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交心

阮锦并不想跟季严烨探讨她到底‘沉不沉’这个问题。

反正她体重可标准了,他要?是抱不动,就说明他力气小,又不关她的事儿。

更何况,她也没主动要求他抱啊?

这么想着,她就翻了个白眼:“你把我脑袋都晃晕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她那股子强词夺理的劲儿一出来,就表示两个人可以正常交流了。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季严烨早把她的性格习惯弄得一清二楚。

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唯独面对她时,眼中并未夹杂其他情?绪。

两个人身高差距很?大,从他现在的角度,便只能看到小姑娘黑乎乎脑袋顶。

季严烨笑了笑,微微俯身:“把你晃悠头晕,是九哥的不对,所以金金想要什么补偿?”

他忽然凑这么近,阮锦被吓了一跳。

只觉得这人太过高大,逼近时压迫感十足。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你你你,别靠近我!”

他又慢悠悠直起腰:“九哥好容易重新站起来了,怎么金金不但不恭喜,还表现得这么冷漠?”

阮锦一看?见他这一本正经的表情,眉头就止不住的跳。

明知道他是在逗她,还是气呼呼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肉麻,能不能!”

季严烨今天心情?格外好。

男人眉目深邃立体,拖长音调说话时,就显得格外撩人———

“金金不喜欢听九哥说话啊?那我就保持沉默。”

阮锦:“…”

救命啊,这人骚话怎么越来越多?

虽然如此,但她的神情?还是认真了起来。

稍稍站远了些,抬头让二人的目光可以平视。

阮锦说:“九哥,恭喜你重新站起来,我真的很?开心。”

越是文字工作者,碰到这种情?况时,语句便越平乏,因为感情?是没办法用辞藻堆砌的,那样倒失了真诚。

而她一直都在季严烨身边,所以深刻的知道,这男人为了能重新站立,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突破了心理障碍,突破了身体的苦痛,突破了避世的想法,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沉重而艰难的。

她一向佩服有刚强毅力和执行力的人,而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令人心生敬意。

季严烨也看?着她,男人眼中还残存着畅快的笑意,整个人更添了一份意气风发的感觉,像是身上有光似的。

他浅浅的弯了下唇角:“我也很?开心,很?开心你为我而开心。”

他将他此刻的心情?完完全全展现在她的面前,又一次张开手。

见她疑虑,便笑道:“这一次不会抱你起来,咱们只简单的抱一下。”

于是阮锦才将信将疑的走过去。

好像在这种时候,没有比拥抱再好的庆祝方式了吧?

她的脑袋才到男人的胸膛那里,后背被他的大手轻轻拢住。

下颌在她脑袋顶上轻轻蹭了一下,他声音很轻,似有感慨:”谢谢你,金金。”

两个人的每次接触,他都很好的保持的距离,贴近的同时,又不夹杂其他的欲望,又或者他在克制。

阮锦忽然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很绅士的人。

而他童年时期的种种遭遇,才是导致他性格变化的根本原因。

她愿意感同身受,站在他的角度来理解他这个人。

也愿意透过坚硬的外壳,去感受他内里的温柔。

即便这种温柔,是只给她一个人的。

因为是刚刚恢复,所以季严烨并不能站立太久。

他重新坐上轮椅后,两个人到楼下等?着蒋律师把车子从停车场开出来。

阮锦站在路边正寻思着,要?不要?去买个冰激凌吃。

季严烨忽然说话了:“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十五…年前的事情??”阮锦愣了愣。

男人笃定道:“那张报纸你也应该看到了,‘中学生季某烨暴力伤害同学’,标题大概是这样的…有人给你传了照片?”

他了解的这样清楚,阮锦几乎怀疑,这人在她的手机上做了手脚。

比如装了什么可以偷看内容的软件。

她就警惕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季严烨语气平静:“那件事一直在被传播,报纸的原版我也见过,所以我猜测,会有人对你提起。”

他说着,便眯了下眼睛:“让我想想…你眼中出现猜疑和惧意的时候,是不是咱家结婚后的第二天?”

