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不知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楚从何而来,只是迅速就涨满了胸膛,堵在喉咙处,只要一张开嘴就会汹涌而出。
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宛如镣铐,沉重地锁在手腕,压得她喘不过气,只能紧紧咬着牙关,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没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
裴宁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说:“不过他这人也真是的,从小嘴里就没几句实话,待我看见他了帮你训几句。”
话音刚落,就听到男人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大小姐又要训谁?”
云朵身形一颤,急忙拽过袖子将手腕遮住转身,朝着来人恭敬道:“二爷。”
沈誉嗯了声,手上拿着柄木剑缓缓走过来,见着桌上的茶水,顺手就拿了个杯子,“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裴宁宁拍掉他的手,夺回茶壶说:“这茶已凉了,你才练完剑身上还热着,就这么喝下去,一冷一热的怎么受得住。”
“你当谁都和你一般金贵。”沈誉把木剑随手扔到桌上,不经意地瞥向眼站在一边的人,“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朵思绪还陷在别的事情里,急忙回道:“没有不舒服。”
沈誉还要说什么,一只茶杯便递到了面前。
裴宁宁举着盛好茶水的杯子看着他说:“不管你了,喝罢。”
沈誉将杯子接过来,“劳烦大小姐亲自给我添茶,倒不敢喝了。”
“二爷怎么说这些话折煞我,能给二爷倒茶是小女子的福气。”裴宁宁眼底也含着笑,“就怕二爷不领情呢。”
“这说的哪里的话...”沈誉盯着澄黄的茶水挑了挑眉,“你给的,就是毒药我也不敢不饮。”
裴小姐斜睨着他,还回了什么云朵没听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石板。
有只落单的蚂蚁在迷茫地爬行,四处碰壁,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蚂蚁,多余又渺小。
旁边的二人不知又说到了什么,裴宁宁忽然倒了杯茶递到云朵面前,“姨娘也尝尝,这茶水味道还不错。”
云朵怔怔抬眸,看着她伸出的手。
还未作反应,沈誉已先一步伸出手夺过杯子将茶水倒进自己杯子里。
“这茶太苦,她不爱喝。”
裴宁宁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才道:“原来如此,是我不懂了...”
云朵转过头,看向低头品茗的男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誉回头对上她的视线,解释道:“当真苦,不是不让你喝。”
“姨娘不爱喝茶?”裴宁宁也看过来,“我那里倒有些木樨清露,正适合这种天气,改日分你一些。”
她说着瞪向沈誉,“那可是爹爹给我带回来的好东西,你可不能糟蹋了。”
沈誉失笑,“我有酒不吃,去碰你那些劳什子清露?”
“酒也得少饮!”裴宁宁正色道,“你如今也马上就要戴冠的人,怎还沉迷在那混沌日子里。上个月哥哥回来就在说你和杜家那肥头油耳的混在一处,他看在我的脸上才没告诉爹爹...”
“你这话说的,裴中卫为何要看在你的脸上才不告诉将军?”沈誉眉梢轻轻挑起,“他就是和你爹说了又如何?”
“你...”裴宁宁脸急得红起来,愤愤地坐回去,别过脸顾自生着闷气。
提到裴中卫,云朵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茶楼里见过的少年将领,又看看裴小姐。
兄妹二人有几分相像。
沈誉并未理会生气的裴宁宁的,反倒是转过身看向一直不作声的人道:“你起得晚,早饭可用过了?”
云朵目光从裴小姐红白交错的脸上收回,点了点头道:“用过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爷和裴小姐了。”
说罢也再顾不上男人反应便转身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云朵又转了许久才终于回到昨夜歇的小院。
小厮正在院子里等着,看见她回来了,忙道:“王后娘娘交待了,姨娘难得上来一回,山中清闲却也无趣,特意让小人给姨娘送了些经书过来,姨娘得了空就看看。”
云朵看着他手中捧着那一摞厚厚经文,心底沉得似被经书压得喘不上气,迟疑地接过来。
小厮满意地退下了。
云朵却愁上心头。
若是些话本子她倒能看得入味,对这些经书实在提不起兴趣,可王后下的令又不敢违抗,只得勉强自己翻开,看了几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
日光从窗外晒进来,晒得后背都发烫。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饿。
才站起来,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沈誉。
男人躺在摇椅上,脸上盖着本书,看书皮应该是自己面前这堆经书里的一本。
缓缓走出门,小厮正好端着饭过来,“姨娘醒了?二爷交待,等您醒了就把饭端上来。”
云朵看了看他手上的托盘,问道:“二爷吃过了没?”
“已用过午饭了。”
云朵点点头,又看向院子里睡觉的人,正好看见躺着的人揭下盖在脸上的书卷。
似有察觉般,沈誉忽然回过头来,隔着不远处和她遥相对望。
男人似乎因为刚苏醒的原因,眼中尚不清明,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云朵脸上蓦地一红,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一边的小厮眼尖,笑着道:“还以为二爷睡着了。”
说话间沈誉已缓缓走进屋檐,停在云朵面前,打量了番眼前的人后,才指着自己脸上某一处说:“这里,最红...”
