但只要有“故交之子”这层关系在,不管是寻人还是问话,甚至是要求进入废弃的中专应该都会方便许多。
再加上俞远光现在怎么着也是个签了知名影视公司的编剧,打着“采风”和“取材”的幌子,应该不至于引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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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柳弈在鑫海市住了两年多,只在某次参加医疗仪器展时蹭袁岚的车来过东湾区。
不过当时办展的地方是东湾区的大商圈,其热闹繁华程度一点都不比柳弈平日的活动区域差,等到车子越开越偏,柳弈才感觉仿佛时光倒流三十年。
目之所及,道路两旁全是大片的果林、农田和野地,建筑物的外观也越来越“复古”,低矮的两三层小楼,锈迹斑斑的铁闸门和旧招牌,老式的五金店和小卖部,连吃饭的小店都是又脏又逼仄的苍蝇馆子,店里坐不下了就直接在路边摆几张条桌板凳的那种。
离终点站还有四十分钟车程的时候,戚山雨在路旁的一间加油站停了车,给车子补满汽油。
柳弈和江晓原趁机下车晃了一圈,透透气松松劲儿。
俞远光则表示他坐着就好,依然靠着窗户呆呆地看着这个乏善可陈的小加油站,连坐姿和眼神都不带变的。
“啧啧啧,艺术家气质。”
江晓原在加油站的小卖部冰柜里摸了根绿舌头,这会儿叼着吧唧吧唧吮得正欢,隔着半降下来的车窗看到后座的俞远光,对身旁的老板感叹道:“果然,文艺工作者的精神世界就是比我们这些理工科技术人员要丰富多了。”
柳弈心道你又知道他是徜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不是单纯只是在发呆了?
这时戚山雨朝他俩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这边已经好了,可以重新出发了。
柳弈催着江晓原赶紧把绿舌头吃完把手洗干净了再上来,省得弄脏他的爱车,然后快步走到车子的副驾驶侧,开门坐进了车里。
“柳弈。”
他刚坐定还在摸安全带,就听到车后座的俞远光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柳弈笑眯眯地回答:“怎么了?”
俞远光说:“不管你们信不信,但我就是知道,杏滘村里有冤案,她们是被杀的。”
“哦?”
柳弈歪了歪头,略加思索,忽然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嗯。”
俞远光闷声闷气地应了,“你知道吗?就是前两天,我在听你分析了案情疑点之后,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前我做那个噩梦的时候,真的非常害怕,一心只想快点逃、快点醒过来……可是那天晚上,我强迫自己努力地记住梦里的细节……”
柳弈:“然后呢?”
坐在驾驶席上的戚山雨也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然后我还是跟平常一样吓醒了,醒来以后脑子一片混乱,但我觉得我自己好像记住了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脸,“你们应该也有过这种体验吧,明明刚醒的时候对梦到的事印象深刻,但过一会儿再回忆起来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柳弈和戚山雨都点头。
“所以,我刚醒的时候就直接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我记得的东西。”
他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一本小本子,从后座递上前排。
柳弈接过,和戚山雨一起看了上面的内容。
只见巴掌大的页面上只写了两行字:
【1、多圈,全身】;
【2、单圈,脖子,摇晃】。
柳弈和戚山雨:“???”
“好吧,看不懂是吧……”
俞远光摸了摸鼻子,“我觉得我应该是说厉鬼身上的红绳。”
柳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令他感觉很不妙的词:“应该?”
“嗯……”
俞远光虚弱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现在真的不记得了……”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了一眼,神色皆十分无奈。
“好吧,这确实不是不可能的。”
柳弈叹息道:“人在刚睡醒时其实多半还没完全清醒,当时记下的只言片语不一定符合逻辑,等彻底醒来的时候,的确可能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写了什么。”
“没错没错,就是那样!”
俞远光用力点头:
“刚才一路上我一直在努力回忆,希望能想起自己当时到底梦到了什么,可是实在记不起来。”
他神色蔫蔫的,似是十分遗憾:“我只能从‘单圈’和‘多圈’推测,那大概是指厉鬼身上的红绳。”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厉鬼身上的红绳本来缠了好多圈,后来变成了单圈?”
柳弈只能从字面意义上进行推测:“而且那圈还是挂在它脖子上的?”
“嗯,我猜应该是这样。”
俞远光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之前说过,它发现我之后就挣脱了枷锁,朝我扑过来,还追我追了很久,直到我吓醒了,对吧?”
他顿了顿,“我想可能我是想记下来,它身上的红绳并没有完全消失,还留了一条,就在它的脖子上。”
“你是说,缢死?”
柳弈身为一个法医,立刻就从这些关键词里想到了“缢死”的可能性。
“我也不知道。”
俞远光抬手敲了敲脑袋,“我现在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吧,姑且先这么着吧。”
柳弈让他不要再费心,“等调查完了看看情况再说。”
这时,江晓原正好吃完绿舌头,洗干净手回来了。
戚山雨再次启动车子,朝他们的目的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