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过后,云朵足有半个月都没见着沈誉。
她曾辗转问过莲香,但不知莲香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每回都说不清楚沈誉的行踪。
便只得作罢。
日子一天天越来越热起来,池塘里的水浅了不少,连叶片也没之前绿,晌午时更是蔫作一团只得等到傍晚时分才有荷花脱水而出。
转眼天就要黑了,总算凉快了些,云朵也终于走出小院,坐在石头上望着荷叶被晒得焦黄的卷边。
又熬过了一天,沈誉还是没来。
或许他不会来了。
不过是强行纳的偏房,即便一回不来,又有什么人能将他奈何?何况自己还妄图从他身上捞些好处。
若自己是沈誉,应当也不会再来了。
倘若一开始就不曾来过倒也好。
偏偏...
云朵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说有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终日盼着天子召临,却连个宫人也没等来,日复一日地枯坐在冷宫门口,最后变成了痴鬼,在幽深的院墙内游荡。
云朵盯着身下坐着的石头,这里没有又高又深的院墙,倒是脚下的池水尚渊,若是哪天她也变成了痴鬼,兴许会困在这塘中罢。
到了那时,只怕沈誉连垂钓的乐子也没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落,云朵急忙背过身去。
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岂能让她这副样子煞了风景。
她偷偷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好过一点儿。
晚风吹得荷叶簌簌地响,不远处,能看到一个急切的身影小跑着过来。
云朵抬起手绢将眼睛又擦了擦,深深吸了口气才站起来。
莲香正好到了跟前,呼吸还有些不稳道:“王后娘娘派人来请姨娘过去呢。”
“王后娘娘?”
云朵愣住,王后怎会突然叫她。
莲香点点头,将她搀着往院里带,“姨娘快别发呆了,快回屋里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就过去罢。”
云朵心底没来由地发慌,她没等来沈誉,却先等来了王后。
来不及细想,只能急匆匆地去换衣裳。
犹记得上回来月华庭时,还是热热闹闹,眼下却没见着什么人。
厅堂里静得怖人,云朵跪坐着等了半晌,才有个丫鬟过来。
是上回见过的,云朵还记得她的名字,叫念萝。
念萝把她扶起来,说:“娘娘今日有些累,方才小睡了会儿,让我来请姨娘进去。”
云朵朝她道了谢,才恭敬地跟在后面走。
王后的寝殿内也只点了几根蜡烛,光线昏昏沉沉,看得不太明朗。
念萝把人带到榻前,过去在王后身边附耳说了什么便退了。
等了会儿,才听见榻上的人说:“你过来。”
云朵挪动脚,往前走了两步就要跪下来行礼。
一只手抬起来,“不必行这些虚礼,来我身边坐着。”
云朵脑中混沌一片,只好再往前几步,坐在榻前的垫子上。
王后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比先前要亲切几分,垂眸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才说:“怎么才半个多月没见着你,下巴又尖了?莲香这妮子,莫不是将我给的那个药膳偷偷拿去卖了不成?”
云朵知她并非真的关心自己,便只默默听着。
果然,王后没等云朵回复又继续道:“前儿誉儿寄信回来,说已在路上了,这回多亏了你兄长帮忙,他那差事才顺利办好,这会儿已在路上了。”
“兄长?”云朵只觉这两个字极陌生,很快便反应过来说的是云大公子,心底不由得一紧,“二爷他...”
“果然成了大人了做事就认真许多,以往我只苦口婆心地劝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还以为得等他娶了妻才会收敛,没想到他竟能为了你走上正途,我果然没看错人。”
王后说到着停下来,伸出指尖抬起面前的人的下巴,看着那张我见犹怜的脸,露出慈祥的笑,说:“往后还需你多上心,再劝劝他,这马上就要及冠的人了,少与那些二世祖厮混,成什么体统。”
云朵心如擂鼓,连呼吸也不敢用力,惶惶点头道:“妾定劳记母后所言。”
王后松开手,又靠回床头,懒懒道:“明日我就要去天露山斋沐,这男儿在外闯荡,少不得我们这些女人家担心,所以我常常去那道观里为了他们父子祈福,刚好你来了,一会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同我一起去。”
云朵睫毛颤了颤,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应下来。
王后交待完便说乏了,侧过身躺着没什么动静。
寝殿内悄无声息,云朵抬眸望着她平稳起伏的背影,不知道要不要离开。
又等了好一会儿,念萝才过来小心将她扶起来,一路引着直到出了月华庭才轻声道:“王后娘娘卯正就要启程,还请姨娘明日起早些。”
云朵点点头,朝她欠了欠身道:“多谢姑娘。”
念萝饶有兴致地瞧了瞧她,才回了礼转身离去。
四下里黑乎乎的,云朵没怎么来过这边,在楼下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莲香,说了明日要去天露山的事。
莲香看起来很高兴,“王后娘娘这是喜欢姨娘你呢。”
云朵歪着头,“喜欢我?”
依方才王后说的那些话,沈誉这些天约摸是在外办事去了,还带着她的兄长云霆。
而王后虽明面是在夸奖,实则是敲打。
她不过是个妾室,却让沈誉为了她那兄长甘心做那些平日里最烦的事。
莲香看她眉头紧锁,以为她不信,又说:“姨娘有所不知,往年随同王后去斋沐的,都是温夫人、宋妈妈和星芙夫人这些身边人,若不是喜欢,岂会带着姨娘去天露山?”
