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在办公楼的三层。新田冲了个澡,正摆弄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时,有人走了进来。
“辛苦了。”对方先打了招呼。新田抬起头,是满脸笑容的能势手提着便利店塑料袋走了过来。他头戴茶色针织帽,西装外面穿着羽绒服。
“这么晚了还忙着调查呢?”新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指针已经超过午夜十二点了。
“没办法啊。对方只有晚上有空。”能势摘下针织帽,脱掉羽绒服,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
“只有晚上有空?对方是谁?”
“我之前跟你提过被害者老家在山形吧。我们派了一个年轻刑警去山形出差,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和泉春菜有一位女性朋友,和她念同一所初中和高中,两个人几乎同一时期来到东京。那位女性朋友进了东京的大学,是那个最难考的、新田老弟毕业的大学。而且还是医学部。”
“啊……”新田惊讶地张大了嘴,摸了摸下巴。在新田上大学那会儿,法学部也有几个成绩很好的女生。她们很轻松就通过了司法考试,然后去了律师事务所大展拳脚当了女强人,每个人都超级强势。如果是医学部的话,水平不是相同就是在那之上。“为什么只有晚上有空呢?”
“太忙了。”能势脱口而出,“她现在还是实习医生,每天的工作都超级繁重。我跟她是在医院昏暗的接待室里见面的,自始至终她都挂念着她的传呼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叫走。”
“实习医生很辛苦我也有所耳闻。她和被害者关系很好吗?”
“她说关系非常好。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两人成了同班同学,从此变得亲密起来,初中毕业之后还进了同一所高中。据她说,和泉经常到她家里去玩,两人在学校的成绩也差不多,经常在一起对考试的答案什么的。只不过到了东京之后,两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逐渐就疏远了。毕竟她俩一个是医学部的学生,一个是边工作边上职业技校的社会人,时间上很难碰到一起。”
“这么说来,她最近和被害者……”
“说是近几年都没和被害者联系过。”能势把便利店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从里面拿出罐装啤酒和威士忌,“怎么样,来一口?”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新田伸手接过威士忌。
昨天在居酒屋小聚的时候,新田点了威士忌,想必能势是在那时候记住新田的喜好的。这应该就叫无微不至吧。这个人可是相当适合当酒店服务员哪,新田心想。
“她知道和泉被杀了吗?”
“不知道。因为太忙根本没时间看新闻,跟中学时代的朋友几乎也没什么联系。跟她见面之后,反而是我被她盘问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和泉为什么会被杀之类的。我告诉她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些才来跟她见面的。接下来的事情刚刚也跟你说过了,和泉最近的事情她一概不知。所以我只好问了她一些和泉学生时代的问题。”
“被害者在学生时代是什么样的女孩?”
能势把罐装啤酒放到桌上,从怀里掏出笔记本翻看起来。“据说不是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学生。既没参加社团活动,也不爱在人前出风头,午休时间大多一个人静静地看书。”
“和男性交往的经历呢?”
“‘据我所知,绝对没有过!’那个女医生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很笃定,恐怕是真的吧。”
“昨天我们讨论的时候,你不是提到过被害者的一个朋友说被害者对男人没有兴趣嘛。会不会是从很早以前就这样?”
“有可能吧。据说被害者从那个时候就是一身假小子的打扮,头发也短。衣服净是些牛仔装之类的。”
“你没问关于少女趣味的问题吗?”
“当然问了。”
“那个女医生有没有很吃惊?”
“嗯,这个嘛……倒也没有。”
“噢?!是吗?”
“虽然服装很假小子风格,但被害者并不讨厌少女风格的东西。据说她的一些小物品、文具什么的,都很少女气。”
“看来是有两面性啊。”
“有这种可能性。但跟这次的案件有没有关系就不清楚了。”能势把笔记本放回口袋,伸手拿起啤酒。
新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喜欢假小子打扮的少女跟朋友在一起玩耍的画面。一般来说,喜欢这种打扮的人大多活泼好动,但和泉春菜却不是这样的。
新田突然想起了一开始能势说的一句话:“你刚刚提到那个实习医生跟和泉的成绩差不多吧。既然学业这么优秀,为什么不考大学呢?”
