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注意到小丑人偶的是沙都子。“那是什么?”
大家闻言向吧台看去。
“好像是人偶吧。”
“看上去是要做成小丑。”
加贺起身上前,拿起做工粗糙的人偶。“躯干是用铁丝做的,脸是黏土的。”他把人偶转向桌前的众人,“做得真马虎。”
“白天有个学生跟老板说话时送的。”若生说道。一旁的华江也点点头。不久后老板走了过来,说这是一个老顾客送他的礼物。
“这就是摇头小丑吧。”
“大概是吧。”老板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止住了。
派对继续进行,葡萄酒换成了威士忌,他们回顾了今年,又谈起了明年的打算。祥子和波香的名字好像成了忌讳,谁也没说出口。
“藤堂,你明年的计划是什么?”沙都子一边为他调酒一边问道,“还是做研究?”
“……是啊。”藤堂答道。他好像刚从梦中醒来,隔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要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
藤堂从沙都子手中接过玻璃杯,一口喝下一大半。“不好意思,就此告辞了。”
“还早啊。”
加贺一脸惊讶,藤堂却面无表情地穿上外套。
“刚才跟沙都子说话时,我忽然想到还有事没做完。能早点完工的话,我还会来的。你们准备待到几点?”
加贺朝那架门坏了的咕咕钟看了一眼,说:“十一点左右吧。沙都子和华江可能会早些回去。”
“在那之前我会再来的。”
藤堂向老板轻轻招了招手,一弯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店门打开时,冷风夹着一些白色的东西飘了进来。店里的人们立刻一片欢腾。
“既然如此……”加贺含住一口加冰的威士忌,拿过运动衫,“若生,走吧。”
“走?”忽然被叫到名字,若生心里咯噔一下,“去哪儿?”
“跟我来吧。”加贺抓起若生的夹克,硬塞给他,“跟我来就知道了。”
“喂,你们去哪儿?”华江喊道,“我也要去。”
“你留在这儿就行了。”
劝阻华江的是沙都子,她紧握华江的手腕,使出的力量让华江无法再说什么。“男生是男生,女生是女生嘛。”她凝视着桌面。
“加贺,你跟沙都子一定谋划了什么,快告诉我们啊。”
“以后再说吧,现在没时间了。”
不等若生说话,加贺就走到店外。外面似乎更冷了。若生跟着加贺走出来,什么也没问。
雪花落到地面上也不见融化,T大大道慢慢被染成白色,但脚印并不多。
加贺毫不犹豫地向车站走去。这是一场赌博,但他没时间犹豫。时间确实所剩无几。
若生不安地跟到车站前。但加贺又穿过车站继续向前。
“你不是去车站吗?”若生问道。
“马上就到了。”加贺简短地答道。
加贺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道旁没有路灯,一片漆黑。雪公平地飘向每一个角落,这里也不例外,而且因为基本无人经过,雪积得很快。
走到一幢高大建筑背后,加贺停下脚步。接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并非仅仅因为下雪路滑。
“好像还没来呢。”加贺自言自语道。
“谁会来?”身后的若生问道。
加贺没有回答。若生似乎也没有期待他会作答,并没有再问。
两人躲在隔壁一幢建筑的影子下。看着加贺的行动,若生似乎也隐隐感觉到了来这里的目的,他抬头看着那幢灰色的建筑,小声说:“这里是白鹭庄啊。”
“……”
“要来的人是……藤堂?”
加贺没有回答,紧紧地盯着白鹭庄的墙壁。
“是吗……藤堂是凶手吗?”
“还不知道呢。”
加贺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傻瓜,都说了些什么呀。
“为什么?”
若生吐出的白气飘到了加贺面前。加贺正要回答,某处传来了踏雪的沙沙声。加贺惊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黑影慢慢走来。黑影身形高大,披着一件防水外套。
黑影在白鹭庄的墙边停下,正是毛玻璃前面。
果然!
加贺感到一种交织着绝望和满足感的滋味。他的推理果然没错。
大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闪过的一瞬间,黑影的侧面被照亮了。藤堂那张苍白而神经质的脸显现出来。他最近瘦了不少。
藤堂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加贺他们无法辨别,但能看出是一个能握在掌中的小东西。
直到藤堂在黑暗中点着火,他们才知道那是一个打火机。火焰虽小,却把藤堂的侧脸照得愈发清晰。加贺听到了若生咽唾沫的声音。
藤堂将打火机凑到窗户中间,也就是两扇玻璃重合的部分旁。他保持那样的姿势站了一两分钟。
不久,藤堂将火熄灭,把打火机放回口袋。四周又变回一片黑暗。接下来的事让若生惊讶不已,却在加贺意料之中。藤堂把手伸向窗户,猛一用力,焊有铁窗框的窗户竟毫无声响地开了。若生差点叫出声,赶忙用手捂住嘴,可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加贺已经跳上前去。
“这是你作案用的打火机吧?”
