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也说得太过突然了吧?”藤村说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吗?至少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你能看到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无法解释你的言行了。出于某种原因,你怀疑佑介君有可能就是凶手。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佑介君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你又是最清楚的。因为佑介君到达旅店的时候,原口先生的房间已经处于密室状态下了。在那之后,除了入浴的十分钟时间外,佑介君都一直在和其他人在一起。虽然警方也相信了这些证词,判定可排除凶手的可能性,但关键你自己心里一直在犯嘀咕,所以你就来找我帮忙了。可是你却失算了。你以为不过是要解开一个物理手法,并不需要把事情的详细情况告诉我。然而,你发现我总是缠着你太太追问不休,而且还涉及到了佑介君,所以你就着了慌,赶忙和我说不必解开密室之谜,因为你觉得搞不好我会吧所有隐情都给揭露出来。”
藤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那么那件事你又怎么解释呢?我应该告诉过你,在我第二次去察看的时候,是感觉到房间里有人的。”
“那是你捏造出来的。你这么做不过是埋下伏笔,让你能在我揭开了密室手法之后还能否定他杀的可能性,我说的没错吧?”
藤村目不转睛地盯着汤川那张端正清秀的脸庞,他的这位物理学家老朋友此刻冷静得令人生恨。
“我已经很清楚你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了。你就别再兜圈子了,赶快解释一下密室之谜吧。”
“你对我之前的这些推理,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多了去了,多到理不清头绪了。总之我还是先听你把全部讲完。”
“好吧。”说着,汤川走到了窗边,“案发当天,原口先生进入房间之后,就立刻从窗户离开了。大概是和某个人约好了见面。很有可能是对方指示他,让他从窗户离开房间。这一点,对方只需说不希望让人看到他们偷偷会面就行了。会面的地点,恐怕就是那个坠崖现场。我不清楚凶手当时是事先埋伏好的,还是后来去的时候趁他不注意下的手,但要把疏忽大意的原口先生从背后推落下去却也不困难。”
“等一等,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藤村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佑介他是在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把原口先生给杀掉了?”
“就只有这种可能了。事后佑介来到这里,从窗户进了屋,反锁上房门,拴上门链,再动了些手脚之后,就从窗户离开了房间。”
“动了些手脚?”
“不是什么大动作。就是把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照片贴到月牙扣锁上罢了。”
“照片?”
“月牙扣锁看起来是锁着的,但其实那是一张照片。”
“净说瞎话。”藤村用手电筒照亮了月牙锁扣。光一移动,月牙锁扣的影子也跟着移动。“这哪儿是什么照片嘛。”
“那你就开开窗试试。”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窗户是上了锁的……”他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推了一下窗户,结果窗户一下子就被他推开了。藤村哑然失语,再次用手电筒去照月牙锁扣,却见它依然显示着锁闭的状态。
就在他准备说“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此前所见之物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照片。他一直以为是真正的月牙锁扣的东西,其实是一张要比实物大上一圈的照片,只不过并非一张普通的照片。
“这是一张全息图。”汤川说道,“它能够记录下影像三维,也就是所谓的立体照片了。你以前没见过吗?”
藤村撕下照片,用手电筒从各个角度照了照。因光线射入的角度不同,画面时而变得模糊,时而变色。
“这种东西,你是在哪儿……”
“是我今天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做的。全息图有很多种,这种使用的是名叫‘李普曼全息图’的方式。虽然通常全息图是得用镭射光才能使其显像的,但这一种即便用手电筒的光线也能使它鲜活地显现立体画面。”
“你是说,佑介他也做了一张同样的东西?”
“我觉得他做这东西比我要容易得多。毕竟他那边设备齐全。”
“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是跟我说过美术馆的事吗,展品数量之多在全国屈指可数,但其空间却只有通常规模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据说保安系统也是万无一失。我一听就想到他们用的或许就是全息图。这种把贵重的美术品之类制成全息图展示的方式,近来已经受到世人的瞩目。既然只是一张照片,也就不需要有多大的空间,而且还不必担心被盗。再说它和实物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差别,参观的客人也不会有什么不满。这完全就是一举多得。因此,我就跑去和佑介君见了一面,向他询问详细情况,而他非常认真地告诉了我。真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啊。估计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这么做是为了解开密室之谜吧。虽说一想到这,我还是挺心痛。”
藤村再次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全息图。尽管明知是张照片,但却依旧有一种手上拿的是月牙扣锁的错觉。
“要让全息图看起来更为鲜明,需要有几个条件。最重要的,就是周围不要有多余的光线。而在漆黑的环境中用手电筒照射正是非常理想的条件。另外,光线射入的角度也很重要,所以当时佑介君要拿着手电筒。”
“……是这么回事啊。”
“而你当时没法开窗,估计是因为他用了支棍之类的东西嵌到了窗框上。这样一来,密室的机关也就全部完成了。”
“可后来又发现窗户开了呀?这究竟是……”话说到一半,藤村便自己找到了答案,“是佑介去泡澡的那十分钟时间吗?”
