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月华庭便没了其他人跟着,两人一路无话往回走。
云朵默默跟在男人身后走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想起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沈誉说的那些话,她一颗心便如擂鼓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忍不住悄悄去看,男人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步距离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一只手在前面垂着,另一只背在身后,轻轻揪着自己的发尾。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漆黑的发间,云朵只觉连心也如那小辫儿似地被他轻轻撩拨。
过来的时候,男人便是那只手牵着自己的。云朵低头看着自己瘦削的手,手背似乎还残存着他的余温。
“是不是有些累?”沈誉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身后低头不语的人,“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朵险些撞在他身上,脸上是还未收起的慌乱,急忙跟上去和他并排走着,说:“云朵不累,谢二爷关心。”
男人目光在她羞红的颊边稍作停留便移开,想了想,道:“世子原是有娶妻的,是江家的大小姐。两人婚后如胶似漆,恩爱有加。去年大嫂在湖边夜游,却不想失足坠了湖...她那时已有了三个多月身孕...”
云朵听了,心中不禁惋惜,眉间也轻轻拧起。
沈誉也轻叹一声:“自那以后兄长便颓靡了,母后有意给他续弦,皆以事务缠身推辞,人也难见到。母后见他有意逃避,便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从来是浑不吝的,便是父王也拿我没办法。”
云朵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像有把刷子,浸透了醋一点点细细密密地在心头来回粉刷。
沈誉见她面色凝重,以为是方才的场面将她吓着,语气轻了些,道:“母后虽不是我的生母,待我却视如己出,你也不必惧她。”
云朵点头,不着痕迹地瞧了男人一眼。
她觉得当下的沈誉与先前在庭内能言善语的二爷有些不大一样。至于何处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只是不自觉又忆起阁楼上赏湖的公子。
沈誉看她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也不再絮说。是了,谁会对这些家长里短上心呢。
两人再无话,沉默地往回走。
走没多远,沈誉又停了下来。
云朵好奇地看向他,只见男人忽然又牵起自己的手,领着自己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笑着说:“兄长何时回来的?”
面前站着位英姿焕发的男子,戴着高高的冠,身形高大,脸上带着笑,手中执了把扇子轻轻摇着,温和道:“才进门,换了身衣裳准备去见母后呢。”说着看向沈誉牵着的女子,“这便是云小姐罢?”
沈誉将手松开,低头对云朵柔声道:“还不向兄长请安。”
云朵恭敬地欠身道:“云氏见过世子。”
世子点点头,将扇子收拢,笑着说了声免礼,又和沈誉说起话来。
云朵退到一边,低头看着路边的灌木丛,已是春末的季节,仍有些花儿灿烂地开着。
兄弟二人说了些话,末了世子又将沈誉打量一番,道:“果然是大人了,今日看着要稳重许多。”
沈誉笑了下,说:“兄长夸我,我也不会帮你打理政务。”
“你呀你...”世子无奈地叹了声,“我先去母后那儿,得空了再来寻你,你且空出闲来,少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说着便走了。
云朵朝着他背影又欠了欠身,待人走远了才悄悄抬眼去瞧。绥国百姓都说世子秀出班行,才能兼备,今日一见,竟也如此玉树临风。
沈誉走到她身边,小声问:“在想什么?”
云朵下意识地摇头,又想起来该说话,忙道没想什么。
沈誉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兴致明显不如先前高,淡淡道:“走罢。”
二人一路无话,沉默地回了菡萏居。
莲香早已将屋内外整理如新,临走前沈誉吩咐的那些喜庆饰物也一一卸了,屋子显出原本的风貌,有些清雅古朴,分明是动了心思的。
见着二人回来了,仍记着起床时二人的疲态,就问要不要补眠。
“不急。”沈誉在外面的石桌上边坐下,“先去备些饭菜。”
莲香疑惑道:“二爷不是才从王后那回来?”
云朵也不解,歪着头看向窗外的男人。
她鬓角的发被风吹动,故意撩拨着脸颊,沈誉目光在上面略作停留,说:“姨娘没怎么吃,你去拿些来。”
方才席上,这人只顾着给他布菜,自己倒没吃几口。
云朵登地缩回脑袋,只露出头顶的发髻。
沈誉没来由地笑了下,摸起桌上棋子独自对弈。
莲香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拿了吃的过来。
云朵吃饭静悄悄的,外面的人也没出声,只有微风吹得竹影沙沙作响。
莲香端着茶具放在旁边给他沏茶,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欢喜道:“方才出门吹了阵风,奴婢见着水塘里已有花苞,看来今年的荷花开得早,二爷去年赏花的船要不要找人提前修好?”