听到加贺的声音,藤堂的身体凝固了,他把手搭在窗户上一动不动。“我一直想不通,你平时不抽烟,怎么还会有打火机。”
藤堂慢慢转向加贺,脸色跟飘落的雪一样惨白。
“原来……”他底气不足,“那个人偶是你的主意吧?”
“是我拜托寺塚的。拿来演一出戏罢了。”
“原来如此。”
藤堂无声地关上窗户,手印清晰地留在了玻璃上。
“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若生依次看着加贺和藤堂。
“你等一会儿再去开那扇窗户就明白了。”加贺说道。接着,他问藤堂:“要等多久?”
藤堂双手插进口袋。“从现在的温度来看,应该可以了。”
“可以了,”加贺朝若生点头道,“你去开窗试试。”
若生对他们两人奇怪的对话疑惑不已。他照加贺说的去尝试,但窗户纹丝不动。
“动不了了……怎么会?”
加贺依旧盯着藤堂。“窗户上的锁是用现在很流行的形状记忆合金做的。”
“形状记忆合金……”
“你这个对科学一窍不通的人至少也知道这个名字吧?就是能够记忆形状的金属。现在连做玩具都用上了。藤堂,不好意思,能否借你的打火机一用?”
藤堂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加贺。这不是一次性打火机,而是一只沉甸甸的银色“登喜路”。加贺接过来,像藤堂刚才那样,将火焰对着窗框上的锁。过了一会儿,加贺伸手一推,窗户被轻易地打开了。若生不由得“啊”了一声。
“你来看看这把锁。”
若生闻言把脸凑到窗前,向里看去。“啊!”这次的惊叹声更大了。
锁上本应弯曲的金属片已被拉得笔直。(图15-1,图15-2)这样一来,锁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我要关窗户了。”
加贺匆忙将窗户关好。等了一小会儿,他伸手推窗,但窗户毫无动静。
“金属片的形状又还原了。”加贺向若生解释道。“形状记忆合金的特点就是,不管怎么变形,只要一加热,就会恢复。特别是双程形状记忆合金,形状会随着温度的高低而变成相应状态下的形状。这个锁使用的金属片就是双程形状记忆合金,它被设定为升温就伸展,降温就弯曲。即便窗户锁着,只要用打火机在外部加热,便有可能打开。”
“还挺懂嘛。”藤堂低声说道,不带丝毫感情。
“我是从寺塚那里听说形状记忆合金的。那个研究室里不是有两个无动力也能转动的滑轮吗?原理就是因为安装在滑轮上的弹簧状纽带使用了这种合金。那根纽带浸入热水时会收缩,只要一从热水中出来,便会立刻伸展开来。滑轮就是靠这个力量转动的。我一听他的话,马上就想这把锁上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手脚,结果很快得到了确证。”
“可为什么这把锁会用这种金属?”若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原来的锁被替换了。”加贺回答,“这是藤堂为了能自由出入公寓而叫祥子换的。我听说,白鹭庄里的不少房客会打开后门让男朋友进来。但要用这种方法进出,就必须事先和里面的人联络好。藤堂经常做研究做到很晚,自然不能用这种方法随意进出。于是他就想出了这一办法。只要掌握金属材料研究室的技术,用形状记忆合金做成锁,就能轻易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设定记忆形状。如此一来,藤堂就可以避开管理员的目光,随时进入祥子的房间。恐怕藤堂也有祥子房间的备用钥匙吧。而知道这锁动过手脚的,除了祥子和藤堂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波香。”
店内的音乐由《白色圣诞节》换成了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合唱的《圣诞快乐》。今晚看来要逐个重温圣诞歌曲了。
吃一口比萨再喝一口葡萄酒—沙都子一直机械地重复这样的动作。华江时不时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沙都子并不看她,她只好死心,低下头去—这也是一直重复的动作。
“是藤堂杀了波香。”加贺开口时悲伤地眨了两三下眼睛。在告诉沙都子真相的重大时刻,加贺表露的感情不过如此。
接到加贺电话的第二天,沙都子在记忆咖啡馆跟加贺见了面。随后,她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反复考虑雪月花之式上的诡计,除了藤堂,我想不出其他人会是凶手。但那时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我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所以当初我请你再等一等。”
“你是说你已经把一切都弄明白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的,”加贺答道,“第一个疑点是杀人动机,我是这么想的:波香已经发觉杀害祥子的凶手是藤堂,而且劝藤堂自首。”
“怎么会……”沙都子倒吸一口凉气。加贺无视她的表情,接着说:“祥子死后,波香和你一起全力寻找她自杀的原因。当你们知道她并非死于自杀时,我以为你们会趁势努力寻找凶手。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知道你在积极奔走,但波香却不怎么露面了。从她的性格来看,这实在太奇怪了。但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而且还是我们当中的一人,那她的举动也就无可非议了。”
沙都子试着回想,觉得波香那时的举动确实让人不解。侦查案情并非出于兴趣,而是因为密友被杀。按波香平时的脾气,她本应是调查中表现得最积极的。
“可是……她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到了凶手?”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而第三个疑点便是藤堂进出公寓的方法。于是我想,这两个疑点会不会相互关联。”
“相互关联?”