云朵心中顾虑却分毫没消减,眼下更关心的是别的事。
一直在边境驻守的云霆怎会突然和沈誉一起?
她那天明明没有开口。
难道说,沈誉猜到了她那日所图为何,所以他那时才说了那句话。
沈誉...是怎么看她的?
云府为了攀高枝的手段,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王宫,却又要为了兄长强颜欢笑地讨好奉承。
...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才过寅时,云朵就起来了。
莲香已将行礼都备好,将她送到月华庭,担忧道:“姨娘昨夜都没睡好,那山上不比家里,只怕得受不少苦。”
云朵勉强笑了笑,“不碍事的。”
以前在扬城时,为了进城卖东西,她起得比现在还早。
莲香看着她眼底的青色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王后娘娘喜欢乖巧听话,姨娘到时候机灵些,自然能让她开心。”
云朵点点头,转身进了月华庭。
王后却不在殿内,念萝过来说:“王后娘娘已出发了,走前还吩咐我告诉姨娘不必着急,在后头慢慢跟上来便是。”
云朵神情诧异,“姑娘不是说卯正时刻...”
这会儿才刚到卯时。
念萝笑着说:“的确说的卯正,可娘娘的想法岂是咱们能猜的,她夜里醒得早,才过寅时就出发了。”
云朵无奈,只好赶紧上了马车。
路上颠簸了半日才停下。
有人过来敲车门,说是到了。
云朵脸上一片苍白,强忍着不适下车。
周围全不见人烟,郁郁葱葱的都是崇山峻岭,有嬷嬷上前来搀着她,说前方马车行不了,只能自己走。
在马车里晃了大半天,能走走也好。云朵便没说什么,只是才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脚下步子就越来越吃力。
还以为自己体力尚佳,却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就这样虚浮。
她不得不停下来歇息,可停的次数多了,嬷嬷便过来劝道:“山上天黑得早,若再多歇几回,只怕天黑前到了不了。”
云朵只好撑着起来,拖着步子爬山。
好在转过最后一个弯后终于能看见山门,云朵得以长抒口气,咬牙到了山顶。
道观不算太大,天色已晚,没见着什么香客,但从铜鼎的香灰能看出平日香火应该很好。
嬷嬷和观门口的道士说了会话,才过来将云朵接进去,领到一处吃饭。
尽管斋饭很是清淡,连油水也看不见。云朵饿了一天,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累得没有多余的力气,等到屋子里终于只剩自己一人,才瘫软地倒在床上。
房间很小,和在扬城时与娘亲住的地方差不多大,被子也单薄,全不似王宫里的锦缎,但云朵却从这简陋的屋子里品出一些亲切。
她原本过的,就是这样艰苦的生活,只是眼下却没有娘亲。
还多了一份牵挂...
脑海里又浮现出某个身影,将她的思绪搅散,连才平复不久的心跳也乱了节奏。
王后说他已在回去的路上了,若是他回了王宫,还会去菡萏居吗?
若是去了,会不会问起自己现在在何处?
上次他说趁王后斋沐时要带自己回云府呢,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不过应该也不会去了罢...
想着想着,云朵便睡着了。
她太累,走了一下午,手脚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被子也懒得盖。
等终于被冻醒时,天已经黑了。
山里夜间冷,路上又出了许多汗,被凉风一拂,连背脊都瑟瑟发抖。
云朵摸着黑找到蜡烛点亮,总算想起来身处何处。
奇怪的是,竟没有人来叫她,她该去向王后请安才是。
道观里静得吓人,云朵脑中登时想起许多以前看过的故事,连步子也迈得小心翼翼。
幸好走了两步便看见领她过来的嬷嬷。
嬷嬷也看见她,急切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烛台道:“正说来请姨娘呢,二爷也在,里面热闹着呢。”
云朵怔在原地,不可思议道:“二、二爷也来了?”
嬷嬷点点头:“刚到不久,正和娘娘说话呢。”
心跳不由自主地快起来,云朵抬手摸着脸颊,她出来的急,也没想过照照镜子,白天出了那么多汗,指不定脸上多狼狈。
嬷嬷看着她笑了笑,“姨娘快走罢。”
云朵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嬷嬷身后走。
转过两间别院,就到了王后住的地方。
室内蜡烛挑得亮,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灯影绰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
之前一起去月华庭时,沈誉三言两语便惹得王后一干人忍俊不禁,想必眼下也是说了什么才逗得满堂大笑。
云朵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忍不住弯起来,连带着脚下步子也快了些。
声音越来越近,总算能清楚听到王后的声音。
她嗓音里带着笑,“我就说,这孩子总算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你们偏不信,这不才听说人摔了就赶紧跟了过来。”
另一个声音回她:“索性是没什么大碍,不然只怕他也得跟着摔一跤才是。”
是温夫人的声音。
屋子里又是一通笑。
云朵来不及细想他们说的是什么,谁又摔了一跤,就被嬷嬷领着进去。
“老身猜姨娘累了就没着急去请,没想到才走到一半正好碰见她来了。”
屋内说笑声短暂地停了下来,云朵能感受到里面的人投来的目光。
她脸上含着笑,款款走进光里,一眼便看到许久未见的沈誉。
还有站在沈誉旁边的裴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