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道修行中最重要的是“茶道七事式”,它是由里千家八世又玄斋一灯在禅宗“七事随身”的基础上,与兄长表千家七世如心斋共同创立的。七事式可以说是茶道教师必须掌握的要领。这七件茶事分别为:花月、且座、回炭、回花、茶歌舞伎、一二三和员茶。
这天在南泽家举行的雪月花之式便以这七个仪式为基准。这是里千家十一世玄玄斋在“花月之式”的基础上创立的。这是出于参加茶事的人多于六个的考虑,花月之式的参加人数只能是五个。
简单地说,雪月花之式就是一种抽签游戏。每回都是通过抽签来决定谁喝茶、谁吃点心以及谁来准备下一轮的茶。抽签的方式也很简单:在一个称为“折据”的纸包里放进几张牌,参加者坐成一排轮流抽牌。有特别意义的牌是“雪”、“月”、“花”三张。这三张牌正面都绘有松树图案,反面则分别写着“雪”、“月”、“花”。抽到“雪”的人要吃点心,“月”要喝茶,“花”则要为下一轮的“月”泡茶。除这三张牌以外,还有分别写着“一”、“二”、“三”的牌,抽到这三张牌的人什么也不做。
游戏就按这样的规则进行,直到其中有人把“雪”、“月”、“花”都抽到了,游戏才结束。在为南泽雅子举行的这个茶会上,谁最先把三张牌都抽到,谁就负责把生日贺礼献给南泽。
“我应该没忘吧。”若生看着沙都子麻利地准备着,有些不安地说。他每年都挠着头这么说。
“没事的,一玩起来你就想起来了。”华江安慰道。
“那我们开始吧。”南泽雅子说完,大家都走出了房间。
其实最开始本来还有一个决定座次的环节,但一直以来都被他们省掉了。他们按照平常定下的座次来坐。这是因为坐在上座的主客,即最先抽牌的人,有许多繁琐的程序要做,这些工作除了原来在茶道社的沙都子和波香,别人应付起来很困难。
大家从房间里一个叫“踏席”的角落,依照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华江的顺序走向座位,从里到外坐了下来。加贺如果在这里,就坐在沙都子和藤堂之间。
众人坐好之后,南泽雅子便走进房间,双手触地向大家行礼。大家也随之低头行礼,而后南泽便拿起了帛纱(边长约二十七厘米的四方形布,用于清洁茶具)。
南泽雅子充当的是亭主,她的主要工作是整理茶会所需的各种茶具。她退到水屋,拿出烟具盘走到正客波香面前,放下盘子行了一礼,又走回水屋。波香把烟具盘放在上座旁边。接着雅子又把点心盘拿了出来,和刚才一样放在波香面前,只不过这次没有行礼就走下去了。波香又把点心盘放在烟具盘旁边。
这时,雅子把一个叫“折据”的纸包拿了出来。折据是花月之式和雪月花之式里一个重要的小道具,是个用日本纸做的、边长约九厘米的四方形扁平纸包。外面盖着深蓝色的纸,里面则贴着金色的纸,纸包外写着一个“关”字。花月之式由于参加的人数少,用的折据也更小一些,上面写一个“一”字。
如前所述,折据里放着几张纸牌,称为“花月牌”。今天的茶会上,除了“雪”、“月”、“花”三张牌以外,还有“一”、“二”、“三”三张牌,共计六张。人多时,折据里也会相应加入“四”、“五”这样的数字牌。这些数字牌也和“雪”、“月”、“花”牌一样,正面画着松树图案,从正面根本无法区分。(图4)
放好折据,南泽雅子从水屋里拿出茶碗,接着又回到水屋,把水罐拿了出来。放好水罐,她便坐在了华江旁边的末座上。(图5)
上述便是到亭主就座为止的程序。但这套程序并不是简简单单地依序进行就行,对脚迈出的位置、用哪只脚先起立等方面都有细致的要求。
就座后的南泽雅子笑着向波香行了个礼,说:“传折据吧。”以此为信号,第一轮抽签开始了。但是第一轮并不决定谁吃点心(雪)、谁喝茶(月),而是只决定谁沏茶(花)。每轮的“月”都要喝上一轮“花”备好的茶,但因为是第一轮,“月”无茶可喝,因此只决定由谁来为第二轮准备茶。第一轮抽到的“花”被称为“初花”。
波香向一旁的沙都子行过礼,便拿过折据,从中取出一张牌来。
沙都子稍微有些紧张。虽说她原来也是茶道社的,但已经很久没练习了。若是若生或华江出了错,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自己若是出了差错可就丢脸了。沙都子脸朝正前,脑中反复想着操作顺序。