他真的可以随意揣摩出人的情?绪啊…

阮锦沉默了一小会儿,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情?太过外露,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所以呢?”她的心慢悠悠提了起来。

季严烨转头看看?她:“报道和案件都是真的,但其中有另有隐情?,我没有暴力伤过人。”

阮锦了解季严烨,知道他这人从来都是不屑于说谎的。

所以她深信不疑,轻轻的松了口气:“那就好。”

季严烨慢悠悠又道:“所以到底是谁跟你说了这个?和上次说我吃饭必须打成糊糊喂的人是同一个吗?你说出来我听听。”

“你,你问这个干嘛?”阮锦重新紧张起来。

男人笑了笑,语气和善:“没什么,就是想认识认识。”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阮锦咽了下口水,在男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嚼舌根传闲话,这虽然不是一种好的行为,但肖晴朗也是为了她好,她肯定不会出卖好闺蜜。

季严烨一直不说话,似乎不等?到个答案就不罢休。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替罪羊了。

好在相同的事情?,有一个人也同样提起过。

阮锦纠结了一会儿,迎着他的目光,老实巴交的开口。

“之前在季家做清洁工的那个男的,你还记得不?他叫晋子御,是他跟我提起的…他说你很?危险,还叫我跟你离婚。”

像小学生打?小报告似的,一五一十都汇报了。

然后她还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句:“人家说得也是实话,又没损害到你的利益,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主动找麻烦,不值得的。”

话音还没落呢。

不远处响起一个咋咋唬唬的声音:“锦锦,锦锦,真的是你啊!我刚刚看?见背影就很?像,你是生病了吗!怎么来了医院!”

染着一头黄毛的年轻男人大步走过来,像一只蠢蠢的大鹅,此时正眼神火热的直盯着阮锦看。

阮锦:“…”

这替罪羊怎么说来就来呢?

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晋子御回家后,一连懊恼了很?多天。

他对阮锦属实是旧情难忘,虽然两个人总共才交往了一天,但得不到的总是最珍贵的。

他在内心里反复惦记,一心想着怎么复合。

自然就特别在意阮锦的看?法。

一想到自己之前在季严烨跟前栽了面子,被人家又是讽刺,又是惩罚。

还狗似的趴地上擦地板…晋子御就不服不忿,想重新找回面子。

他又觉得季严烨其实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上次不也是轻轻松松就饶过他了么?根本就是外强中干,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狠戾类型。

他心里莫名多了很?多底气,梗着脖子准备上来挑衅。

阮锦在旁边还好心劝呢:“诶,你别往前走了啊!最好原路返回。”

结果晋子御挺开心的:“锦锦,我就知道你还关心着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就是来讨个说法。”

他又看?一旁的季严烨:“季先生,我上次回家之后,特意查了劳动法,你犯法了知道吗?就凭你体罚和虐待员工的行为,我上法院一告一个准!”

话虽这么说,但看?到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时。

他还是有点儿怂,把话又往回收了收:“不过你要?是跟我道个歉,这个官司我就不打?了。”

阮锦:“…”

这个人脑袋一定是有毛病。

她原以为季严烨会发火的,所以内心忐忑,纠结一会儿他揍晋子御的时候,她到底应不应该劝一下?

毕竟这是在大街上,打?架斗殴影响不好,而且还会被警察抓走…

但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就有些奇怪。

季严烨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好啊,那我道歉,对不起。”

“行,我接受你的道歉。”晋子御得意的点点头。

季严烨笑了笑,向前伸出右手:“那就握个手吧。”

晋子御大摇大摆凑过去:“行啊,那上次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你以后也要?注意着点儿…”

话说了半截,他的脸色却渐渐有些发白,动作停滞在那里,好半天才哆哆嗦嗦抽回手去。

张张口,这晋子御彷佛很?想骂人,最终还是收敛了情?绪。

低头道:“那季先?生,我先?走了。”

阮锦就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她的角度又看不清楚太多,只看见两个人握了个手,对视了几秒,仅此而已,怎么前后的差别这么大?

她就转头直勾勾盯着晋子御的背影。

蒋律师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

季严烨淡淡道:“金金,上车。”

窗外风景急速掠过。

季严烨双腿悠闲地交叠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的时候,整个人气场便很?冷淡,阮锦也不太敢去打?扰。

于是她就低头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话。

还是一贯冷静的语言风格,条理清晰,不紧不慢。

“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就跑回了泰国,其实她跑不跑对我也没多大影响,毕竟从小照顾我长大的人,是保姆孙阿姨。”

“孙阿姨人很善良,是童年时期唯一给?过我关爱的人,她死的时候三十一岁,为了救站在马路中央试图自杀的我,自己被卷到了大车轮子底下。”