能势嘴里还含着啤酒,点头道:“我也问了这个问题。那个实习医生的回答是‘其实我也一直很纳闷’。似乎她一直以为和泉会和她一起考大学。”
“是不是因为被害者特别想成为宠物美容师?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有必要考大学了。”
“问题就在这儿。按实习医生的说法,有点儿不可思议。”
“怎么说?”
“实习医生说她从不记得和泉跟她提过要当宠物美容师的只言片语。她记得和泉只跟她说过不会考大学,要去东京工作。当时她问和泉为什么不去考大学,和泉说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必要吗……”新田把威士忌放到桌上,抱起胳膊,心想,在读的大学生或者已经毕业的大学生中,会有百分之几的人认为考大学没有必要。“虽然没有考大学的必要,却有来东京的必要,是这么回事吗?”
“我问了实习医生完全相同的问题。她说,感觉对和泉来说,是非来东京不可的。她还提到,和泉当时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家到别处去。”
“是因为母亲离婚吗?”
“实习医生说她不太清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所以她尽量不去触碰这一点。”
“这么成熟?在她那个年纪好奇心不是应该相当旺盛吗?”
“新田老弟也这么想对吧?我当时也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能势浅笑着歪了歪脑袋。
“怎么回事?”
“一提到跟这个相关的事情,那个实习医生突然变得口风很紧。说什么不太记得了,不想说一些没有事实依据的想象啊之类的,总之就是吞吞吐吐的。我怀疑那个实习医生是在隐瞒什么。”
“隐瞒什么?比如说?”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就是难以公开明说的什么事情吧。至少是对今天才见面的警察难以说出口的内容。”
“到底是什么呢?好好奇啊。”
“实习医生以没有时间慢慢聊为理由把我赶回来了。我准备明天再去试试。说不定只是我想多了呢。”
能势手握啤酒罐,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能势这副表情,新田心中暗想,看样子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啊。这个刑警的直觉可是相当敏锐的。
仿佛一下缓过神儿来似的,能势突然问新田:“你们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新田摇摇头:“截止到今天,成果为零。我们把酒店记录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被害者的名字。”
能势沉下脸,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这样啊。我们调查了被害者的交友关系,没有一个人曾听被害者提过这家酒店的名字。物证搜查小组也彻底调查了被害者的房间,同样没发现任何跟这家酒店相关的物品。被害者的手机里也没有任何相关记录。短信、社交网站之类的也没有发现相关内容。可能被害者跟这家酒店没有直接的联系吧。”
“如此说来,”新田摸了摸微微冒出胡碴的下巴,“这家酒店被选中,是因为凶手那边有什么内情了。”
能势猛地抽了下眉毛,问道:“难道有线索?”
“刚才开会的时候,有人提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见。”
接着新田把会议上有人提出这次和泉春菜被杀一案不是偶发性的,而是有预谋的连续杀人案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能势。
听罢,能势脸色越发严峻,低声说道:“凶手为了对下一个目标下黑手,才来这家酒店啊。新田老弟,这个想法虽然很大胆,但是相当犀利呢。”
“能势兄也这么认为?其实我也觉得很有可能。通常,人行凶之后,在风头没过去之前都不会抛头露面。而这回凶手却明目张胆地选择去舞会这种公开的场合,一定有什么原因。”
“同感。而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案件有点儿不对劲。”说着,能势弹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喔喔。名刑警又闻到什么了?”
能势摆摆手:“你可别这样。我昨天不也说过不习惯被别人戴高帽子嘛。我说这个案件不太对劲,也就是想打肿脸充胖子,装装样儿,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发现,就是觉得凶手的作案手法太过熟练了。”
“熟练……你是说手法很巧妙?”
“对。凶手先让受害者喝下安眠药,再用电线致使其触电而死,这种手法普通人是想不到的。连勒脖子都比这种方法快,凶手却没选择那样做,肯定是有他的讲究。包括隐藏自己的身份在内,这个凶手着实是手法熟练。”能势说完之后,稍作停顿,又补了一句,“杀人手法。”
“就是说,和泉春菜一案,不是凶手第一次行凶杀人?”
