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荡着优美的旋律——《ONE HAND,ONE HEART》。这是电影《西区故事》的插曲,也是华尔兹的经典舞曲。
“来,从左转步开始。1,2,3。1,2,3。1,2,3。”
随着舞蹈教练的声音,新田浩介拼命地踩着舞步。眼看就要露馅了,还是忍住不低头看。
“来,胳膊再张开一点儿,保持姿势。对,对,就是这样。”
和新田掌心相握的,是舞蹈教练。她是经营这家舞蹈教室的夫妇的独生女。虽然没有问过她的年龄,但目测不到三十岁。眼大嘴大,容貌夺目,是个上等的美女。身上的鲜红衬衫很适合她。
“对,很好,看来你已经慢慢适应了。”
“好像身体的记忆终于苏醒过来了。”新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都是你的功劳。”
“哪里哪里……”对方笑着答道,“是因为新田先生有天赋,仅仅数次单人教程就能达到这种程度。记得您说过初中以后就没跳过舞了,对吧?”
“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我在洛杉矶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被父母逼着学跳舞,说什么在欧美国家不会跳舞就算不上是合格的大人。”
“我觉得您父母的建议很好。”
“我看了这家舞蹈教室的海报之后,心里跃跃欲试,想重新练习跳舞,看来是来对了。”
“能听您这么说,我十分开心。”
“下次一起吃饭,怎么样?想向您表示一下感谢。”
“说什么感谢,不用。要是只吃饭,随时都可以。”
“太好了。那改日一定赏脸啊。”
“好。”她眨眨眼睛,点头答道。
正当新田坐在舞蹈教室角落的椅子上用毛巾擦汗时,手机响了。新田从运动包里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禁撇了撇嘴。有那么一瞬间,新田想无视这个电话,但又怕以后的麻烦,只好接起来。
“喂,我是新田。”
“我是本宫。你在哪里逍遥呢?啊啊?”电话那头一如既往地没个好口气。
“我没在逍遥,正在进行社会学习呢。”
电话那头传来啧啧咂舌的声音。
“又是升职考试的学习啊。你是多么想出人头地啊!”
“是和升职考试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学习。话说我正在享受来之不易的假期呢,你打电话来有何贵干?”
“不是让你休假,是伺机行事。所以根据具体情况,有时也会召唤你过来。”
“请等一下。我们组上周才越过了一个坎哪。表在厅的同事在干吗呢,难不成全员出动了?”
表在厅是警视厅的下属部门,职责是在案件发生时快速行动。排在表在厅之后行事的是里在厅,可新田所在的小组连里在厅都排不上,即使连续发生了案件,也不至于叫新田他们去吧。
“真啰唆。表啊里啊什么的都不重要。总之是我们组被叫去了。一小时内到樱田门,明白了?”
本宫又说了一个警视厅会议室的名字后,不等新田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新田把手机放回运动包。这时,舞蹈教练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新田先生,休息好了吗?”
新田皱起眉头,耸耸肩:“休息好了,但是今天的课程只能上到这儿了。突然有工作要处理。”
“哦,这样子啊。本来还想教您新舞步呢。”她遗憾地说道。
“下次有机会请一定教我。但这个下次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
“这样啊。那……那我们说好的一起吃饭的事呢?”她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
“那个也要过些时日了。”话刚出口,新田马上摇头,“不对不对,近日内肯定想办法实现。我会再联系您的。”
“太好了。”听了新田的话,教练瞬间喜笑颜开。
新田把毛巾挂到脖子上,提起运动包,冲教练眨了眨眼后,便朝出口走去。
大概四十分钟后,换上西装的新田出现在了警视厅的走廊里。走进本宫说的会议室后,看到室内摆着几张窄长的桌子,三十几个男人面朝前方的高台就坐。聚集在正中间的通道左侧的,正是和新田同一小组的同事。本宫也在其中。刚好他旁边的位置空着,新田便走过去坐下。
“你也太慢了吧。”本宫压低声音说道。他长着一张瘦骨嶙峋的脸,梳着大背头,细细的眉毛上方还残留着伤痕。有传言说在通勤电车上,本宫旁边的位子即便空着,也几乎没人敢靠近,想必并不夸张。
“你不是说一个小时以内吗?”新田把手表凑到前辈面前,“还剩十五分钟呢。”
本宫紧紧盯着手表,问:“什么牌子的?”
“啊?”
“问你是什么牌子的手表?是精工啊西铁城啊还是卡西欧?”
“这可是欧米茄。”新田看着黑色表盘,“走时应该很准。”
“多少钱?”
“啊?”
“问你手表多少钱。快点儿回答!”