“比如能不能假设这种情况:存在某种进出公寓的特殊方法,而知道这个方法的只有波香、藤堂和祥子。”
被杀的是祥子。根据排除法,波香应该得出了结论:凶手除藤堂外别无他人。
“可真有那么高明的方法吗?”
“有。”
加贺揭开了形状记忆合金的玄机。沙都子以前在电视里见过这种特别的金属,但从未想到这种金属在日常生活中离自己如此近。
加贺的推理是有说服力的。这个机关是为了让一对恋人能够随时见面而设置的。而按祥子的性格,她很可能把和男友之间的秘密告诉了密友波香。
“只是,”加贺垂下锐利的目光,“看见这个机关,我已确信杀祥子的就是藤堂。但他的动机还是个谜。他为什么非要杀女友不可?现在还没弄清的只有这一点。”
“那……就没办法了吗?”
“没有。”加贺说道,“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不能就此收手。剩下的真相只能让藤堂自己说出来。为此,我们只能设下圈套。”
“圈套?”
“嗯。”加贺点了点头。
加贺想故意在大家面前提起形状记忆合金,看藤堂有什么反应。加贺认为,现在谁都不知道那种金属,所以藤堂很安心,但一旦被人提起,就意味着说不定有人会由此联想到白鹭庄的密室之谜。如果藤堂是凶手,他一定会有所反应。
“我认识一个跟藤堂在同一个研究室的人,姓寺塚。形状记忆合金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我要找他帮忙。”
于是小丑人偶由此诞生。加贺打算用它来设计一场戏:用形状记忆合金做的人偶会做出不可思议的动作,沙都子等人看了会很惊讶。借此机会,加贺想观察藤堂的反应。
而事实上,看见人偶,藤堂就变了脸色,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这一刻,沙都子才确信了这个令人哀伤的真相,恐怕加贺也一样。
“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加贺指着藤堂外套的右边说道,“你拿的是用普通金属做的部件吧?你这偷梁换柱的家伙!你就是为了换锁才来的吧?”
藤堂并没有从口袋里抽出手的意思。但看他的外套也能知道,他正紧握着什么东西。“可他是怎么杀波香的?”若生把手搭在加贺肩上,“真的有办法让波香在雪月花之式中喝下毒药吗?”
加贺依旧看着藤堂。“雪月花之式可是让我绞尽脑汁,整晚都没睡。我的结论是,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但就算有共犯,这事也绝不容易。那么谁跟谁可能是共犯?我的推理就是从这个疑问开始的。但我找不到答案,越想越觉得难以推理下去,最后的结论是,如果不是三人共谋,作案就不可能成功。这已经明白无误地证明我犯了根本性的错误,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错在哪里。就在这时,我想起了高中茶道社的花月牌被偷一事。那之后,我调查了大家的不在场证明,结果都是清白的,但我认为那件事跟雪月花案件并非无关。偷花月牌的人是谁?我重新开始推理,终于发现我遗漏了一个重点。”
加贺一边舔着干燥的嘴唇一边看着藤堂。藤堂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正在月台上等最后一班车。
加贺接着说道:“我遗漏的那一点就是……偷花月牌的会不会是波香?”
