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吟接过信,拆开信封一扫而过,脸上浮出怒色。

“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梳妆台面。

玉瓶玉盏偷瞧了一眼,面色也跟着不好起来,

她俩都识得几个字,虽不多,但也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信上的字不多,也不复杂,只有六个大字。

【京中可安好?勿忘。】

月吟将信纸随便一折,气呼呼塞回信封。

她起身,去衣柜里找出黑匣子,把信压最底下眼不见为净。

月吟问玉瓶:“这信何时送来的?”

“应是门房刚收到便送了过来,奴婢刚巧在外面碰到。”

“姑娘,我们如今该如何?老爷那边要回信吗?还有侯府……”

玉瓶问道,欲言又止。

月吟面色阴沉着,眉眼间露出厌恶,恨上心头,道:“回信先拖着。”

她离开扬州三个多月了,这段日子都没往扬州传回过消息,那边肯定坐不住了,所以才急着问她近况。

勿忘?

勿忘帮他升官,然后拿着谢家的提携,和妾室恩恩爱爱。

小小的县令,一当就是十六年,升不上去只想着靠人提携。

至于侯府这边。

月吟眉心蹙了蹙,得寻个好时机跟谢老夫人坦白。

……

与此同时,淳化堂。

谢老夫人和二夫人在聊天,她今日心情和精神都好,与二媳妇聊起了许多往事。

聊着聊着,二夫人说道:“咱侯府,除了过年那会儿,也就前阵子的赏花宴热闹过了。”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热闹的场面,侯府前段时间死气沉沉的她不喜欢,而数日前的赏花宴可算是让定远侯府又热闹了起来。

晚辈们在花园赏花,她与几个老姐妹在亭子里聊天。

想到此处,谢老夫人脸上有了笑意。

二夫人见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叹息道:“唉,就是沅儿和咱府里的两位姑娘落水了,这热闹的宴会早早便散了,而且星丫头又落了病。”

谢老夫人神色微变,看了二夫人一眼,未置一言。她端过茶盏,茶盖缓缓刮着浮沫。

屋中安静,二夫人语气轻快,说道:“适才儿媳还听说扬州传了家书来,想来是那边念着了,父女情深,片刻都不能分离。星丫头身子娇,生病期间情绪不高,病恹恹的,大抵有几分念家的情绪,而今收到家书也能解一解思乡之愁。”

二夫人抬眼瞧了瞧,发现谢老夫人神色无异,正垂眼看着手中茶盏。

她想了想,道:“母亲,儿媳瞧着星丫头是不是念了,不如还是……”

“不如还是把人送回扬州去。”

一直静默的谢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二夫人的话,声音平静,辨不出情绪。

便就是这分辨不出的情绪的声音,让二夫人心里有了底,与其说是被打断,不如说将她的心里话道了出来。

二夫人顺着往下说,脸上明显有了笑意,“母亲,儿媳也是这么想的。先前是怕落人口舌,母亲才暂时留下星丫头,如今既然扬州那边传来了家书,倒是可以借此把星丫头送回扬州。”

二夫人急着把话抛出来,她手中的锦帕一直捏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慢了半分,就等着面色平静的老夫人发话。

哪知谢老夫人忽然变了态度,冷声一笑,二夫人心跟着一颤,面色僵凝。

“三天两头的想将星丫头送走,究竟是我不喜欢,还是你不喜欢?”

谢老夫人眼神凌厉,脸也冷了下来,二夫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面露惊色,急忙解释道:“也不瞒母亲了,儿媳是怕她耽误了沅儿。”

二夫人展开道:“自从星丫头来后,沅儿在儿媳面前张口闭嘴的星丫头,瞧着有几分春心萌动,可沅儿还在太学念书呀,学业哪能被儿女情长给耽搁了。况且那日的赏花宴上,星丫头露了脸,旁人稍稍一打听,便知道星丫头的身世,那事又得重提。”

谢老夫人太推了推茶盏,若有所思。

“沅儿是个热忱的孩子,也懂孰轻孰重,你这担心多余了。”

谢老夫人阖眼揉了揉额角,略有疲惫,道:“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老夫人明面上是乏了要休息,实则就是赶人。