云朵慌忙地捂住那处,抬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沈誉眼底噙着浅浅的笑,揶揄道:“这回可不是我弄的,和我哭也没用。”
云朵不明白他话中深意,一旁布菜的小厮却偷偷笑了,直说:“姨娘脸皮薄,二爷就莫再招惹了。”
男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进屋在桌边坐下来,拾起筷子交待:“你下去罢,我亲自给姨娘布菜,就当赔礼了。”
正在铜镜前照着脸上睡痕的云朵回头,只看见沈誉接过碗,一点点往里面盛汤。
先前服侍的小厮则行了礼缓缓退出了门外。
她眼睛转了转,差不多猜到沈誉的用心,便也没多说什么,只待那小厮身影看不见后才回到桌边坐下,“不敢麻烦二爷,我、我自己来...”
沈誉手上动作没停,直到盛了大半碗汤才放到她面前。
“腿上好些了?”
云朵盯着面前的碗,小声嗫嚅道:“已好了许多...”
“我看母后让人拿了许多经书过来?”男人边说着,边取过放到一边的书卷随手翻看,“她最爱强人所难,这些经文繁杂又无趣,你不必勉强自己。”
云朵默默看向他手上的经书,眼神闪烁。
沈誉将书本合上扔到一边,“她不会抽察你,无需担心。吃饭罢,一会儿该凉了。”
“...”
云朵只好端起碗抿了一口汤。
两人没再开口说话。
先前有旁人在尚不觉得什么,现下两个人独处起来,空气便不对劲了。
昨晚的事一股脑的回拢,迅速填满脑海,云朵不由得又想起沈誉温暖的手,宽阔的胸膛,还有他轻柔的声音...
可下一瞬间,裴小姐和沈誉亲昵情景就又浮现在眼前,更衬得她昨晚做的那些事太过卑鄙。
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脸上也烫起来。不敢再抬头,默默喝着汤。
看起来浓稠似胶状的汤,喝起来却是咸的。
再看一眼桌上的菜色,比起王宫里实在算得上粗茶淡饭,却也是她以前常吃的。
不过太久没吃过这些寻常青菜,又坐在这般简陋的屋子里,一时间倒有些恍惚,仿佛真回到了嫁人前的生活。
那时她和娘亲虽然过得苦,好歹能在一处。如今分隔两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想着想着两道细眉又拧在一起。
沈誉淡淡地瞥了一眼,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道:“这山上呆着实在无趣,不如我明日带你下山去如何?”
云朵舔了舔嘴角的水渍,“可是王后娘娘...”
“母后正在闭关,如何能得知我们去了哪里?”沈誉眼神微动,掠过她水润的红唇,“何况还有我在,即便她知晓了也不会把你如何。”
云朵还是有些犹豫。
男人继续怂恿:“还是你真想留下来背这些经书?”
“...”云朵瞥了一眼那边上小山一样的书卷,终是点头道:“谢...谢二爷。”
沈誉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一边的青菜,“尝尝这个,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云朵忙端起碗去接。
她双臂轻抬,露出一双纤细手腕。
沈誉的目光在上面略做停留,仍是空空如也。
他脸上笑意散去,放下筷子起身,“我还有事,明日再过来接你。”
男人话说得冷冰冰,不带一分温度。明明前一瞬还笑着,突然就变了脸色。
云朵被那眼神冰得心一颤,顾不得手上还端着碗,匆匆放下就要站起来送。却没想到动作太急,袖口不慎碰到勺子,连带着装汤的碗也一并碰翻。
顷刻间浓稠的汤水就洒在衣襟上。
她脸上臊得通红,来不及理会,抬头却已看不见男人离去的身影。
一直第二天早上,沈誉才回来。
小厮有意打探,只说是拜访山中旧友去了。
云朵不知信了没,不过这样也好,她实在没脸再和沈誉睡在一张床上。
吃了早饭又等了会儿,山间露水退去两人才下山。
下山的路和上山时也不同,沈誉似乎对这山上很熟,几乎省了一半路程就到了能通马车的地方。
马车又是一路颠簸,但好歹比双脚走路强。
男人路上也没开口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云朵不懂他怎么突然就这样冷了,明明昨天走之前还好好的。
她不敢问,只好跟着沉默地坐在马车里。
坐了大半日才终于停下来。
掀开马车窗帘,能看到外面天已经黑了。
外面黑乎乎的,看不太清,却好像又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未等她想起来,沈誉就先一步下了马车。
“到了。”
太久没说话,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就像耳边掠过的轻风。
云朵双腿蜷了一天,动起来才觉得发麻,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踩在实地上。
来不及去揉一揉酸软的腰,视线先被旁边的景色吸引。
她站在一条乡间小径上,路的左边有棵老槐树,被晚间的风吹得簌簌地响,叶片乘着风一片片垂下,跌进旁边的小溪里。
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前,不远处能看到一丛茂密的竹林,竹荫下是一座不大的小院,里面燃着微弱的烛火。
云朵眼中渐渐模糊,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这是她和娘亲以前住的地方。
她僵着脖子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沈誉。
“前天夜里你一直在喊娘亲,我猜你定是想家,遂找人安排了。”
沈誉站在槐树下,头上青丝被风吹得遮住大半张脸,他轻轻偏了偏头,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快进去罢,时间紧迫,晚些还得将陈夫人送回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