加贺注意到藤堂呼气的节奏乱了,只是周围一片黑暗,他看不到藤堂的表情。
“怎么回事?”若生的声音颤抖,大概不仅仅因为天气寒冷。
“想通过花月牌耍诡计,进而在雪月花之式上干些什么的人,实际上是波香。”
“怎么可能……”
“波香的房间里发现了砷,我觉得她一定是要用这个去干些什么。她究竟要干什么呢?会不会要让谁喝下它?”
“用砷……”
“问题是她要给谁下毒。那是一个能让她狠心下毒的人……一个让她如此憎恨的人……我的推理就此停滞不前。可是再稍加思考,谜团就解开了。若生,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来了吧?”
加贺说到一半时,若生似乎就已读出了加贺的本意。他一脸沉痛,嘴像牡蛎一样紧闭。四周仍一片漆黑,却能明显察觉他眉间刻下的皱纹。
“是啊,波香是想报那时的仇。那场比赛的仇。”
老板在桌上放了一支免费的浅蓝色蜡烛,看上去就像是用糖果拧成的。盛蜡烛的碟子上画着米老鼠,仿佛正用食指顶着蜡烛。
沙都子一手托着空酒杯,看着蜡烛微弱的火焰。在火焰的另一侧,华江双手放在桌子上,脸埋在手中。蜡烛的蜡如眼泪般一滴滴滑落。“风前之烛啊。”沙都子不觉喃喃道。什么会是风前之烛呢?
在沙都子的记忆里,加贺的推理还在继续。
“比赛那天,为了让三岛亮子获胜而给波香下药的人就是若生。”
即便道出此事,加贺的语气依旧毫不紊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找工作。”
“找工作?”
“若生一直为找工作烦恼。他哥哥以前是学生运动中的骨干,这对他找工作产生了影响。而且考虑到要跟华江结婚,他不能找个无名的小公司。另一方面,三岛亮子正在为地区预选赛做准备。对三岛来说,并没有几个值得一提的对手,但她深知金井波香是个例外。于是就像我说的,她决定使用下药这种卑鄙的手段。但怎么让波香在比赛前喝下药呢?三岛彻底查找了可能替她完成这项任务的人。依她的财力,她很可能是找了侦探事务所的人,结果看中了若生。若生那时正好要应聘三岛电机。在上次参加剑道协会组织的交流会时,我才知道三岛电机就是三岛集团旗下的一家公司。三岛亮子趁机和若生接近,答应录用他。作为交换,若生必须帮她使用诡计。”
加贺推测加害波香的药被混进了运动饮料,这让沙都子想起了那天的情况。上场前,她问波香:“要喝点运动饮料吗?”波香回答:“已经喝过了。”难道波香喝的就是若生给的饮料吗?
“然而,事后波香知道了是药物让自己输掉比赛,而下药的就是若生。她最该恨的毫无疑问是三岛亮子,可她也绝不能放过背叛朋友的若生,于是就想先报复若生。雪月花之日的第二天就是若生和华江混双比赛的日子,为了复仇,波香企图让若生轻度砷中毒,迫使他放弃比赛。可该如何让他在雪月花之式上服下毒药?她费尽心思寻找办法。这才是雪月花案件的源头。”
听了这些,沙都子开始头疼,一个疑问搅乱了她的意识:朋友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想出事时的情形吧。波香抽到了‘月’,藤堂抽到了‘花’,而若生抽到了‘雪’,对吧?”
沙都子已经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点点头。
“抽到‘月’的波香喝茶后就倒下了。于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从凶手如何让波香抽到‘月’这个角度去推理的。但从另一角度重新思考呢?也就是说,在抽到‘月’之前的过程会不会是波香一手设下的让若生服毒的圈套?”
“波香的圈套?”
“是的。在抽到‘月’之前,波香始终是阴谋的策划者。若生抽到‘雪’就是波香计划中的一步。抽到‘雪’的人是要吃点心的,她恐怕想让若生在吃点心时吃下毒药。”
“把砷放到点心里?”
落雁糕那雪白的颜色浮现在沙都子眼前。但加贺摇了摇头。
“我想,把毒下到点心里是很难的。她不可能知道若生会拿起哪一块。若是在全部点心里下毒,又怕会殃及他人。”
“那她把毒下在哪里?”
“我看是下在牌上了。”加贺断言道,“她把毒药涂在了牌上,希望若生用摸了牌的手吃点心,从而吃下毒药。但很难想象,如此微量的毒药究竟会产生多大的效果。”
于是……
加贺终于明白波香为什么要把砷溶进水里并放入瓶中。这样一来,毒药就更容易涂在纸牌上了。
“可……波香是怎么让若生抽到‘雪’的呢?”