波香取过牌,把折据递给沙都子。折据纸质很好,拿在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分量感。沙都子感受着这种分量,打开了折据。按照规定,取牌时不能左挑右选,沙都子不假思索地抽出最上面那张牌,放在了座位前面,接着合上折据,交给了一旁的藤堂。(图6-1)按规定,现在还不能看牌。
就这样,折据又从藤堂传到了若生,然后传到了华江那里,最后,末座的南泽雅子取完牌,放下折据,几个人便同时翻看纸牌。沙都子抽到的是“雪”,但在这一轮什么也不用做。很快,旁边的藤堂用男中音大声说:“花。”(图6-2)于是南泽便把自己的牌放回了折据,依座次又把折据传回上座。传到藤堂手里时,他不仅要把他的牌放回去,还要在前面的人(南泽、华江和若生)放进去的牌中,找一张数字牌取出来。(图6-3)这是为了防止抽中“雪”、“月”、“花”之一的人连续抽到另两张牌,而事先留下一张数字牌,如此,抽中这三张牌之一的人也不参加下一轮抽签。这张抽出的数字牌叫替换牌。
折据传到沙都子面前,她也按规则把牌放了进去,然后递给了波香。
波香把折据放到规定的地方,藤堂便拿着替换了“花”的那张牌站了起来,走向沏茶座。他是初花,即第一个沏茶的人。沙都子用余光看着藤堂左脚先立起来,想起这时本应右脚先立起来。以前学茶道时,老有人喋喋不休地提醒,而现在的雪月花之式不过是一种游戏,所以谁也不会计较这些细节。
按规矩,此时亭主要坐到初花的位子上去,即南泽雅子要坐在藤堂原先的位子上。(图7)
藤堂拿起茶巾,准备擦干刚洗好的茶碗。与此同时,沙都子一旁的波香也拿起了折据,第二轮抽签开始了。没过几秒钟,折据又传到了沙都子手里,她再把折据传给南泽雅子,最后一直到了华江手上。
藤堂沏好了茶,端到前面,大家便一齐翻看自己抽到的牌。沙都子抽到的是“花”,她便是下一个沏茶的人。左边的华江有些不好意思地报上了自己的牌—“雪”,接着南泽说她是“月”,最后沙都子说自己是“花”。(图8-1)
沙都子一旁的南泽把“月”放下,右脚先起,站起来端过了茶,又左脚先落,端坐着喝茶。同时,点心盘也从主客波香那里传到了华江手中。(图8-2)按规矩,抽到“雪”的人要吃点心。
“怎么忽然就得吃这种让人长胖的东西。”华江明知于事无补,还是抱怨了一句,往嘴里送了一块糕点。
盘子上放着九块樱花状的落雁糕。落雁糕是由糯米制成的落雁粉拌上砂糖,用木模压制成形的糕点。今天准备的落雁糕,是金泽地区女儿节上作为供果用的。落雁糕的大小因品种而不同,伴茶用的那种最好一口就能吃下。
“看上去很甜啊。”若生说道。华江嚼着落雁糕点点头。
沏茶座上的藤堂拿着替换牌站起身,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因为第一个抽到“花”而特别紧张。他顾不得施礼什么了,像是逃跑一样坐在了末座华江面前。他坐的这个位子被称作“借位”,是“花”任务结束后等待下一轮抽签的地方。(图9)
藤堂在借位上坐定后,把替换牌放进折据,传给了上座。抽到“雪”的华江将牌换下,取出了刚才藤堂放进去的那张数字牌,又把折据交给下一个人。这时进行的便是第二次收牌,还是跟刚才藤堂那样,为了不让抽到“雪”、“月”、“花”中任何一张的人连续抽中这三张牌,在把抽到的牌放进折据时都必须从里面取出一张替换牌。如若生刚才抽到一张数字牌,就只需把数字牌放进折据即可。而接下来的南泽雅子便要在放回她抽到的“月”时,换出若生放进去的数字牌作为替换牌。但这样一来,折据传到沙都子手中时,里面就只剩下“雪”和“月”,没有数字牌可以替换她手中那张“花”了。这时,她便先把折据传给波香,让波香把手中的数字牌放进去之后传回来,再把“花”换掉,取出数字牌。她取到的是一张“三”。(图10)
沙都子拿起替换牌,右脚先起站了起来,走向沏茶座,准备沏第二碗茶。藤堂则从借位中起身,坐到了她的位子上。(图11)
南泽雅子放回茶碗,沙都子拿起来,用热水涮了一下,又拿茶巾擦了擦。同时,波香也拿起了折据。折据现在只在波香、藤堂和若生三个手中没牌的人之间传递。折据中现在只有“雪”、“月”、“花”三张牌,三人必然各会抽到其中之一。
三人取了牌,等着沙都子把茶沏好。
沙都子沏好了茶,把茶碗放在面前。
“雪。”若生有些难为情地挠着头说。接着波香报自己是“月”,藤堂有些无奈地说:“又是花。”
