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控制(三)

“可他当时并没有完全信任我, 觉得我是在骗他。

他说他的爸妈用了很多方法让他提高, 不管是科学的补习、激发左右脑还是求神拜佛都用上了,他自己也一直在努力,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人深深叹一口气, 小小的手轻轻拍了拍吴鸿飞的头:

“所以我在他的同意下, 附身控制他的身体,并不是夺舍!他的意识依然还在,只不过是让我来操控身体而已。”

杜骄阳望向吴鸿飞:“鸿飞,它说的是不是真的?”

吴鸿飞依然一副拒绝与外界沟通的态度。

“你沉默的意思是它是在撒谎对吗?”杜骄阳又问,“你不用担心他的胁迫,有我在他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可以让它彻底消失。”

“不!”吴鸿飞猛的抬头, 眼睛瞪着杜骄阳并护住肩膀上的小人, “不许!不许!”

吴鸿飞十分的激动, 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好、好, 你说不许我就不动他。”

杜骄阳连忙双手举上,表示自己不会动手。

吴鸿飞依然非常的戒备,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好像只要杜骄阳扑过来就会将人撕碎一样的疯狂。

这样的吴鸿飞,连身为妈妈的王素琴都没有见过。

在王素琴的眼里,自己的孩子非常的乖巧, 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锐利。

“飞飞,不怕不怕, 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的,我说话算数,不怕不怕。”

小人出声安慰着,还故意做鬼脸逗弄。

他的声音很尖锐刺耳,他的鬼脸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但是吴鸿飞却渐渐的放松下来。

很显然,吴鸿飞对小人非常的信任和依赖。

小人看吴鸿飞平静下来,这才转过身跟杜骄阳道:

“大仙,拜托您不要跟他说这些话,飞飞的心理很脆弱。”

说着连忙又解释:“他这个样子并不是我蛊惑的,他会想不开就是心理崩溃导致,现在还没有完全修复。”

杜骄阳轻叹一口气,这个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现在已经想要替代他。”

小人连忙摆手:“这真的是他自己的意愿,心甘情愿以后身体都由我来控制。”

“他说以前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被父母控制的,现在换做是我控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而且由我来控制,还能满足他爸妈对他的控制,还能做得很好,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这孩子虽然不再想着寻短见,却越来越消沉,没有一点好转,不想要面对这个世界的欲望。”

小人说着,目光望向王素琴,充满了控诉。

“我本来想着控制他,让他越来越受欢迎,这样他就能想开了。

没想到他发现我操控他的身体之后,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也没有人知道不是他了,而且改变之后的他更加的受欢迎,更被父母被大家喜欢,他就更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

王素琴如遭雷击,想到之前自己被儿子的进步和听话迷晕了,只顾得上嘚瑟,儿子的变化视若无睹,就觉得极为的讽刺。

“小飞,妈妈之前错了,妈妈不需要你多优秀,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妈妈就满足了。”

小人冷哼:“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可是你们怎么做的?我刻意让自己跟以前有很大差别,可你们看到‘他’和你们想要的孩子完全一样,就都不不在意了,还觉得是自己教得好!”

王素琴羞愧极了:“我……”

小人越发咄咄逼人,质问王素琴:

“你们是真的喜欢这个儿子吗?还是只是想要一个拥有你们血脉的身体?如果是这样,不管哪一个吴鸿飞都是你们的儿子。

只不过一个是拥有自己的思想喜好,是个独立的人,另一个是你们定制出来的而已。”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王素琴连忙反驳,“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只是为他好,不想他走太多弯路。”

小人嗤笑:“可拉倒吧,你们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和面子,有真正关心过他吗?”

“你们知道他在想什么吗?知道他喜欢什么吗?有好好听他说过一句话吗?你们记得跟他最后一次平等的交流是什么时候吗?”

