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影影绰绰,将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拉大。
万籁俱寂,只偶尔能听到烛芯炸起的清脆声响,丝毫不能将剧烈的心跳声掩盖。
云朵不知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双腿瘫软在地,好在手下的扣子总算全都解开,她不必再顶着男人灼人的目光。
缓缓退下男人的外袍,中衣柔软光滑的绸缎下,是宽阔的胸膛。
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贲张的起伏,汩汩散发着炙热,混着甘松淡淡的味道。
云朵有些后悔,莫大的羞耻将她整个人都烧得沸腾。可已经做了,怎么能半途退缩。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男人的外袍抱到一边放下,准备去脱单薄的中衣。
男人再度制止住她的动作。
沈誉握住她的手腕,连嗓音也明显地压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再开口时,仍是那句话。
“我自己来。”
他力度有些大,云朵手腕被捏得有些疼。
终于是松开了男人身上的中衣。
沈誉适时松开手,径直越过面前的人走向角落的梳洗架子。
云朵不敢回头,干脆闭上眼睛。
可一闭上眼睛,耳边却能更清楚地听到细碎的布料声,和水流搅动的声音。
她怔怔地杵在原地,像个木偶般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只敢小心翼翼,唯恐让身后的人发觉自己的存在。
不多时,身后又传来门打开的声音,沈誉停在门边,朝着院门口轻唤了声,将先前那小厮叫到跟前。
细声说了几句话后,小厮手脚利落地端着水走了。
房门关上,把凄楚的穿堂风隔绝在门外。
沈誉回到桌边坐下来,顺手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拈着茶杯却没喝。
他的头发已经放下来,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将大半张脸都遮住,显得整个人也柔和许多。
云朵有些手足无措,将自己陷进阴影里,偷偷望着烛光映着他的脸。
即便在菡萏居时,沈誉也鲜少有这样放松的姿态。衣衫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大片锁骨,又狡猾地藏进阴影中,随着他指尖转动的动作偶尔探出一小片,再被发丝吞没。
他似乎心中积了许多事,半垂着眼眸,视线并未落在实处,想到某处时才靠着椅背,将杯中冷茶饮尽。
敲门声再次响起,将两人的思绪都唤回。
云朵打开门,还是那个小厮,手上提了半桶热水,汩汩往外冒着热汽,另只手上又拿着什么东西。
待他进屋后,才看清他拿的是些治伤的药。
云朵猛然看向桌边坐着的男人。
沈誉放下茶杯,一只手在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只戒圈。
小厮得了赏,欢喜地退了。
云朵几步走近,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番眼前的人。
沈誉身上并未看出哪里受伤的痕迹。
正要开口问,却见男人将那小罐子递了过来。
“这药膏抹在腿上,明日起来酸痛就能好许多。”
云朵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上的东西。
沈誉摸了摸鼻子,接着道:“回来路上看你走路的样子,料想你定是腿疼得紧,就让人找了找,不过是我上回用过的,你不嫌弃就拿去。”
面前的人还是没动作。
男人失笑,“怎么了?很疼?”
云朵眼眶红红的,喃喃开口道:“二爷这些天去哪里了?”
沈誉的手顿在半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云朵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神情慌乱地来。
沈誉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哪里是她能过问的。
她想试着辩解,嘴唇张了张,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
她就是…太想知晓。
男人倒没愠怒,收回手搭在膝盖上,回道:“王兄先前在城西的事没弄完,就让我去处理。”
云朵脑中嗡嗡一团,原来是在城西么...
还以为不在王城。
“那是个极难应付的商贾一族,我最不擅长与人交际,这时有人向我引荐了你兄长,的确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这回多亏了他在。”
沈誉似乎想到什么,眉梢挑了挑,“这样的谋士驻在边塞未免屈才,我便向王兄说了此事,王兄也应允将他调回来,以后你们兄妹二人若想见面,也方便。”
提起云霆,云朵刚提起的一颗心瞬时沉到谷底。男人说得云淡风轻,可她也不算太傻,就算不知其中曲折也该明白王后的警醒。
只是…沈誉当真是因为她才去做那些事的么?
她想不透,但还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怎么又不说话?”男人抬眸望着她又红又白的脸,“若是太累就歇了罢,我且坐一会儿不用理会。”
面前的人没动,仍站在那里。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再用力一些,那层薄薄的肌肤就会被贝齿咬破。
沈誉能看到她眸中闪烁的泪光。
他大概能猜到这人为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指间收紧,堪堪没将杯子捏碎,沉沉道:“你不必心怀愧疚,我做这些,也没有勉强自己。”
云朵鼻子一酸,头埋得更低,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才转身走向床榻。
包袱里还有些别的东西,云朵看了眼屋内,打算整理起来放在一旁的柜子里。
手才一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沉闷的一声响。
是个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盒子,上好的梨花木做的,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盒子底下镌刻着造办坊三个字。
这么一个精细的盒子,放在朴素的行囊里分外惹眼,想来该是极珍贵的东西。
借着光线,云朵仔细翻看一遍,好在并未摔坏。
正要放回包裹里,却听见男人开口。
“打开看看。”
云朵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得到沈誉肯定的目光后才懵懂地打开盒子。
熠熠光泽从光滑的丝绸绢布里闪烁而出,即便是昏暗的床帷间,也一眼就被其间耀眼的光芒吸引。
“这...”云朵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时间只觉手中捧了千金般重,愣怔转身看着沈誉。
男人起身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锦盒,手指轻抬,取下那只金色镯子。
除去通体的金黄,上面还嵌着数颗宝石,比绿豆还要小,点点镶嵌在黄金花瓣里。
沈誉转动手腕,目光从镯子上辗转移到还在怔神的人脸上。轻轻瞥过一眼后又移向她空荡的手腕,清了清嗓子说:“这本是程绪先定下来的,可他和我打赌输了,只好赔给我。听说是工匠的新手艺,光是金线就用了足有千丈...”
