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加贺钻进摇头小丑那个狭小的入口时,刚过下午两点。弯腰走进时,他感到颈背处阵阵疼痛:昨天确实喝过头了,到现在酒精的作用还没消失殆尽。
老板一见加贺立刻说道:“恭喜你了!”接着努了努下巴指向里面一张桌子,“从早上就在那儿等着了。”那是加贺他们几个伙伴常用的桌子,沙都子正一个人坐在那儿。
“恭喜你!干得漂亮!”
“都是托波香的福。”
“波香?”
沙都子收起笑容。加贺从沙都子身上移开目光,看着吧台说:“老板,麻烦来杯咖啡。”
“可是,你居然能在矢口面前用上段攻击,这个战术很厉害,不是吗?”
加贺把右手摊在沙都子面前,直言道:“今天我不想谈剑道。”
“为什么?我就是为了听才来的。”
“说这些简直是自夸。”
“这有什么?自夸又何妨?”
“不,我现在要说的事比那个更重要。”加贺说完,四下看了看。刚过正午,正是顾客渐多的时候,但他们附近的座位都还空着。“你说跟波香的哥哥碰过面,对吧?”
“对啊。”
沙都子告诉过加贺,她跟警察碰面,继而进了波香房间。
“那时他哥哥说过‘自从全国锦标赛预赛之后,波香的举动就有些奇怪了’?”
“是啊。”沙都子疑惑地点点头,思忖着加贺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那之后,我想了很久。那次比赛后,波香不知什么原因,确实像是失去了对剑道的热情。她有时也会忽然对某件事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但在比赛这件事上,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有干劲,夺冠的愿望可能比我还要强烈。那么,那次比赛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不甘心输给三岛亮子,她就应该比过去更加用功练剑。我想波香一定会这么做的,对吧?”
“我也这么觉得。”
“那次比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自己出场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终于,就在昨天,我忽然觉得我知道了。”
“怎么回事?”沙都子问道。
加贺舔了舔嘴唇。“波香一直对自己输掉比赛抱有疑问吧?”
“你是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输?”
“不,是更具体的疑问。”
加贺稍稍歇一口气,这时老板也将咖啡端了过来。浓香的蒸汽从杯中腾起,加贺凑近闻了闻,什么也没加,喝了一大口。
“波香可能认为,整场比赛从头到尾都有人在幕后操纵。”“操纵?”沙都子皱起眉头,“怎么操纵?”
“用药。”
“药?”
“她应该是在比赛前喝下了什么药,那药可能会让身体乏力。”
“怎么会……”
“那场比赛引起了很多人议论,多数人都觉得很出乎意料。特别是波香到后半场忽然发挥失常,更是引人注目。”
“你仅此就推断她是喝了什么药,这不是乱来嘛!又没有证据!”
“有过类似的事情。”
加贺把从矢口那儿听来的事告诉了沙都子:M大学的清水在比赛前身体忽然不适,她以此为自己辩解过,说实力因此没有发挥出来。
“清水在决赛中意外地被轻易击败,这事我也听说了,可是她跟波香也没什么关系啊。”
“你知道清水在半决赛时的对手是谁吗?就是那个三岛亮子。波香跟三岛亮子对战时没有发挥出实力,而M大学的清水在跟三岛对战后,发觉自己身体不适。你能简单地说这只是偶然吗?”
沙都子双臂抱在胸前,像传统的名侦探一样,用食指和大拇指托着下巴。
“你是说在那两场比赛前,三岛亮子都给对手下了药?”
沙都子不经意间用了“下药”这个旧说法。
“她给波香下药那次,药效很及时。而对清水下药,效果恐怕有些延迟。”
“可她是怎么让她们喝下药的?”
“问题就在这里,”加贺停顿了一下,喝水润了下嘴唇,“那次比赛后,我听说波香每次去剑道社,都会调查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听你说过。”
“她问有没有队员的履历表,又抓着一个大一队员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总之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但是如果考虑到这个假设,一切就都可以说通了。”
“怎么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加贺没想卖关子,只是嗓子已经干了,需要咖啡润润喉咙。嗓子之所以干,一半是说话说得比较兴奋,一半是昨晚的酒还残留着些许酒力。
“那个大一队员毕业于S高中,而三岛亮子也是S高中毕业的。若考虑这一点,你应该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沙都子一脸愕然地望着加贺。
“你是说,三岛亮子让以前的学弟帮她搞鬼?波香是为了找到那个下药的人,才想从履历表中调查从S高中毕业的人?”
沙都子说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咽了口唾沫。
“想到什么了吧?”看到沙都子这个反应,加贺满意地抬眼看着她。
“我应该跟你说过波香哥哥说的事吧。就是波香的爸爸看了比赛以后说‘比赛有假’。”
加贺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事实上我也想到了那件事,所以今天来这儿之前先去了趟波香家,问过了她爸爸。”
“你问了她爸爸?”