小人越说越生气,整个人都气鼓鼓的,为吴鸿飞打抱不平。

“我……”

王素琴整个人摇摇欲坠,一句一句话好像在心上凌迟一样。

尤其看着自己儿子彻底将外界屏蔽在外,从他清醒到现在不愿意看她一眼,整个人难受极了。

“行了,你先别说了。”

杜骄阳看王素琴状态不好连忙打断,将王素琴扶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小人这才闭了嘴。

“骄阳,我真的没有不爱我的儿子,我只是,我只是……”王素琴眼底透着惶恐和茫然。

杜骄阳安抚道:“王阿姨,你爱鸿飞的心是毋容置疑的。”

“我听我妈妈说过,你为了生下鸿飞吃尽了苦头。从怀他开始就不得不一直卧在床上保胎不敢动,孕期反应非常大。

有一次吴叔叔不在家,我妈妈带着我去照顾你,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看到你瘦得不成人形还被吓得哭起来,说你是鬼拉着我妈往外走,为这事我还被揍了。”

王素琴也记起来了:“那时候的我确实很可怕,吃什么吐什么,瘦成一把骨头。”

“吴叔叔当时都想着要把孩子给打掉,不想让你再受苦了,是你不忍心,说都已经听到孩子的心跳声了,是活生生的一条命,硬是坚持了下来。”

王素琴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肚子:“没想到你妈连这些都跟你说,你还都记下来了。”

杜骄阳笑了笑,他妈妈因为工作关系,知道很多家里的事,也经常没事跟他提起。

杜骄阳和别的孩子不同,他就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倒也不是单纯八卦,只是感受百态人生。

“你那个时候没法上班,吴叔叔为了保证你和孩子的营养,为了保证孩子生下来有好的条件,白天黑夜的去加班工作。

有次因为太困了,整个人差点搅到了机器里,还好旁边的工友及时发现把他给拉回来。”

杜骄阳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吴鸿飞。

吴鸿飞依然没有动,但是他知道他肯定在听。

王素琴渐渐被回忆给带走了,想到当年也很多感慨:

“是啊,你吴叔叔当时也很辛苦。要不是他当年勤快攒下一些钱,我生下鸿飞大出血根本没钱进icu。”

“我记得当时鸿飞情况不好,也住了好长时间的保温箱,后来你们还带着他去首都看病。”

“是啊,他肺部发育不全,好几次情况都非常糟糕,那时候可是把我们给急死了,就怕他有个万一。”

想到当时的情景,王素琴就感到害怕。

那时候她恨不得孩子身上承受的苦,都由自己来承担。

看着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就要在脑袋上打针,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那个时候,你们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杜骄阳问。

王素琴依然沉浸在回忆里,顺着他的问话说道:

“当然是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刚生下他,第一眼看的就是他是不是四肢健全,就怕我一直保胎吃药让他哪里没长好。”

“可为什么他健康了之后,就忘了这份初心了呢?他能好好长大,不是你们最期盼的吗?”

王素琴这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杜骄阳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阳阳……”

“身体健康重要,心理健康也同样重要不是吗?”

王素琴看着自己儿子现在的样子,红着眼点了点头。

“我们知道你们做父母的管我们是为了我们好,要是我爸妈不管教我,估计我现在已经在吃牢饭了也不一定。”

杜骄阳开玩笑道,让现场的气氛没有那么凝重。

“鸿飞也一直把你们的辛苦看在眼里,也明白你们是为了他好,所以才会那么刻苦,也从来没有抱怨过。

可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尊重他是个独立人。虽然可能和你们期盼的不太一样,可是拥有自己的特点不也更有趣吗?”

“如果你们只是想要一个你们想要的孩子,那么这个精怪说的也没错,它的替代可以让大家皆大欢喜。

你也不用担心之前那个鸿飞的去处,我有办法解决。”

"不!我要我的儿子,不管我儿子是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儿子!别人再优秀,也不是他!"

王素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小人冷冷开口:“你可想好了,换过来你的儿子可没有前一阵那么优秀,还是原来的样子。不,兴许更加糟糕,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不好,连正常的学习都没法进行。”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孩子。”王素琴坚定开口,目光温柔的望向自己的孩子,走到他的身边保证道。

“小飞,妈妈以后再也不逼你按照我的意愿做事了。以前是妈妈错了,妈妈总想着你少走弯路却从没想过你想走什么路,不管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妈妈都不会拦着你。”

小人撇撇嘴:“那倒也不至于,学坏还是要拦着的。”

吴鸿飞动了动,却依然没有回应。

不过王素琴感受得到,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排斥她。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等王素琴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杜骄阳这才开口。