“看样子今天的主角是藤堂啊!”南泽雅子笑着说。
“好像是啊。”藤堂也笑了。
波香按惯例取了茶碗回到位子上。与此同时,点心盘也从前一轮抽到“雪”的华江那儿传到了若生手里。(图12)
“真挺甜的,明年开始改用咸仙贝可以吗?”
若生不爱吃甜食,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笑了。
坐在沏茶座上的沙都子完成了任务,舒了口气,左脚先站了起来。根据规则,从下面上到沏茶座的时候必须右脚先起,而从沏茶座下去的时候又必须左脚先起。其他地方也应该没有失误,沙都子一边窃喜自己还能把规则记得这么清,一边走到了借位上。坐下后,她立刻把牌放进折据,又开始往上传。和刚才一样,拿到数字牌的人只需把牌放回折据,而抽到“雪”、“月”、“花”的人则要在放回牌的时候取出数字牌替换。
第二次抽中“花”的藤堂换好了牌,走上了沏茶座。(图13)
这时,忽然咚地响了一声。
正低头看着榻榻米的沙都子闻声扬起了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慢慢滚过来的茶碗,正是方才她沏了茶的。这个清水烧茶碗是南泽雅子引以为傲的藏品之一,现在却不明缘由地底朝天转着。过了两三秒,沙都子才发觉波香的样子有些异常:她上半身倒向前面,像猫伸懒腰一样全身痉挛,背部似乎因呼吸困难而剧烈地起伏着。
“波香!”
“金井!”藤堂第一个跑去,抱着她的肩试图扶起她来。然而波香也只是手脚轻微地抖动,瞪大的双眼无神地望着空中。那双眼睛深深地印在沙都子脑中。
沙都子跑到波香面前,握住她的手使劲摇。“波香,波香!”但波香已经不能回答了,全身正慢慢僵硬下去。
“别摇她,让她躺着!打电话给医院,快!”
听了藤堂的话,若生和华江站了起来。南泽却说:“你们不知道电话在哪儿。”说完她就走了出去。若生和华江只得再次坐下。
藤堂脱下波香的上衣,沙都子接替他扶住波香,让她稳稳地躺下。
“是癫痫吗?”华江征询似的小声问道,但谁也没有回答。大家都感到事态不容乐观。
波香的痉挛渐渐缓和下去,但从她的脸色明显可以看出,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恢复正常。沙都子万分焦急,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痉挛最终停住了,与此同时,大家的表情也凝固了。
华江痛哭起来,几乎是同时,沙都子也发出哀号。沙都子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感到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头疼、眩晕。她脑中一片混乱,一边哀号,一边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哀号。
有人说了什么,有人答了什么,沙都子看着周围的人急匆匆地来去,而她却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样坐在那里。然后她听到远处—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警笛声。
不知是谁从身后扶住了沙都子。她总算站了起来。为什么要站起来?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到了她耳朵里。声音很唐突,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之中:“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说话的人就在身后,她回头看去,那张脸让她感到莫名的亲切—是加贺。加贺横眉紧锁,很担心地凝视着她。
沙都子感到心里有样东西啪的一声断了。而她本人也像断了线的摆锤一样,倒在了加贺怀里。
亭主,即茶室中主人的角色。水屋,即茶室中配套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