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山雨刚走出病房,替方老掩上房门,就听到手机传来短信的铃声。
他掏出来一看,就看到柳弈传过来的围巾照片,还问他喜欢哪个颜色。
戚山雨下意识点开照片,看到上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两条围巾,都是一样的短折线花纹,一条是咖啡色与浅褐色搭配,一条是纯黑色与烟灰色的组合,从长度和配色来看,约莫都是男用的。
他只觉得眼皮一跳,立刻想起不久前曾陪柳弈去逛商店时,他买的领带和饰品那令人震惊的价位。当下想也不想回了他三个字:“我不要。”
他的短信刚发出去,柳弈的越洋网络电话就立刻拨了过来。
“怎么,我有说过东西是要送你的了?”
听筒里传来柳弈的声音,嗓音压得有些低,还隐约含着点儿笑意。
“你身边有小娃娃?”
戚山雨听到柳弈那头传来幼儿特有的,又软又糯的笑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是距离话筒很近,而且似乎玩得正开心。
“嗯,我大哥的儿子。”
柳弈正躲到客厅沙发的最角落里,把小胖墩儿抱在腿上,一手捏着他的小爪子挥来舞去,把小孩儿逗得咯咯直笑,一手拿着电话,和戚山雨扯着闲话。
“你别转移话题,我刚才问你喜欢哪个颜色,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打算送给你了?”
戚山雨愣了愣,音调略略提高了一些,十分耿直地问道:“不是要给我的吗?”
“好吧。”
电话那头的柳弈哈哈笑了起来,“确实是打算送你的。”
笑完以后,他朝频繁朝他的方向投来窥探的目光的妈妈和大嫂眨了眨眼,“你快挑一条,然后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围巾我已经送出去了。”
戚山雨那头沉默了片刻,“我不能收你的礼物。”
他这句话的语气很坚决,所谓无功不受禄,尤其是柳弈送礼的手笔向来大方得惊人,他就更加不能接受。
“哈哈哈!”
柳弈在电话那头笑得更欢了,“不要紧,这不是什么贵价的奢侈品,不会让你犯什么思想错误的。”
他向戚山雨解释那两条围巾的来历,“那是我大嫂亲手织的,让我送给朋友。”
柳弈刻意省略了“朋友”二字前面的“男”字定语。
“像这样的手工制品,拿去送给我其他的朋友,好像也不太合适,想来想去,还就只能给你了。没关系,你挑一条吧,反正就当我是借花献佛,送你件圣诞礼物好了。”
他原本是心想着,反正自己刚回国不久,国内够的上“好友”标准的也没几个,而且这种没牌子的手工制品,总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亲昵感,随便送给不大熟的朋友,别人不一定能看得上之余,反而还容易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而送给戚山雨,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
以他一根筋儿的耿直单纯性格,约莫是不会想歪的,而且收了他的礼物,必然好好珍惜,也算没辜负大嫂的一番心意了。
“……原来是这样……”
戚山雨其实想问问,为什么送给其他朋友就不太合适了,不过又觉得自己这样犹豫不决的样子太不干脆,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就,灰色那条吧……”
他站在走廊里说话的这会儿功夫,810房的老人已经盖上白布,在家属的簇拥之下,由太平间的值班人员上来接走,约莫很快就要直接送到殡仪馆去了。
房间里的老人的遗物也已经打包好,该带走的带走,该扔掉的扔掉,就等彻底打扫之后,封存消毒,就此完完全全抹掉曾经有那么一条生命在这里离开的痕迹了。
看到护工们出出入入地将一些家属们不愿带走的东西清理出来,随手堆在门口的角落里,戚山雨心头微觉酸楚。
几年前,他的妈妈,也曾经像那位老人一般,痛苦而煎熬地死在病床之上,然后送进太平间里,又在殡仪馆的焚化炉中,化成一捧灰烬。
而她和老人最大的不同是,她甚至没能活到花甲之年,就带着许多桩他身为人子永远无法释怀的憾恨,匆匆忙忙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戚山雨正出神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柳弈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半天等不到回应,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柳弈故意压低嗓音的时候,声线里就会带着一种天然的磁性和慵懒感,透过电波,在紧贴耳朵的地方响起,很容易就能将人撩得心间发颤。
戚山雨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胡乱掰了个借口:“嗯,我在医院里,刚刚信号不太好。”
“你在医院?”