云朵几乎无法分辨他说的话,目光跟着那只镯子走了一路,最终和男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沈誉手还伸着,眼底有明显笑意,“你若有兴趣便拿去戴着玩儿,若不喜欢,扔了就是。”
“我...”云朵喉间似有什么哽住,连吐字也艰难,“我...”
男人没等到她收下,似是耐心耗尽一般,已将那镯子放回盒中侧身走了。
云朵急忙跟着转身。
沈誉坐在外侧的椅子上,背着身道:“水该凉了,趁早梳洗后便睡罢。”
他没再说其他话,云朵又等了会儿,才终于将那镯子取出来。
足有小指头那样粗,却很轻。通体用金线缠制而成,上面又熔接了连贯的花纹,用莹润的宝石点缀,星布罗列了整一圈。
这样珍贵的东西,却只是世家子弟口中作赌的物什。
云朵从没收过这样贵重的东西,一时间竟不敢往手上戴,犹豫半晌,只好装回盒子里,再连同沈誉的包袱一起仔细放进柜子。
小厮打来的水还冒着热气,她今日出了许多汗,该擦一擦的。
可是...
云朵再次看向沈誉。
男人还背着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在打盹还是沉思,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解开衣裳。
手忙脚乱地简单擦洗一遍后,身上也舒服许多。云朵取了沈誉给的药膏抹在腿上,换上干净衣裳,又将床铺好才找到不知何时移到了窗边的沈誉。
这处离得远,连蜡烛的光也照不过来,黑糊糊的一片。若不注意,几乎无从察觉有人。
她不明白男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挪了位置,缓缓走过去,忽然发现有把椅子的扶手坏了。
断掉的木头被扔在地,连带着零碎木屑。
云朵弯下腰,还未碰到那截断木,就听到沈誉说:“别捡。”
是比先前还要沙哑的声音。
云朵抬头看着陷在阴影中的男人,又看看地上的东西,站起身道:“床已经铺好,二爷要不要歇下...”
沈誉没说话。
云朵却能感觉到他幽深的目光从夜色中穿出,落在自己身上。
她试着抬眸去捕捉,视线触及的却只有一片漆黑。
过了会儿才听到沉沉的声音传过来。
“你累了就先歇罢,不用管我。”
虽是夏日,男人的声音却比屋外的穿堂风还要凉。
云朵咬着唇,再说不出劝诫的话,只好折返回床上。
床铺没有菡萏居的大,她睡上去尚有宽余,可沈誉身形高大,若是再躺下来...
云朵想了想,揪着被子往里面挪了些,干脆侧着身面向里面侧。
她脸上烫得快灼伤手心,只好把大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可被子的味道又实在难闻,透着股浓烈得像是放得太久了,连烈阳也晒不透的潮味儿,闷不了一会儿,鼻腔里就一阵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难受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即床铺好像也动了。
云朵整个人都僵住,连呼吸也不敢用力,仔细听着身后动静。
被角被轻轻掀开,随后不算软的床铺往下一沉,男人似乎坐了下来。
耳边能听到窸窸窣窣衣料声,分明是轻微的,却将另一颗心重重抛起,就快钻出喉咙。
云朵指尖收了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坐了起来。
沈誉外袍刚脱到一半,忽然身边的人探出身子,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盯着自己。
云朵脸上红晕未退半分,反倒一直延伸进微松的衣领里。
“我...”
“嘘——”
才刚开口,男人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朵眼中羞怯被疑惑替代,看着沈誉轻轻摇了摇头,再转过脸看向窗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云朵看见那薄薄窗纸上,竟有个人影。
那影子有些模糊,若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云朵心底猛地一颤,险些就要惊呼出声,忙不跌用双手捂住嘴,惊惶地看向男人。
沈誉转过脸看了看里面的人,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有半张侧脸被昏黄的光勾勒出轮廓。
但云朵却莫名觉得他好像笑了一下。
来不及确认,男人就将外袍随手一扔,衣角掀起的风正好熄灭了桌上的灯盏。
屋子里瞬间黑了下来,那窗纸上的身影便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瘦瘦小小的,弱一禁风的模样,似乎是先前的小厮。
可是那小厮怎么会在那里出现。
她想问一问沈誉,却不敢开口,害怕被听了去。
沈誉倒是先说话了。
“是母后的人,倒不必害怕,只是免不得麻烦些。”
声音很轻,似乎是附在耳侧低语。
云朵下意识地偏过脸,鼻尖却碰到什么东西。
是柔软的,温温热热,还有些潮湿。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伴随着他明显加粗的呼吸,云朵渐渐反应过来刚刚碰到的是什么。
随即耳根爆红,连身上也不自觉地燥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