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趴在桌上睡了一夜,直到有人拍肩才转醒。
眼前的女子是没见过的生面孔,见她朦胧睁开睡眼才偷偷笑着看向旁边的妇人,轻声唤:“桂嬷嬷,人醒了。”
那桂嬷嬷也没见过,不过甫一开口,云朵就听出来是昨晚接她下轿的。
回忆瞬间归拢,云朵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桂嬷嬷走上前来,搀着她起身,瞧她一身喜服穿得好好的,脸上的妆早已哭花,又偏头瞥向里间床铺软榻俱是原封不动的,笑意散了几分,说:“姨娘怎睡在这处,着凉了可不好。”
“我...”云朵有些局促地低下头,眼睛仍有些睁不开。
“不打紧。”桂嬷嬷将她交给莲香,“既然醒了就洗漱罢,过会子我带你去给王后请安。”
一听王后,云朵心底一紧,动作更拘谨几分。
莲香把她搀到梳妆台边坐着,去打了热水,拿帕子给她洗漱。
云朵自幼便是一个人做这些,在云府住那一个多月虽指派了丫鬟也都被她推掉,如今坐在明亮的镜前,看着镜中陌生的一切,不禁有些发呆。
云府虽说家道中落,好歹破船犹有三千钉,家境也算得上殷实。可这屋内凡器物摆具者,皆是些她没见过的稀罕物,就连桂嬷嬷手上戴的镯子,也都是嵌着宝石的。她忍不住瞧了瞧自个手腕上的黄金镯子,想起娘亲的话,这样的人该如何打点。
莲香是个手脚利索的,很快就给她梳洗毕了,又新盘了发,云朵只觉头顶有些沉,却也没说什么,朝她揖了揖。
“姨娘这可使不得!”莲香拦住她,又笑起来,“今后您就是我的主子,我是您的丫鬟,哪有主子向丫鬟行礼的。”
云朵脸红起来,甚是好看,莲香不由得也看呆了。
桂嬷嬷也取笑道:“姨娘有礼过会子见了王后再拜也不迟。”
说罢,就领着主仆二人朝外走。
天有些阴,吹着微风,扑在身上还有些凉,莲香小跑着回去取了件长毛披肩来搭在她身上。
云朵用指尖轻轻抚摸,是毛绒绒的触感。不知是用了什么技艺,才能让皮毛这般柔软。
走出月门,外面只有条石砌的小径,小径两侧种着荷叶,绿油油的一大片,延伸到池塘尽头,被柳叶轻轻扫着。
云朵悄悄回头望向牌匾,上面写的是菡萏居。
出了菡萏居便是广阔的湖,倒没种荷叶,水草充沛,水面笼着薄薄的雾,别院楼榭层叠穿梭在其中,宛如仙境一般,沿路不时有三两家丁仆从路过,形色匆匆的模样。
走了许久,桂嬷嬷才停在一座院子前,跟守在院外的丫鬟轻声说了些话,云朵听不仔细,只隐约听见什么没回来。
两人说完话,那丫鬟便进院子里了,桂嬷嬷回头看向云朵说:“到了。”
云朵额头沁了些薄汗,一颗心提起来,僵直伫在原地,攥紧手中的帕子等着。
没过一会儿,先前的丫鬟就出来了。身后另跟着几个丫鬟,手上各自端着托盘,里面胭脂水粉绸缎绫罗众多。
那丫鬟踱到云朵跟前,脸上满是笑,说:“昨夜起了风,王后身子不适,不便见姨娘,姨娘也劳累一天了,又一大早过来,实在心疼。回去了好生歇歇,待二爷回来,再让二爷携着一齐过来好热闹。这些赏赐先拿去,等二爷来了,还得再赏。”
云朵暗暗松了口气,才向她行礼道:“谢王后恩典。”
丫鬟收了她的礼,才转头和桂嬷嬷又说了些客气话才离去。
云朵又跟着桂嬷嬷往回走。
“方才那月华庭是王后住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前殿,二位公子和大王住的。南边是小姐们住的阁楼,大小姐早已出阁,如今只住着二小姐和三小姐。北边住的是夫人们,王爷纳的妾室不多,唯今仅有柳夫人和温夫人,这柳夫人终日里不喜出门,一年也难得见几回,温夫人倒是个不侥人的,姨娘不似那口齿伶俐的,见着她只管乖顺些便好。因二爷还未娶妻,以后大小事,还是照旧听王后定夺......”
