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的时候, 柳弈睡得朦朦胧胧的,忽然感到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睡眼惺忪地摸过来一看, 竟然是林郁清打来的。
柳弈当即打了个激灵, 完全清醒了过来。
“喂?”
他立刻按下通话键,短促地应了一声。
“啊,柳哥, 你别着急,咱这儿没出事。”
电话那头的林郁清显然也听出了柳弈语气中的焦急,在说正事之前,先打了招呼。
“就是刚刚白姐说她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叫我过来看看, 现在休息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 小林警官已经把性格看似冷淡, 实则稳重可靠的白洮当成相见恨晚的朋友了,称呼也从“白女士”变成了“白姐”,“只不过我觉得还是跟你们说一声比较好。”
柳弈听完以后,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显得轻松多少。
他从床上坐起身, 连声追问道:“是怎样的不舒服?你确定白女士没事吗?”
睡在柳弈旁边的戚山雨此时也早就醒了,他比自家恋人还更早地起身, 这时正竖着耳朵听着柳弈的话, 好判断需不需要立刻出门,赶去白洮的公寓。
“我真没什么事。”
电话那头换成了一把略有些沙哑的女声,是白洮接过了电话。
“我不知怎么的, 半小时前忽然惊醒过来,觉得有些胸闷心悸,自己数了下脉搏,心率快到一百二了。所以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小林喊了过来。”
白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疲惫,但吐字清晰,逻辑清楚,“后来吃了半片倍他乐克,心率降下来,感觉就好多了。”
“只是单纯的心动过速吗?”
柳弈依然有些不太放心,确认道:“你确定没有其他的诱因?”
“嗯,应该没有。”
白洮显然听懂了柳弈的意思,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我这几天吃喝都很小心,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柳弈这才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不过……”
白洮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就是一直感到心里很乱。”
她顿了顿,“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吧,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 ……
……
经过小林警官和白女士的这一趟电话,柳弈和戚山雨在那之后也没法睡了。
虽然“第六感”这种东西,无凭无据,说起来玄乎。
但不知为什么,但凡是资深刑警或是法医,案子遇得多了,就常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在某个案件陷入调查僵局的时候,往往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巧合,或者办案人员当时还没有任何依据的一闪而过的灵感,最终成为了破案的关键。
所以,柳弈和戚山雨对所谓“预感”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还是很重视的。
两人让林郁清仔细检查了装在白洮家的几处监控摄像头,确定没有异动之后,戚山雨又给附近派出所相熟的值班民警打了电话,拜托他们帮忙盯着点儿,然后几人还约好了每隔一小时互相联系一次,直到天光大亮为止。
就这样,过了三小时,时间已经快到早上八点了。
柳弈晚上没有睡好,两只眼眶下浮现出半圈淡淡的乌青。
他站在窗前,单手拉开窗帘,看向外头清晨的街道。
持续了一整夜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天上的云层依然很厚,让晨光呈现出一种雾霾质感的黯淡灰色。
加上今天是周日,街上少了许多早起上班的人,让外头的街景看上去竟然有些诡异的萧条感。
“怎么了?”
戚山雨看到柳弈默默地站在窗户前,便走上前去,伸出手,从背后搂住他,将恋人整个罩进了自己怀里。
“哎,怎么连我都好像开始心慌了。”
柳弈抓住戚山雨的一只手,摁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让对方摸自己的心跳,“总觉得,我们好像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戚山雨默默地数了半分钟,觉得柳弈的心率应该挺正常的,“你昨晚没休息好,现在应该是累了吧?回去睡一会儿,白女士那边我会拜托熟人盯着的,不要担心。”
“不了,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
柳弈脑袋枕在戚山雨的胸前,仰头说道:“这样一直悬着一颗心也不是办法,太耗心神了……等会儿我回法研所看看,找个时机,再刺激刺激‘他’好了。”
戚山雨知道柳弈指的是还想再用一用嬴川安在他办公室的窃听器,于是点了点头,“我陪你一块儿回去吧?”
柳弈回头瞥了他一眼,促狭一笑。
“你是打算跟我在办公室里秀一秀恩爱,让‘某人’听了受到刺激吗?”
戚山雨被调戏多了,差不多快要习惯了,就这种程度的只能算是毛毛雨,他已经完全免疫了。
于是他推着柳弈去浴室洗漱,而自己则将刚刚做好的早餐端到餐桌上。
两人吃过早饭以后,就一起出门,打车去了法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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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停在法研所门前,柳弈和戚山雨下了车,穿过门禁。
他们经过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运尸车停在大楼门前,后厢门打开,冯铃跳下车,指挥着学生把盖着白布的车床推下来,看样子是正准备把遗体运到病理科去。
“怎么了?”