“王阿姨,吴叔叔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想鸿飞变成这个样子,和吴叔叔有很大的关系。”

这话一落,吴鸿飞明显缩了缩,王素琴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爸爸也和我一样,都是希望他能好,所以才会管得这么严的……”

杜骄阳却没有那么乐观:“王阿姨,不是我说吴叔叔的坏话,刚才他的表现恐怕和你想的有出入。”

“我并不否认他的爱,只是他的控制欲,他将自己的遗憾强加在了鸿飞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让那份爱在表达的时候已经变了质。”

“想要彻底解决鸿飞的事,跟精怪的关系并不大,而是出在你们的身上。你确定,你们已经做好接纳这个吴鸿飞的准备了吗?”

王素琴眼神慌乱,想到自己丈夫这段时间的意气风发,她到嘴边的话顿时给咽了下去。

小人朝着她呲牙,态度非常的不满。

“这是他的儿子,他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接纳的。”

说这话的时候,王素琴明显没有太大的信心,更像是在催眠自己。

她看得出自从儿子变了之后,自己的丈夫是有多么的高兴。

尤其这次统考成绩这么好,让他整天都是笑呵呵的。

之前吴鸿飞还参加了省级的数学竞赛拿了第一,现在准备去参加全国竞赛,这让吴长春乐了好几天。

在外头,津津乐道自己是怎么培养儿子的,如果又回到从前……

王素琴有些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是否能平和的接受?

她也觉得这种犹豫很荒唐,自己的孩子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自己的孩子,这有什么犹豫的,可现实让她很担忧。

她不怕丈夫会怎样,只怕丈夫的反应会更进一步伤害到吴鸿飞,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就真的彻底不回来了。

杜骄阳并没有继续干涉,这次的情况和往常不同,不是将精怪收了就完事。

虽然精怪现在只是控制,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时间长了依然会彻底取代掉吴鸿飞,成为另一个吴鸿飞。

按道理,他应该要制止这样的行为。

可如果当事人万念俱灰,并不想再活下去,那么让精怪占据这具身体他可管也可不管。

目前看,这个精怪并非邪祟,它身上并没有戾气,未曾做过恶。

这个精怪现在是吴鸿飞最信赖的人,精怪也很袒护吴鸿飞,粗暴的带走只会让吴鸿飞死得更快而已。

“妈妈。”吴鸿飞这时候自己开口了。

王素琴连忙往前一步,仓促之下撞到了床边缘,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小飞,妈妈在这,妈妈在这!”

吴鸿飞一脸诚恳的望着她:

“妈妈,你不用为难,那个也是我,就让那个我陪伴你们吧。我真的想要做你们心里的好儿子,只是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不,不,小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妈妈太逼着你了。”王素琴不停摇头。

“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我好,那个我真的很好,就让我休息一下吧。我真的好累啊,还很难过,每次看到成绩我都觉得非常的痛苦。”

王素琴再也忍不住嚎嚎大哭起来:“是妈妈错了,小飞你不要走好不好,妈妈只要你,不管你什么样子,妈妈都只有你一个儿子。”

“妈妈……”

“小飞,妈妈以后不逼你了,真的不逼你了。妈妈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吴鸿飞微微动了动,渐渐的抬起了手……

“人呢,家里没人怎么还开着客厅的灯?”

吴长春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吴鸿飞一惊,连忙收回了手,又变成之前的样子,小人也嗖的一下消失了。

“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鸿飞还在学习呢,别吵他!”

吴长春走了进来,一看到屋子里一堆人,也不管杜骄阳还在顿时怒了起来。

王素琴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目光坚定。

“老吴,我有事跟你说。”

吴长春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由怔了怔:“有什么事出来说,别打扰孩子学习。”

“我要说的就是鸿飞的事。”

杜骄阳看了一眼吴鸿飞,道:“王阿姨,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如果吴长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杜骄阳希望不要让吴鸿飞听见。

恶语伤人六月寒,哪怕这件事最后圆满,依然会在心上留下难以抹去的伤疤。

王素琴没有拒绝,临走的时候对着吴鸿飞道:

“小飞,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妈妈以前做错了,妈妈不求你原谅我,但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吴鸿飞的脑袋微微的动了动,虽然并不明天,王素琴确定自己看到了。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吴长春坐到沙发上,很是不悦。