“应该不到二十万日元。”
本宫咂了咂舌,别过脸去:“单身就是好啊,能这么奢侈。像我这种已婚人士,难得的假期也要被家人缠得团团转,身心疲惫着呢。”
看来本宫是故意找碴儿呢。假日里被紧急召唤过来,想必他心里也不痛快。不过,能从这个人嘴里听到“家人”这个词,还是有点儿意外。说不定他在家是个好父亲呢。
新田朝通道右侧看去,坐在那边的人是其他小组的,其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对面也是一科的吧?”新田凑到本宫耳边小声问道。
本宫轻轻点下头:“是矢口那个组的。我们被叫来大概是要支援他们解决手头的案件,你就作好心理准备吧。”
“我们吗?为什么?”新田不禁提高声调问道,引得几个人朝这边望过来。
“声音太大了。”本宫面露不悦,“我们被叫过来是有原因的。而且那个原因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和我有关?怎么回事?”
“你马上就知道了。”本宫微微一笑,看样子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新田歪着脑袋,重新看向矢口警官的那群手下。虽说同属搜查一科,但和其他小组基本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
新田的目光落到了一个人身上。矮胖的身形,圆圆大大的脸盘,头顶的头发稍显稀疏。
是他啊,新田想起来了。那个人是从品川辖区调到搜查一科的,今年四月份的时候他发信件通知了新田。那时虽回了信件说“祝贺您高升,我们有空得庆祝一下”,但至今还没兑现。
那个人名叫能势,他还在品川辖区任职时,新田曾和他一起办过案。他貌似愚钝,其实颇有才干,而且脑子转得也快。
正当新田盯着能势的侧脸时,对方好像察觉到了新田的视线,也朝这边望过来。四目相接后,能势冲新田微微一笑,点头打了个招呼。新田也赶忙点头回应。
过了没多久,会议室前方的门打开了。最先走进来的是新田的上司稻垣,紧跟其后的是高瘦的矢口,腋下夹着文件。
最后进来的是警视总监尾崎。他不是职业官僚出身,而是从基层一路摸爬滚打升到警视的位置。据说当尾崎还是刑警的时候,他没有采用司空见惯的一步一脚印的搜查方式,而是利用独特的视角连续侦破了多起案件。高级西装在他身上显得那么合身,越发衬得他干练考究,想必练就这种气质非一日之功。
尾崎站到中央,环视了一下会议室。空气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非常抱歉让大家专程跑一趟,尤其是稻垣小组的诸位,事出突然,想必大家都很困惑。但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有原因的。因为发生了极其特殊的情况。详细内容过会儿由两位组长跟大家解释,简单地说,就是矢口团队负责的案件有了新进展,让我们有机会逮捕凶手。但是,要抓住这次机会,无论如何都需要稻垣团队的协助,还请大家谅解。”
把小组称作团队是尾崎的习惯,据说是为了培养大家的团队合作精神。
不过特殊情况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不是其他小组而是自己的小组被选中呢?新田完全一头雾水。
尾崎冲矢口点头示意后,便坐到了高台的椅子上。稻垣跟着在旁边坐下。
“接下来就由我说明一下我们正在负责的案件。”矢口走到背后的液晶屏幕旁,拿起遥控器,按下开关。
“练马独居女子杀人案”几个字跃上屏幕。
原来是这个案件啊,新田马上便想到了。这是月初发生的一起杀人案,在练马的一间单身公寓里,一名独居的年轻女子被发现死于他杀。
矢口打开文件,目光落到上面。
“尸体是这个月七号被发现的。有人通过匿名举报热线提供的线索。”
新田颇感新鲜。匿名举报热线是由警视厅委托一家民间团体打理的,主要受理一些由暴力团伙引起的犯罪,比如吸毒、少年犯罪、虐待儿童等。举报人提供有效的线索会得到相应的报酬,但大前提是举报人的身份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包括警察。新田虽然知道这个制度,但一直以来负责的案件从未与此挂钩。
“举报人提供的线索是:请调查一下练马区NeoRoom练马公寓的604号房,说不定有女性尸体。举报人不是通过电话而是网络举报的。通常,匿名举报热线是不会受理这类举报的,但看内容不像是简单的恶作剧,所以通知了辖区的警察局。”
矢口按下遥控器按钮,液晶屏上出现了一栋公寓的外观照片。墙面呈灰色,极其普通。
“辖区内距离最近的派出所派了两名警察到那栋公寓调查。他们按了内线电话,但是没有回应。于是找到物业管理处说明情况,并询问了那个房间的住户信息,得知住户是一名叫IZUMI HARUNA的女性。物业管理人员知道住户的手机号码,试着打了下,只听到铃声,但无人接听。顺便提一下,房子是租的,没有保证人,紧急联系人也是瞎编的。警察和上司商量之后,又与物业管理处交涉,最终拿到了房间的备用钥匙,进入房间。房间是单人房,据那两名警察说,他们打开门的一瞬间就发现事情不对劲。”
矢口继续按下遥控器按钮。新田不禁皱起了眉头。液晶屏的画面上出现了一具身着蓝色连衣裙的尸体。皮肤呈接近淡紫色的灰色,两眼紧闭,乍一看并没有太大程度的腐烂。
接着,画面上出现了房间内部的照片。房间中央摆着沙发和茶几,墙边的衣架上挂满了衣服,似乎是因为衣柜已经容纳不下了。地板上并没有散乱的痕迹,相反收拾得很整齐。
床摆在窗边,女子的尸体躺在上面。