二夫人瞧着不敢再言,说了句让谢老夫人注意身子的话,起身告退。

屋中又安静了下来,谢老夫人蹙了蹙眉,长长叹息一声。

她虽年纪大了,老了,眼神也没前几年好了,可心却没被蒙住,心里门清。

听说那丫头不卑不亢,在众人面前弹了首曲子,赢得掌声连连,可谓是给定远侯府赢了不少面子。

她听着那琴音,在未知是何人弹奏时,便感叹了阵,不知是哪家的小辈,竟如此出色。同在淳化堂亭子里的几位老姐妹,无不夸赞,连魏老夫人也频频点头,不禁湿了眼眶。

说起平沙落雁这曲子,曾经魏家的姑娘魏瑶倒是一曲闻名,在往后的数年间,无人能及。

芸儿是她看着长大的,芸儿擅长什么,她一清二楚。芸儿的琴艺马马虎虎,还算凑合,根本不会弹平沙落雁。

想必是在扬州遇到了名厉害的琴师点拨,婉星丫头不仅会弹,还博得一众夸赞,给定远侯府长了脸。

谢老夫人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这厢,二夫人冷沉着一张脸回到屋子里。

“夫人,消消气。”

夏嬷嬷倒来一杯热茶,恭恭敬敬递过去。

二夫人接过,轻呷一口,闷在心口的不快还是没有消下去,“我怎么感觉老夫人这一场病下来,态度就变了,瞧这是要把那丫头留在侯府的意思?但又不明说。”

夏嬷嬷是二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婢女,也是二夫人用得最称心的一位。

夏嬷嬷说道:“这人上了年纪,心就开始软了。”

二夫人两眉生出担忧之色,蹙眉叹息一声,从柜子里拿出个小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装了几封信。

信封有些发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二夫人将匣子里的信都拿出来,去了火炉边。

炉中火苗点燃将信纸点燃,越燃越旺,二夫人送手,那已经点燃一半的信纸被扔到火炉中。

几封信顷刻间窜起的火苗,逐渐化为灰烬。

二夫人长舒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她看向夏嬷嬷,略有感慨,道:“你表弟当信使,从扬州跑京城,有二十年了吧。”

夏嬷嬷说道:“满打满算,刚好二十年,如今传信的是奴婢的表侄子,身子硬朗,腿脚快。”

二夫人从头上取下枚金簪,放到夏嬷嬷手里,“你是我跟着我从娘家带到侯府的,就属你最懂我心。”

夏嬷嬷惶恐,手里的金簪跟烫手山芋一样,想接住又不敢接,“夫人,您折煞老奴了,替夫人分忧,是老奴应该的。”

二夫人却执意道:“拿着。”

“如今东西烧得一干二净,最后会混着碳灰被倒掉,从此了无痕迹,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二夫人说着,抬头看眼夏嬷嬷。夏嬷嬷当即明白主子话里的意思,道:“什么东西?老奴就没看见过,也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二夫人拍拍她手,将金簪攥在她手里,“明白便好,嘴巴紧一点,少不了你的好处。去忙吧。”

夏嬷嬷小心翼翼收下簪子,看眼火炉中的灰烬,低头退出了屋子。

二夫人端起茶盏,饮了大半。

随着甘醇的茶水流入喉间,二夫人的心安定下来。

留下就留下呗,只要星丫头不提信,那些事情,老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

如今信没了,就让事情便到此为止。

且说今日,月吟在屋中插花,谢漪澜身边的丫鬟来寻她,让她过去一趟。

月吟还以为t是什么要紧事,原是谢漪澜想让她帮忙挑件赴约的衣裳,那邀约之人是扬州人士。

月吟笑着打趣道:“表姐如此信任我。”

“信!怎么不信,表妹是扬州人,表妹的眼光准没错!”谢漪澜挽着月吟胳膊,领着她来到榻边,“表妹就帮我选选明日赴约穿哪套衣裳,才最符合你们扬州姑娘的穿搭。”

榻上依次放了五套衣裳,有如桃花般的浅粉色,有如一树碧柳的清新绿色,也有明艳热忱的赤橙色。

月吟仔细看着榻上衣裳,良久后才拿起件缕金白蝶穿花云缎裙,在谢漪澜身上比划,“表姐,这件好看。”

谢漪澜拿过,去立镜前照了照,仿佛看见了明日的场景,脸上不知不觉浮出一抹娇羞。

“也不知道陈公子喜不喜欢这身打扮。”

候在屋中的玉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而这厢,月吟看着镜中的人,音调拉得长长,“原来是陈公子”

她以为表姐是与哪位姑娘相约,原来是,女为悦己者容。

“表妹!”