“从浴室的窗户里出来,取下窗户上的支棍,收回全息图——如果有个十分钟,我想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不过后来他没有时间再在澡盆里泡澡,所以他冲了个淋浴就出来了。”
“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那天夜里在这里住宿的长泽幸大君不是在笔记本上这样写了吗,说是泡澡的时候有许多小气泡围在身边,感觉很舒服。这是因为水中溶有空气所致。水的温度越低,溶入的空气量也就越多。现今这季节的水温较冷,所以水中溶有大量的空气。如果使水沸腾,之前溶入水中的空气就会变成气泡冒出来。这种现象叫做‘过饱和’。而进入浴缸后身体周围之所以会冒出许多小气泡,那是因为之前好不容易才溶到水里的空气受到了外界的刺激,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我在刚看到笔记本上那段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但后来听了你的述说,就感觉不对劲了。如果当时佑介君已经在长泽幸大君之前泡过澡了的话,那么过饱和状态应该已经结束,理论上不应该再产生那么多的气泡了。”
听着汤川淡淡地叙述,藤村微微一笑。他是在自嘲。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当初找这个人来解开单纯的密室之谜根本就是大错特错了。
“你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吗?”汤川问道。
藤村摇了摇头。他现在身心俱疲,已经累到连头都懒得摇的地步了。
“服了你了,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真没想到你会分析得如此透彻。”
“事先声明,我手中并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有可能会被人当成纯粹的空想。”
“不,恐怕你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下,我也确信无疑了。我会劝他们俩去自首的。”
“他们俩……你太太和佑介君吗?”
藤村点了点头:“我当时无意中听到了他们俩在电话里商量这事。确切地说,我当时也就只是听到久仁子说‘原口说要到这里来,怎么办’这句话。但光是听到这么一句,我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估计这个姓原口的是久仁子以前的一个客人,他来这里是来找麻烦的。”
“以前的客人?是上野那家酒馆的吗?”
“不是的。久仁子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同时与多名男子交往,从他们那里弄过些钱。单刀直入地说,就是出卖肉体。无依无靠的一个年轻女子,同时还要养活自己和年幼的弟弟,不难想象,她当时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我说的以前的客人,指的就是那时候的那些人了。可久仁子她却以为我对她的这些往事一无所知。”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管走到哪儿,这世上都不缺好事之人。是一个以前和久仁子一起坐过台的人悄悄告诉我的。而久仁子当时被几个男的缠着不放,这个坐台小姐也说了。”
“莫非你辞职离开东京也是……”
“久仁子怕把我也牵扯进去,所以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和我结婚。所以我就想,离开东京或许能让她放心。不过说到底,经营旅店倒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汤川的神情变得黯淡起来,他低下了头。
“在得知原口从房间里消失后就没再回来过的时候,我就有种是他们俩把他给杀掉了的直觉。我也想过告诉警察,但我实在是做不到。我希望他们俩能去自首。而且我心里对是否真是他们俩还有些怀疑。”
“那就是密室。”
“没错。支持佑介的不在场证明的就是那间密室,而我自己就是证人。老实说,我也曾经为自己应该怎样看待这事实而烦恼过。不过这下,我也豁然开朗了。我不再犹豫了。他们俩就是凶手。”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估计是因为久仁子遭到原口先生的威胁。比方说,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以前的事的话,就拿钱来之类。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原口生前债台高筑,说不定之前原口也曾经勒索过她好几次呢。”
汤川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很有可能,杀人的动机可以理解。”
“即便如此,杀人也是不允许的。”藤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和他们俩这么说,我还打算告诉他们我会等他们刑满释放。”
汤川绷起嘴唇,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表说:“我差不多该走了。”
“是吗……”
两人回到了出租车停车的地方。坐进车子后座的汤川隔着车窗抬头望着藤村说道:
“我还会来的,到时候把草薙也一起叫来。”
“两个大男人吗?真没劲。”
“草薙的部下里有个看起来挺要强的女警,我到时候也会叫她一声的。”(敲字的自言自语:难道这预示着什么?!)
“这倒挺令人期待。”
“再见啦。”说罢,汤川关起了车窗。
藤村目送出租车渐渐远去。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黑暗中后,藤村回到了家中。
他走进厨房,从架子上拿出了一瓶红酒。这是久仁子最喜欢的牌子。他把酒瓶和两只杯子放在托盘上,端到休息室里,用开瓶器小心地拔开瓶塞,往一只酒杯里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是久仁子开着商务车回来了。
藤村往另一只酒杯里也倒上了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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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