“当时我年少叛逆,觉得活着很?没意思,半夜一个人出门游荡,孙阿姨发现后,就偷偷跟在我身后…她可能已经觉察到会死,但还是义无反顾推开了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季严烨远不如之前那么平静。

他半闭着眼睛,自脑海里检索出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可惜年代久远,已经记不清她具体的样貌。

半晌后,他睁眼,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孙阿姨早年结过婚,离异后才来季家打工,她还留下了一个儿子,叫陈晓峰,他和我同岁,后来被留在季家抚养。”

“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和我一起在地下室里被发现的那个男孩儿,就是陈晓峰,他满头鲜血,而我也处于昏迷中,手里还握着伤人的锤子,就自动被认定为凶手,在少管所待了三个月,还上了新闻。”

“所以陈晓峰是你恩人的儿子?那你绝对不可能伤害他。”

阮锦这会儿也完全听明白了。

她的一颗心不由得跟着揪起来:“你是被冤枉的,对不对?”

小姑娘眼中满是对他的信任。

季严烨倒笑了,他抬手按了下眉心,像是在开玩笑:“那我要?跟你说,那锤子原先?是握在陈晓峰手里的,他举起来自己砸了自己,就是为了栽赃给?我,你信吗?”

阮锦小心翼翼道:“他的母亲因你而死,所以他恨你?”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要?真是如此的话…那陈晓峰完全就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她又问:“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为了逃脱季家的追踪,他逃到了边境的某个小国,因为是偷渡过去的,所以无法知晓具体下落。”

季严烨一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懒散的神态。

他不再?提起这件事情?,阮锦自然也不便继续问下去。

她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如果不是她碰巧听到了这个传闻,可能季严烨永远也不会向别人解释这些。

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宁愿被人非议,被人误解,也不会把自己的软弱之处展现出来。

但独独对她,他愿意毫无保留的坦白。

这便是他给?予她的信任与真诚。

那么作为交换,她是不是也同样应该回赠一颗真心?

阮锦这样想着,抿了抿嘴唇。

小姑娘低头不说话,内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季严烨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脑袋,拿过平板,慢条斯理敲了封邮件发送。

晋子御这会儿正在医院里,右手手掌骨节断裂,他需要?做个小小的手术修复,偏巧又是个麻药耐受体质,整个过程他都在狼哭鬼嚎。

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他哭丧着脸正要?诉苦。

那头晋东澜便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小杂种,生你还不如养条狗!整体游手好闲,还净给?老子惹事儿!”

“爸,我做什么了我?!”晋子御都被骂懵了。

“你得罪了季家,人家现在就要?你好看!不然会牵连到家里的工厂,你明天乖乖给?我滚去村里喂猪,我叫李秘书跟着你,每天监督,顺便拍你喂猪的照片给?季家汇报,一年以后再回来吧。”

晋东澜语气中满是嫌弃,丝毫没有什么父子情?义,他说完之后,就利落的挂了电话,留下晋子御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喂,喂猪?

他一个阳光帅气的富二代,去村子里喂猪?!

右手手腕正在包着纱布,医生稍微用了些劲儿,他疼得又是一哆嗦。

懊悔到恨不得把桌子吃了。

真想时光倒流,回到三个小时前,那他肯定老老实实在家躺着,哪儿也不去了。

但是明明上回见到季严烨的时候,这尊大神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啊。

怎么短短的一周,这位又下死手整他?

他那小脑袋瓜也想不明白,索性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养猪常识。

还真…挺难的。

阮锦这一天晚上睡得很?好。

心中像是卸下了一份沉重的枷锁,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第二天醒来,大狗子照例得了命令,在门口用爪子挠门。

她穿着拖鞋,一边刷牙一边往季严烨房子里冲。

嘴巴里电动牙刷嗡嗡作响,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又猛地站在原地。

正对门口的桌子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正高高的放在那里。

摄像头开着,屏幕另一边则是一个圆形的会议室,里面黑压压坐满了人。

像是…在开视频会议。

季严烨白衬衫的袖子卷到肘部,正站在料理台前,弯腰将小西红柿切成两半,抬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对面的高层交流着什么。

听见她进门的声音,男人才做了个暂停的手指。

清晨的阳光从门口洒进来,他的背影高大,黑色西装裤染上细碎的光点。

“稍等?,我的妻子来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前十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