谢漪澜将云缎裙搭手臂上收起,害羞地低头,声音也多了几分羞怯。

她拉着月吟坐下,比了个“嘘”的手势,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我明日去见陈公子,这事表妹千万别跟母亲和哥哥提,他们不喜欢我和陈公子来往。”

月吟有几分诧异,点头道:“表姐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谢漪澜失落道:“我和陈公子是在场赏花宴上认识的,我觉得他挺好的,可母亲和哥哥不太喜欢。”

她挤出个笑,让心情好起来些,将话题接过,道:“衣裳选好了,表妹再帮我选些首饰吧。”

月吟点头,也回了她一个笑。

两人去了梳妆台,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来选去。

谢漪澜忽然发现些不同,道:“诶,表妹今日怎没带那只白玉绞丝纹手镯?那手镯好看,和表妹甚配。”

“怕弄丢了,索性就不戴了。”

月吟面露窘色,她不像谢漪澜,光手镯就有十来枚,即便一只手镯遗失了,再寻只相似的补上便是。

谢漪澜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哥哥从水里捞出来的玉佩,是表妹的吧?”

月吟愣住,有些意外,“表姐知道这件事?”

“看来玉佩就是表妹掉水里的。”

谢漪澜放下珠钗,道:“哥哥说他有东西掉湖里了,捞东西时误打误撞把表妹的玉佩捞了出来。我看见哥哥在湖里捞了很久,哥哥从水里起来时,脸和手都冷白了。”

月吟之前还不确定谢行之是不是下过水,听谢漪澜这么一说,原来如她猜的那样,玉佩真的是谢行之从湖里捞起来的。

他送来玉佩的时候,轻描淡写,从未着重强调捞玉佩一事。

月吟心跳忽然快了几分,异样的小情绪在心尖慢慢荡开,又想是吃了看块饴糖,生出一丝小甜意,在心里慢慢化开。

在梦里,她是答谢过谢行之了,便是因为这让人脸红的一茬,让她险些忘了在现实中还没答谢他。

若非今日谢漪澜提,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忆起。

玉佩对她意义非凡,月吟自是要好好答谢谢行之,于是问道:“表姐,你帮我出出主意,我送什么给大表哥好?”

谢漪澜看着满脸真诚的表妹,想了想,道:“表妹不如送支亲手做的毛笔给哥哥。”

哥哥什么都不缺,但每日用笔墨用得最多。

倘若哥哥每日用的都是表妹亲手做的毛笔……

谢漪澜偷偷笑了笑,心情大好。

“毛笔?”

月吟仔细想了想,谢行之手指修长,皓白手指骨节分明,这双手仿佛就是用来抚琴提笔的。

“对对对,就送毛笔!合适!”

谢漪澜脸上扬起笑意,道:“哥哥写了一手好字。我刚学写字那会儿,还是哥哥帮我开润的笔。”

“每支新笔都是。”

她还特地强调了一下。

开润的新笔,作画的芙蓉花。

月吟双瞳紧缩,后背忽然泛起密密匝匝的痒意,仿佛又是那紫毫划过背脊,勾出的一抹水痕蜿蜒而下,一直到了后窍。

月吟脸颊烫了起来,莫大的羞耻感在这一刻窜升,她下意识攥紧裙摆。

月吟从谢漪澜那边回了皎月阁,正德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他手里拎了个大盒子,似乎等了她很久一样。

正德瞧见人回来,拎着食盒迎了过去,道:“表姑娘,世子让小人给您送来些果子。”

正德说着打开食盒,盒子里装的果子月吟从未见过。

果子呈暗黄色,长圆形,有点像大纺锤。

月吟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听世子说是番木瓜,岭南那边产的。”

正德重复世子的话,“这果子对身子好,表姑娘可要多吃些。”

月吟垂眼看着一个个暗黄色长果子,眨了眨眼睛。

她身子是娇了些,这些对身子好的果子,是要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