“老吴,你应该注意到小飞这段时间不对劲了吧。”王素琴一脸严肃的开口。

吴长春顿了顿:“什么不对劲?他最近表现得还算不错吧。”

“我和你夫妻那么多年了,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什么。”王素琴笃定道。

“你是不像我天天注意小飞的动静,可你是他爸爸,一直在一起相处,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吴长春眼神有点飘忽:“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孩子好不容易学好了,你又在这发什么神经。”

“吴长春!”王素琴怒道。

吴长春不耐烦:“你吼什么!孩子现在变好了不是挺好的吗,你不知道我现在出去大家多羡慕我。”

“你成天就知道自己的面子,你就不关心我们儿子怎么样了吗?”

“我怎么不关心?我每天辛辛苦苦挣钱是为了什么?他吃的穿的用的,还有上的补习班,全都是最好的。

为了挣钱,我自己身上一堆病都不敢去医院,哪里疼哪里痛我全都忍着,前一阵我还因为操劳过度晕倒了,我有说过一句苦有抱怨过一句吗?”

王素琴怔了怔:“你什么时候晕倒了,我怎么不知道?”

“后来醒过来了,也没什么事就懒得说。”吴长春摆摆手很是不在意。

王素琴被这一打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我知道我对他太严格了点,可我们就是平头百姓,我和你年纪又大了,以后根本帮不了他什么。他现在不努力,以后他可怎么办?

现在这社会竞争多大,多少人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才知道后悔,怪自己小时候爸妈对自己不够严格,害自己不够努力才会这样。”

“你别转移话题。”王素琴看到一旁的杜骄阳,又想起自己要说些什么。

“我在说阳阳的事。”

“他不是好好的吗?”吴长春不耐烦。

“骄阳,你来说说吧。”

杜骄阳愣了愣,他一直在旁边当自己不存在,没想到突然cue到他。

“吴叔叔,鸿飞前一阵发生巨大改变是有原因的,他被精怪附体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长春不耐烦打断,“骄阳,你去个土地庙工作,怎么也封建迷信这一套了,什么精怪精怪的,别胡说八道。”

“吴叔叔,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把那个精怪叫出来。”

吴长春这时却沉默了。

王素琴一看顿时明了,直接跳了起来:

“吴长春,你果然知道什么!”

“你吼什么吼!”吴长春恼,“我还不是为了孩子吗。”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你就要让精怪替代他?你是要儿子还是要个木偶啊。”

“我什么时候说让精怪替代孩子了,我只是求上天给我们儿子一个助力,又不是要祸害他,他也是我的儿子。”

王素琴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的丈夫,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在做些什么啊!”

“我当然知道。”吴长春也变得很烦躁。

“别的孩子有个好爹妈,我们没用,我给他求一个鬼神指导怎么了?就好像我们给他吃的补品一样,可以让他变得更好。”

“你,你……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王素琴无法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丈夫嘴里说出来的。

“即便那个人不再是你儿子也没有关系吗?”杜骄阳这时忍不住插嘴。

“怎么不是我儿子?他不还是他吗,冠着我的姓,身上流着我的血。”

杜骄阳也震惊到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吴长春会是这样的人。

他从小就认识吴长春,是身边亲近且熟悉的人。

他很清楚吴长春有多在意自己的儿子,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爱变得如此畸形?

每个父母都望子成龙,有对孩子的关心和爱,也有事关自己的面子和付出。

后者往往不会单独出现,而是在付出自己爱的时候,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是人多少都是有些虚荣心的。

杜骄阳也知道有一些人把孩子当成了炫耀的工具,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用爱的名义去操控。

可这种事发生在身边熟悉的人身上,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吴长春,你的意思是,只要儿子能给你长脸,内芯是什么样子你都不在意是吗?”

王素琴冷冷的看着吴长春,沉声问道。

吴长春眼神飘忽:“我自己的孩子我难道不疼吗?我也是希望他能变好。我当时求的时候就问过了,并不能被替代,只是……”

“只是什么?”王素琴急。

吴长春声音不由的弱了下来:“只是融合了而已,就像吃补药一样……”

“啪——”

王素琴一巴掌甩在了吴长春脸上,眼神冷冷的看着他:

“吴长春,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