柳弈走过去,“有案子了?”
冯铃扭头,看到是自家领导,身后还跟着她早就很熟了的市局刑侦队的戚警官,颇有些意外,“柳主任,你今天不是没班吗,怎么过来了?”
“哦,我回来查点儿资料。”
柳弈回答,然后将目光移到旁边被白布盖住的尸体上。
白布是湿的,水渍晕出下面娇小纤细的轮廓。
“死者是女性?”
“嗯,对。”
冯铃点了点头,“死者应该是触电死的。”
她补充道:“初步判断,是意外事故。”
柳弈的双瞳微微收缩了一下。
“意外”这个关键词,立刻触动了他最近尤为敏感的神经,令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确定是意外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可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冯铃看柳弈的眼神也不由得发生了改变。
这时,运尸运货专用的大型电梯已经到了,载着遗体的车床骨碌碌趟进电梯厢里,众人也跟了进去。
冯铃一只手指朝上比了比,对柳弈说道:“我们上去再说。”
“死者叫任冬梅,今年29岁。”
准备室里,冯铃掀开了罩在死者身上的白布,露出了遗体的全貌。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脸颊微圆,单眼皮,小鼻小嘴,长得不算多漂亮,但五官轮廓有种让人感到舒服的亲和感。
她身上穿着一件印花白T恤和一条驼色背带裤,背带裤的前胸口袋上还印有“蜜语花店”四个显眼的大字。
柳弈注意到,死者从梳成马尾的长发,到脚上穿着的帆布鞋,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他伸出手,隔着薄膜手套,手指在女子散落在颈边的一缕头发上捻了一下,“还在滴水。”
“是的。”
冯铃点了点头。
“任冬梅是一家名叫‘蜜语’的花店老板娘,早上在给一位常客送花的时候,触电身亡了。”
接下来,冯铃拿出刚才她在现场拍的照片,让领导自己看。
柳弈这才知道,任冬梅在城南一处城中村里经营一家花店,她的店里有一位常客,是一家名叫“浪漫星海”的咖啡店店主,让花店每逢周三和周日清晨都给他送一些鲜花过去。
咖啡店与死者任冬梅经营的花店只隔了三个街口,平常这送花的任务,都是店里的小工负责的。
但小工昨日下班时被一辆电单车撞了,崴到了脚,所以这送花的活儿,任冬梅就只能自己去干了。
“浪漫星海”咖啡店是开在城中村的一栋自建房的首层的,整栋楼一共高六层,其他楼层是民居,房主将它们作为出租屋租了出去,这段时间,二楼正好在装修。
或许是装修工人的水平不太到家,又或者是房子本身的电路铺线就有问题,工人在安装金属窗框的时候,一枚钉子钉歪了,竟然直接扎穿了窗户旁边的一条电线的塑料保护层,使得窗框因此带了电。
而当时工人在安装窗户的时候,未免电钻伤到手,是戴着劳工手套的,所以并没有当场发现这个严重的安全隐患。
若仅仅如此,还不至于酿成无辜路人电死的惨剧。
而更可怕的巧合就在于,昨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风雨太大的缘故,挂在二楼窗外用来遮光防尘的挡布正巧松脱了。
挡布松脱的一侧搭在了带电的窗框上,而另一侧则挂了下去,正好搭在了楼下咖啡店的金属花架上。
原本这块松脱的挡布,是尼龙质地的,电阻率非常高,约等于绝缘体。
但昨晚偏偏下了一夜的雨,整块布全都淋湿了,绝缘体也因此变成了导电物,二楼窗框上的电流,经由湿透的布料传导到了咖啡店的金属花架上,使得花架也带了电。
这一日早上,任冬梅清晨六点左右就把花送到了咖啡店门口。
然后和往常的惯例一样,她伸出手,抓住金属花架的拉环,想要将置物篮拖出来,把手里的花放进去……
……
“咖啡店门口的监控录像有拍到任冬梅出事的全过程。”
冯铃说道:
“可能是因为手指肌肉痉挛的缘故,她没法立刻松开带电的拉环,所以持续触电的时间很长。”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
“从录像上看,我估摸着,差不多得有个十秒钟吧。”
“原来如此……”
柳弈将视线移到死者湿透的帆布鞋上,“刚好因为下雨,路上积水,她的鞋子和袜子也湿了,整个人就跟个湿漉漉的导体似的,所以触电的后果才这么严重。”
他的眼神闪了闪,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喃喃低语道:
“这事儿,巧合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