“是啊,见了他,跟他交流了一下。而我对自己的推理也更有自信了。”
“不愧是金井六段,观察得这么仔细。”沙都子说。
“更何况场上是自己的女儿。”加贺补充道。
“那这件事就正合你的推理。”沙都子盯着什么也没贴的墙壁,“你觉得谁会是下药的人?还有,这跟祥子和波香被杀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戳到了加贺的痛处,他撇了撇嘴说:“问题就在这儿。首先得找到下药的人。我一直坚信这一系列事件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唉……难题依旧没有解开。”沙都子也垂下了眼睛。
离开摇头小丑,在学校上完第四节课,加贺没有去剑道场,而是径直去了车站,这对他来说可是少有的事。今天他想去一个地方。
要到那儿,必须倒一次电车,然后再倒公交。
加贺在入口处买了一捆线香,在手提桶里注满水,静静地走进墓地。夕阳把西边天空染得通红,大大小小的各种墓碑的影子诡异地摇晃着。或许是星期一的缘故,四周没见一个扫墓的人。
好像就是在这附近了。
这是加贺第二次给波香扫墓,上一次是和沙都子一起来的。
他在墓地中走了几步,发现了一块有印象的墓碑。那是块两米高的气派墓碑,看到它,加贺便记起来了:好像就是从这儿往右拐。他刚要转身便停住了脚步,匆匆藏了起来。波香墓前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若生和华江。
那边传来啜泣的声音,估计是华江。她好像边哭边说着什么,但加贺听不清楚。
“别太放在心上了。”若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波香不会是那样的人。”
又是一阵华江的呜咽声,加贺还是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走吧。”若生说道。
加贺感觉到两人脚步渐近,忙把身子弯得更低了。他屏气凝神,只见华江在若生搀扶下从他身边走过,华江急促的呼吸声也传进耳朵。
两人走远后,加贺来到波香墓前。眼前几根线香好像刚点上火,飘着几缕细细的烟。
加贺洒过水,点上香,双手合十。他今天来这里,是要告诉波香自己在全国大赛上夺冠的喜讯。
就算是这样,谜团还是太多了,波香。
加贺合掌,回想着一连串的谜团。
祥子的案子,你知道些什么吗?
凶手、动机、作案的手法,一切都还未解开。特别是弄不清凶手出入白鹭庄的方法,这是延误推理的主要原因。
然后是你的案子……
这个案子的特点也是作案手法不明,因为这点没有解开,现在连你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无法判定,而且还要确认“比赛有假”与你的死有没有关系。
“你倒是说点什么呀……”加贺对着墓碑喃喃地说着。波香一定知道什么,但现在,她显然不会回答加贺任何问题了。
“下次来的时候就是疑团解开的时候,真希望如此。”
加贺把桶里剩余的水一口气全洒了上去。
回到家还不到七点,外面已经很暗了,但玄关的灯依旧没有打开。他和往常一样摸黑进了屋里,打开日光灯。矮脚桌上和以前一样放着一张纸条。跟往常不一样的是,那张纸上的字很多。
局里让我回去一趟,可能在那儿留宿。
字条的开头这样写道。
什么叫“可能在那儿留宿”!加贺愤愤地想,每次都写“可能”,却没有一次见他回来过。
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把牢骚抛到了九霄云外。字条里这样写道:
关于你留给我的“作业”,到现在还没有解出来。只是回想起了经历过的一些事,就写在这里吧。
我从没有参加过雪月花之式,但我在学习茶道时,曾参加过几次花月之式。我想你应该知道,在花月之式中,用花月牌决定的只有沏茶的“花”和喝茶的“月”。参加花月之式的共有五人,牌也是“花”、“月”、“一”、“二”、“三”五张。步骤跟雪月花之式一样,前一轮没有抽到“花”或“月”的人必须在后一轮中从折据里抽牌。也就是说,后一轮的折据里有“花”、“月”和一张数字牌。这就跟那次雪月花之式不同,每一轮,并不一定所有抽牌的人都会充当“花”或“月”的角色。
事实上,以前在花月之式上,我们曾用手法故意让某个人始终抽不到“花”或“月”。那时跟我一起学习茶道的人中,有一个人很会变戏法,他便是这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我已经记不太清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了,可能就是一时兴起吧。我们的茶道老师是个漂亮的寡妇,有人试图接近她,我们就是为了捉弄那人才使出这一招。毕竟那时我们还年轻。
当时那个恶作剧很轻易就成功了。那个人不管怎么抽始终都是数字牌,一次也没轮上泡茶或喝茶。茶会结束后我们还好好笑了一番。
这个戏法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下面我就将方法写出,也不知道能不能对解开这个谜团有所帮助。但我认为,要想操纵由花月牌得出的结果,除了这个别无他法。
加贺完全沉浸在字条里,连坐下都忘了。字条上写的戏法确如父亲所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幼稚的方法。但他在思考这次的雪月花案时,根本就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就算如此……
加贺思索着,拿着字条的手颤抖起来。
原来爸爸也做过这么无聊的事。
他拿着字条赶忙跑向电话,匆匆转动起拨号盘。话筒里响起了电话接通的声音,一遍,两遍……加贺苦苦压抑着内心的兴奋。
有人接起了电话,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加贺自报姓名,对方立刻便知道是找谁了。
“喂?”
加贺一听到声音便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沙都子吗?是我。有事跟你商量,明天见吧……明天早上,九点行吗……在摇头小丑?不行,见面之后我还想去个地方,去小丑不方便。对了,去上次那个地方吧,是叫记忆吧……什么?你也有事?先见面再说吧。我要跟你说的可是雪月花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