“正如大家所见,房内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不像是被翻找过的样子。辖区刑事科的警察立刻赶来保护现场,同时把尸体运到了东京都监察医院。”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死者的驾驶证照片,死者长得美极了。身旁的本宫不禁发出“噢”的一声,新田也睁大了眼睛。
死者名叫和泉春菜,据驾驶证上显示的出生日期,现年二十八岁。驾驶证上的照片是两年前的,即便如此,死者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就算说她是明星,大家也会相信的。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已经死亡三至四天。我们调查了死者的信件,发现十二月三号的信件已被收回房间内,四号以后的信件仍然留在信箱里。这栋公寓的信件派送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据此我们可以推断,死者的遇害时间是在三号下午五点以后。关键问题是死因。现场的法医没能查清原因。尸体没有明显的外伤,没有痛苦挣扎的痕迹,也不是因为药物作用。最后法医认为可能是由于心脏麻痹导致的死亡,监察医院的诊断也是如此。但是,尸体被发现的经过极其不自然,而且法医说,房间内的角落都有被布之类的东西擦拭过的痕迹。由此,我们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所以就请监察医院做了仔细的解剖调查。”
矢口翻过一页文件。
“调查结果显示,死者胸部表面至心脏的组织以及后背至心脏的组织都呈现出很不自然的被加热痕迹。除此之外,经血液检查,发现死者服用了安眠药。根据以上这些证据,法医、鉴证科和科搜研的专家经过讨论,得出了以下假设。”
看到大屏幕上的画面时,新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示在屏幕中央的是一张女子的素描像,前胸和后背各有一条电线延伸到电源插座。
“有人让被害者喝下安眠药之后,将两根电线分别贴到她的前胸和后背,接通电流,致使她触电死亡。恐怕是瞬间死亡,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调查至此,可以断定本案为他杀的可能性极高。鉴于此,辖区内成立了特别调查本部。负责这个案件的,就是我们小组。”
矢口稍稍挺起胸膛。在新田听来,这好像是在宣告,请其他小组帮忙是不得已的,这个案件始终是我们小组的案件。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几家店铺的照片。
“被害者的职业是宠物美容师,和东京都内的几家宠物店、宠物沙龙、动物医院都签了合同,大概每周各去一趟。除此之外,好像也经常去私人住宅工作。记有行程表的笔记本已经找到了。据笔记本记录显示,被害者三号在池袋一家宠物店工作。离店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多,据店长证实,被害者离开时并无异常。第二天,也就是四号,本来是要去其他宠物店的,但三号晚上店方收到短信说她有事去不了了。我们查看了被害者的手机记录,确实留有那条短信。被害者五号下午本来安排了去私人住宅工作。我们取得了那家人的联系方式后,打电话询问了一下,得知她并没有去,而且事前也没有联系。因为电话一直打不通,那家人还觉得有些奇怪。由以上的证言和解剖结果可以推断,案发时间为三号傍晚至四号。三号晚上发出的那条短信很有可能是凶手所为,但不能确定那时被害人是否遇害。”
矢口呼出一口气稍作停顿,看向新田他们。
“关于死因,我已经解释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说明一下,是在解剖时发现的。被害者已经怀孕了,大概四周左右。我们在被害者的房间内找到了呈阳性的验孕棒,刚好也能证实这一点。”
原来有男人啊,新田心想。不过他并没有太惊讶,毕竟死者长得那么漂亮,没有恋人才奇怪呢。
“我们在死者住的公寓进行了走访调查,有好几个人称曾目击男性进出被害者的房间。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记住那个男人的脸,只是从个头身形来看,像是同一个人。于是,我们将查明那个人的身份作为最重要的任务,彻底调查被害者的人际关系,但现阶段仍未发现符合目击者描述的人物。就在这时,我们获得了新的消息。有人给警视厅寄来了一封信,就是这封告密信。”
矢口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出现在液晶屏幕上的,是一个信封和一张白色信纸。信封上警视厅的地址是打印上去的,白色信纸上的字也是打印的。
新田快速浏览了一下内容,闭上了眼睛,试图稳住稍显紊乱的呼吸。恢复平静后,新田睁开眼睛再次仔细阅读信纸上的内容。
轻微的目眩袭来。瞬间,新田完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组会被召集过来,以及刚才本宫意味深长的话。
告密信上的内容如下:
警视厅的各位:
现有消息提供。
NeoRoom练马杀人案的凶手将会在以下时间、地点出现。请逮捕他。
12月31日晚上11点
东京柯尔特西亚酒店跨年晚会会场
告密者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