“虽不敢断言,但是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新田又摸摸下巴,点了点头。在刚才的会议上,并没有人提出这样的看法。但如果真像能势所推断的那样是连续杀人案,就没有理由断定和泉春菜是第一位受害者了。“也就是说,在至今未破的杀人案里,有些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有调查的价值。这就交给我来办吧。”能势掏出笔记本,赶忙记下了什么。
“对了,上次案件的时候,我们也谈到同样的话题,未破案件也是拜托能势兄调查的呢。记得你曾说过,搜查一科的资料组里有你的同期校友。”
“幸运的是,那家伙现在还在资料组里熬日子呢。平日里就爱喝一口小酒,只要我说请他喝酒吊吊他的胃口,他马上就会上钩帮我查资料了。”能势舔舔嘴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告密者那边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哎,没有。”能势苦哈哈地回答道,“打印告密信的打印机型号倒是查清楚了,但这年头儿哪能算得上什么线索。至于和告密信一起寄过来的照片,也只查明了是在附近的建筑后面偷偷拍摄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新消息。”
“你说那张照片是出于什么目的偷拍的呢?难道告密者知道和泉春菜会被杀?”
能势撇了撇嘴,摇摇头:“不清楚。凶手就不用提了,就连告密者我们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举报人知道那个房间里发生了杀人案,我们也不清楚。”
“关于这件事,有一点我一直很在意。举报人通过匿名举报热线提供信息时到底说了什么?‘那个公寓里有尸体,请调查一下’吗?”
“嗯……稍等一下。”能势舔舔指尖,开始翻看笔记本,“准确的表述应该是:‘请调查一下练马区NeoRoom练马公寓的604号房,说不定有女性尸体。’”
“说不定有……”新田重复道,“不是有,而是说不定有。你不觉得这个表述有点儿奇怪吗?”
“被你这样一说,好像真有点儿奇怪。”能势看着笔记本,“为什么会用这么模棱两可的表述方式呢?”
“是不是因为举报人也不清楚当时的真实情况呢?觉得可能有尸体,但不能断定。”
“觉得可能有尸体啊,能让人产生这种想法的情况可是少之又少。”能势说道,“比如说,举报人看得到室内的情况,之类的?”
“我认为只剩下这种可能性了。尸体被发现时,房间的窗户是什么状态?尤其窗帘是什么样子的,是完全拉紧的吗?”
“稍等。我让组里的年轻警察确认一下。说是在特别搜查本部过夜,可能还没睡呢。”说着,能势拿起了手机,应该是在发短信吧。粗粗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的样子甚是熟练。发完短信后,能势看向新田:“你的意思是说,举报人当时从某个建筑偷窥被害者的房间?”
“我觉得这个假设的可能性最高。被害者是躺在床上死掉的吧。偷窥房间的人看到女子毫不动弹就产生了怀疑,于是就举报了。这样一来,就讲得通了。”
“原来如此。如果直接向警察举报的话,就不得不解释为什么会偷窥女子的房间,所以才……”
“所以才选择了匿名举报热线。”
能势咧嘴一笑,指着新田的脸:“又出现了,新田老弟的剃刀推理。”
“快别这么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推理,而且说不定会跑偏呢。”
就在这时,能势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三言两语之后便挂断了,然后朝新田竖起了大拇指:“窗户的窗帘当时是拉开的。”
“拉开到什么程度?”
“一扇玻璃窗的宽度,一米左右吧。”
“查查从附近建筑能看到什么程度怎么样?”
“那就试着查查吧。”能势起身,拿起针织帽,“太感谢了,今晚获得了不少启发呢。”
“要是因此而查明举报人,然后再顺藤摸瓜抓到凶手就再好不过了。”
听新田这么说,能势狠狠地摇摇头,一边披上羽绒服一边道:“要是能这么顺利当然好了。但这次的案件可不好对付啊。”
“能势兄的直觉吗?”
“算是吧。新田老弟难道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而且都展开如此大规模的潜入调查了,要是简简单单就破案了岂不是很没意思,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没错吧?”
新田干咳了一声,赶忙辩解道:“我们只是听从上头的命令办案而已。”
“放心吧。”能势开心地笑道,“估计凶手会落入你们布的网中。很期待那一刻的来临。”
“可是对方的真面目无从得知啊。更何况还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正一个接一个地奔着酒店来呢。”
“新田老弟你一定能够揭开凶手的真面目。”说着,能势举起了啤酒罐。
“在揭开凶手的真面目之前,我们这边先别露馅就好了。”新田叹息着拿起威士忌,冲能势的啤酒罐轻轻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