柳弈马上抓住了重点,“怎么?你生病了?”
“不是,只是来看望一个警局的老前辈……”
戚山雨听出柳弈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心间似有一股暖流淌过,“现在正准备回家……”
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在810病房门前扫过,不经意落在了堆放在门边的杂物上。
在那些准备分类清理的东西里面,有一件白底浅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应该是刚从老人身上换下来,被随意地团成一团,丢在了角落里,等着工人清理时把它收走。
戚山雨这一看,目光就像是被那衣服给黏住了一般。
他死死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瞧了几秒之后,也不管电话那头的柳弈还说了什么,快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拾起那件衣服。
“哎,这位先生!”
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小护士正巧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戚山雨这举动,连忙伸手要去挡他:“这是病人换下来的衣服,你不能随便碰啊!”
戚山雨手腕一翻,灵活地闪开了护士拦阻的动作,“不好意思,我就只看一眼。”
说话时,他已经把病号服捡了起来,轻轻一抖,露出了衣服的衣领内侧。
这件病号服是最普通的医院常用制式,宽松、肥大,棉质的料子,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早就洗得略有些发黄了,下摆处脱了线,肘部有一块补丁,胸前甚至还有两处多次洗涤之后褪色成浅黄斑点状的可疑液体溅落的痕迹。
然而,戚山雨在意的地方,却是在领口内侧距离翻折线约一厘米处。
那儿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焦痕,布料虽然没破,但已经变成了焦黄的浅褐色,如果不是直径只有半公分左右,简直就像是被烟头给烫出来的一般。
“你们医院的病号服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污渍?”
戚山雨翻开领子,将那小小的焦痕亮给身边的小护士看。
护士被这冷不丁儿的奇怪问题弄着一头雾水,盯着戚山雨的一张俊脸愣了足有两秒,才嗫嚅着嘴唇,随便扯了个理由:“这,大概是……消毒的时候烫焦的吧……”
“不对……”
戚山雨摇了摇头。
他也不嫌弃刚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又脏又不吉利,捏着衣服的领子,就凑到了鼻端,仔仔细细地嗅闻了起来。
小护士简直要被这位帅哥的一系列奇怪的举动给吓懵圈了,只直愣愣地看着他,甚至没想到应该阻止。
戚山雨皱着眉,在汗味、尿骚、药味、消毒水味揉杂的臭气之中,认真地、仔细地分辨了片刻,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变,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拍到小护士面前:
“立刻叫停810房的清理,保护现场,叫主管医生过来,在警察赶到之前,谁也不准碰、更不准扔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病号服,拔腿飞奔,边跑边拿起电话,朝着电话那头的人快速地说道:“柳主任,你还在吗?”
“在呢。”
听筒里响起柳弈懒洋洋的调侃,“你这回信号不好的时间似乎有点儿长啊……”
“我在医院的一个死者的衣服上发现了一处可疑痕迹,想麻烦你辨别一下。”
戚山雨打断柳弈的玩笑,语速比平常快了将近一倍。
柳弈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调,似乎在这一秒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什么痕迹?你发张照片给我看看。”
戚山雨虽然正在小跑,但手依然很稳。
他飞快地拍了两张衣领的照片,为了能让柳弈明确分辨出大小,还将手指放在旁边,以指甲盖作为参照物。
照片传过去大约一分钟之后,柳弈就给了他回答:“纤维织物可见类圆形炭化斑,周边见放射状短彗尾,我觉得,这很可能是腐蚀性液体滴落后留下的烧灼痕迹。”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戚山雨加快脚步,边跑边回答道:“我在这件衣服的焦痕上,闻到了酸液的气味!”
…… ……
……
五分钟后,戚山雨在医院太平间门外,截住了殡仪馆即将送走810房老人遗体的车子。
在家属们震惊和惶恐的目光中,他将死去的老婆婆的遗体侧了个身,又解松寿衣的领子,然后轻轻拨开她灰白的披肩长发,仔细搜寻一番之后,终于在后脑与脖子的交界处,找到了一个新鲜的针眼痕迹。
“报警吧。”
他转过头,对着一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得呆若木鸡的家属说道,“你们家老人,是死于谋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个小故事改编自真实案例,案例来源《法医毒理学》人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