云朵听见声音,探头望向窗外,远处的荷塘里仍是绿油油的,没见着她说的花苞。
沈誉似没听见,目光仍锁在棋盘上。
他低着头,眉头收紧,云朵只能看见他半张侧脸,和阁楼上的公子重叠在一起。
半晌,凝神的男人似乎动了,云朵急忙收回视线,认真看着手中的燕窝粥,端起来尝了一口,不知想到什么,原先有些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沈誉落下一子,说:“那船太破,连龙骨也松了。”
“这样...那奴婢去找人重新弄一只。”
“不必。”男人语气淡淡的,“到时候我再看别的。”
莲香点头,又笑起来,说:“今日二爷倒是有空,竟呆了这么久。”
“兄长回来了,晚些时候得找我呢。”沈誉头也没抬,专注地再下一子,“今夜不用备我的晚饭。”
“哦...”莲香小声嘟囔,“奴婢还以为二爷是因为...”
男人取了杯茶放在鼻尖,浅浅闻着茶香,忽然想到什么,蓦地抬头,将屋子里偷看的视线逮个正着。
云朵脸上红潮瞬间涨到了脖子根,只听得啪嗒一声,手中筷子倏地落到了桌上。
她想收回视线,可外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伸出了无形的手,牢牢将她目光攫住。
沈誉没饮茶,只看着她笑,说:“上回买了你的糖水,还没喝却被人撞翻了...”
他说得意有所指,云朵脸上火辣辣的,支支吾吾道:“二爷若想喝,云朵一会儿就去弄。”
男人放下杯子,说:“不急,你昨夜没睡好,先去歇会儿,来日方长,待有空了再做也不迟。”
云朵心中默念着来日方长这几个字,谁知道来日有多长,又想起男人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顿觉心底有些堵。
莲香站在一旁听着,一头雾水道:“二爷和姨娘在说什么?什么糖水?不如奴婢去做。”
沈誉失笑道:“你先侍候姨娘去,她吃完了。”
“哦...”
·
云朵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下午了,想起沈誉说要喝糖水,忙去厨房看。
莲香早给她准备好了材料,皆是些品相好的,比她往日卖的珍贵了不知多少。
她小心翼翼地弄好,才想起沈誉说今夜不备他的晚饭,不由得问莲香:“二爷可有说何时回来?”
莲香回道:“姨娘睡下没多久,世子便传人来唤二爷,具体何时回来,二爷也没说。”
云朵又问:“那往昔二爷去世子那儿都几时回来的?”
“这也不好说,有时傍晚就回来,有时深夜还在谈话。”
“......”
云朵哑然看向盅里弄好的糖水,不知如何是好,只骂自己太笨。
莲香看她一脸失落,急忙道:“姨娘不如放着,等二爷回来我再端给他,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是我的新配方,得喝热的...”云朵垂着眼,“不如给你罢。”
说完便走了。
如今不像以前得需出门营生,一下子倒清闲起来。午后出了太阳,晒得大地有些闷热,云朵百无聊赖,沿着荷塘漫不经心地走着。
荷叶又大又圆,大片大片地铺在池塘里,垒得层层叠叠,竞相向着碧空而去。风一拂过,翻起浅绿的浪花,哗哗作响。
云朵想起早上莲香说的话,目光不禁在密集的荷叶中来回逡巡,不多时,果然竟在一向阳处看见只花骨朵。才一指大小,通体碧绿,顶部尖尖的,却露出一丝粉红。
她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不由看呆了。
小时候家里也有一片荷塘。夏日风景大好,娘亲时常会摘一些开得好的回来,晴朗的夜晚做些点心,配着花朵赏月,偶尔兴致高了还会作些诗句。每每这时她就开心不已...
可后来那不大的塘子也被人占了去,娘亲是个不擅与人争执的,也没去和人理论。
云朵也有胆大的时候,时常趁着天快黑时去偷偷摘一些荷花回来,拿花瓶插了放在房中。娘亲看见,只叮嘱她不要再去,被人看见惹些麻烦。
可云朵知道,娘亲是高兴的...
也不知道娘亲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