沙都子刚一问完,加贺便探过身来,仿佛就在等这个问题。“这就是关键了。”他说道,“我已经说过,若要让波香抽到‘月’,那折据里的牌一定都是‘月’。同理,要让若生抽到‘雪’,那折据里也应当都是‘雪’。这样一来,你再想想事发前的情形,也就是你沏了茶,其他人正开始第三轮传折据的时候。那时老师和华江在上一轮抽到了‘花’和‘月’,她们需要拿出数字牌,把‘花’和‘月’放进折据。所以实际上,要抽牌的只有波香、若生和藤堂三个人,而折据里的牌也就只有‘雪’、‘月’和‘花’了。”
加贺在随身的笔记本上画出当时的情形。(图16-1)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了第三轮抽牌。第一个抽牌的是波香,她就在这时做了个小动作,也就是换牌。她事先藏起两张‘雪’,佯装抽牌,用那两张牌换掉了折据中的三张牌。(图16-2)于是当她把折据传给藤堂时,里面只有两张‘雪’了。如我刚才所说,两张牌上都涂了砷。藤堂抽了一张,另一张牌就被若生抽走了……”(图16-2)
“藤堂和若生抽到的都是‘雪’吗……”
“波香和藤堂各自准备好了‘月’和‘花’,报牌时便拿出这些牌,而把实际上抽到的牌藏了起来。(图16-3)从这个推理来看,波香要实施这个骗局,必须要有藤堂的协助。也就是顺着这个思路,我推想杀害波香的凶手就是藤堂。原因从藤堂为什么要在那时让波香必须报‘月’便可看出。波香知道藤堂就是杀祥子的凶手,她以保密作为条件,让藤堂帮助她实行下毒的计划。但藤堂却意识到可以利用此机会,反过来把波香毒死。这便是我的推理。”
“那毒是怎么……”
没等沙都子说完,加贺便说:“是氰化钾。”他看着沙都子,像是在确认什么,“下毒的地方或许是茶刷。”
“还真是……”沙都子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在我之前碰过茶具的是藤堂。他早就知道只有波香会喝我沏的茶,所以只要把毒下在某个地方就行了……是啊,茶刷是最好的地方。”
“每次沏完茶后,茶刷都是朝上立起来的吧?我想藤堂是用滴管之类的东西把氰化钾滴进去。”
“然后我就在沏茶时把茶刷上的毒药混进去了。可是很奇怪啊。要是这样,茶刷或多或少会被检测出氰化钾呀。”
“在你之后谁动了茶具?”
沙都子顺着加贺的问题回想。沏完茶,沙都子坐到了借位上。而后抽到“花”的人便坐到沏茶座上。
“是藤堂!”
“正是如此。”加贺用力点点头,“波香倒下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藤堂就趁着这个空隙把原来的茶刷换成了他偷偷带来的另一个茶刷,而这个茶刷可能已沾好茶粉。接着,藤堂完成了整个计划的最后步骤。趁大家都在联系医院、手忙脚乱时,他装作抱着波香,实际上却从波香的口袋里取走了被换过的花月牌。”
“波香的衣服上确实有口袋……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要实施计划,当时参加的六个人就必须分成两组。波香、藤堂和若生是一组,我、老师和华江是另一组。事情能进展得那么顺利吗?要是稍有差错,波香和藤堂的计划就无法实行了。”
“就是这里!”加贺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伸出食指说道,“波香和藤堂从一开始就用牌设下了骗局。依我看,当时什么牌被谁抽到,始终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你再回想一下。”
沙都子闭上眼回忆起来。因为已几次回想,那段记忆特别清晰。第一轮传折据时,只需报出谁是“花”。那个人是藤堂。
“从那时起骗局就开始了。藤堂抽到‘初花’也在计划之中。”加贺说道,“之前你告诉过我,茶会开始前,准备折据的人是波香。恐怕那时她就已经做了手脚。”
准备折据的人是波香……确实如此。
“他们一开始应该是这么做的:折据里本来放的是‘雪’、‘月’、‘花’和数字牌‘一’、‘二’、‘三’,但藤堂事先拿走了‘花’,波香则拿走了一张数字牌,假设这张牌是‘三’吧。所以实际上,折据里只放了四张牌。”(图17-1)
“这样一来……结果如何?”
“折据是从波香开始传的,她假装抽了一张牌,手上拿着的却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三’。接着折据传给你。这时,折据里本应有五张牌,实际上却只有四张。但你只是用手摸牌,恐怕不会注意牌的数目。”
“应该是吧……我先入为主地认为牌都齐了。”
“藤堂接过你传来的折据,做了跟波香一样的动作。他也装作抽牌,实际上却从口袋里拿出了牌。折据接着照常传下去,藤堂就成了‘初花’。”
“可报过牌名后就要把牌收回去了呀。”
“这时应该做不了手脚,因为牌和折据都在别人手上。但当折据传回波香时,她便开始了下一步计划。”“下一步?”
“不是什么大动作。她只是假装把‘三’放进折据,但其实没放。第二次抽牌时,她又装作抽牌的样子,拿的却依旧是‘三’。也就是说,她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没有抽牌,是拿着事先就抽出来的‘三’。”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像你刚才说的,为了分组。这样一来,六个人就被分成两组,每组各三人,分别是抽到‘雪’、‘月’、‘花’的三个人和抽到数字牌的三个人。在坐上沏茶座之前,藤堂就已经把三张数字牌中的一张换成了‘花’,而被换下的数字牌则在他手里。为了方便说明,我姑且把那张牌假设为‘二’。波香为了跟藤堂分在一组,也必须确保有一张数字牌,也就是那张‘三’。(图17-2)而剩下一张数字牌则必须被他们的目标抽到。”
又是一阵头痛,沙都子按住眼角。加贺见状问道:“休息一下吗?”
沙都子摇了摇头。“继续说吧。”
“这时,折据里的牌变成了‘雪’、‘月’、‘花’和一张数字牌,总共四张。折据就在你、老师、若生和华江之间传递。若生抽到数字牌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但不难想象,从波香的目标来看,即便是华江抽到也没关系。只要若生和华江之中有一个砷中毒,他们便不能参加第二天的比赛,也就达到了波香的目的。于是概率就变成了二分之一。整个骗局中,应该只有这个环节是在赌运气。如果你或老师抽到了数字牌,他们的计划就会中途作废。”
发生悲剧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计划。听到这里,沙都子已经重新认识了波香的固执。为了今年的比赛,波香赌上了青春岁月,却被这种卑鄙的手段所害,未能如愿。这给她带来的愤怒和悲伤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沙都子等人的想象。
然而最终,这个耸人听闻的计划走向了一个意外的结局。服下毒药的不是若生,而是波香自己,这恐怕是她从未预料过的。
“这就是雪月花之式的骗局。”
加贺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他精疲力竭地垂下了肩。
蜡烛已经流下了数层泪水。透过火焰,沙都子注视加贺的背影。当他把一切谜团揭开时,他的表情就像在剑道比赛中落败一样。
他是觉得自己输给了某种东西吧。
不知何时已是鹅毛大雪。三个年轻人每走一步都很用力,似乎想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享受着平安夜的学生们大呼小叫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的目标是T大大道。但走到车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加贺问藤堂。
“是啊,怎么办呢。”藤堂答道,“总之我不会再露面了。”
“离毕业还有三个月嘛。”
“只有三个月了。”
“是啊。”加贺思索着毕业的意义,却无法悟透,“我们去一趟老师那儿吧。”
藤堂先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加贺,接着便浮出一丝笑意。加贺看得出那是悲哀的笑。
“还是别去了。”
“是吗……”
“我要好好想想。”
加贺没表示赞同,但微闭双眼,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祥子。”
“我也不知道。”
藤堂迈开步子,沿着T大大道渐渐远去。圣诞节的气氛正浓,道路两侧的商店灯火通明,而藤堂远去的方向却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前方。
加贺的目光从藤堂的背影转向若生。“你准备怎么办?”
“我吗……”若生身上已经落满了雪,他抱起双臂说,“暂且也让我想想。在这之前,我必须去接一个女生。”
“华江吗……你们两人好好想想吧。”
“或许我们也得不出结论。”
“那种东西不必得出。”
“再见。”若生扬了扬手,迈开脚步。那正是藤堂消失的方向。走了两步,若生停住了。
“你不想转告沙都子什么吗?”
加贺略加思考,说道:“你就告诉她:拜托了。”
“这样就行了?”
“不行吗?”
若生再次扬手示意,再也没回头。
加贺看着两个人先后走过的路,纷纷扬扬的雪迅速填平了他们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