桂嬷嬷一路都在跟云朵说着王宫大小事,云朵混沌听着,只觉胸口有些闷,心头发慌,后背早就浸湿,额头也点点沁着汗。
她双腿也虚浮得很,沉沉拖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不知走了多久,桂嬷嬷突然停了下来。
云朵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她目光落在远处,脸上也笑吟吟的。
对岸站着三个女子,似乎在说着什么,俱是带着笑。
云朵认识其中一个,是那天在街上拉着她说话的沈小姐。
桂嬷嬷热情地跟她介绍,“红衣裳的是二小姐,性子有些内敛,酷爱读书,文采斐然,就连大王也赞她笔墨不比男子们弱半分。黄裙子那位是三小姐,虽有些顽皮,却机灵可爱,大王最宠她。”
云朵自然是见过三小姐的可爱的,目光又落在旁边一位白衣女子身上,道:“那另一位是...?”
“那位呀,那——”
“那是未来的二表嫂。”
桂嬷嬷话没说完,身后就有人替她说了。
云朵回头,看见位艳丽的姑娘,扬着下巴正看着自己,待她转身时目光闪过一瞬惊讶,随后拧起一对细眉,冷哼了声。
“原来是宋小姐。”桂嬷嬷笑起来,说道,“这是二爷的表妹,在宫里小住几日。”
云朵点头,朝着她揖了揖:“见过宋小姐。”
宋小姐又是冷哼一声,走上前来将云朵仔细打量一番,喃喃道:“是生了个狐媚的模样。”
她语气不善,云朵心中有些发怵,却忍着没露出分毫。
宋小姐在身边转了一圈,又说道:“那位是裴将军的女儿,和二表哥青梅竹马,再等一两年,就得来做二表嫂了,可不是什么姨娘能掺和的。”
她挖苦的话打在耳边,云朵只觉头更晕了些,嘴角勉强勾出抹笑,正要回话,宋小姐却转身走了。
桂嬷嬷直说着慢走,回头又向云朵解释:“裴小姐的确与二爷青梅竹马,可她自幼多病,裴将军四处寻医无果,后来有个大师给算了算,说是得皈依在道门才能避祸祛病,便让裴小姐做了俗家弟子。可叹他二人也登对,却有缘无分了,唉——”
云朵喉头发苦,半响只发出声鼻音。抬眸朝着走远的三人看过去,只能望见一抹白色衣角。
一路桂嬷嬷又说了些府中的规矩,直到回了菡萏居才停下,又叮嘱了几句方离开。
云朵拜别她,停在柳树边。
莲香问她要不要回屋休息,云朵摇了摇头,说想在这坐坐。莲香便不再说什么,只道去准备饭菜便走了。
池塘边也没设桌椅,云朵有些累,便找了颗大石头坐下来。风轻轻拂着,将她额头薄汗吹干,人总算要好许多。
手心都是汗,散散摊开任风一点点拭去掌心的指甲印,她目光不知散落在何处,眸底一片空洞,想起昨晚折断的称杆,胸腔渐渐被酸楚填满。
难怪昨晚沈誉那样烦躁。
她呆坐着好一会儿,直到风吹得身上有些冷,才准备起身。
耳边却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云朵回头,池塘边的小径上站着的,正是沈誉。
他今日穿着件黑袍,脚上仍是那双黑色的鞋,腰身束了玉带,衬得人高挑如松。
沈誉有些惊愕,怔怔地看着她,说:“你怎么...”
他说到一半,又改口:“怎么是你?”
“...”云朵也愣住,连起身也忘了,呆呆道,“二爷...”
沈誉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一双如墨的浓眉有些冷地看过来:“你知道我是沈誉。”
不是询问的语气。
“我——”
“难怪。”
沈誉眸底闪过一丝冷笑。
云朵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站起身,眼前却一阵发昏,双腿连站也站不住,眼见着就要倒下去。
眼前投下一抹阴影,一只手及时扶上来,鼻尖闻到股淡淡木香。
男人抓住她手腕,沉声道:“这样的手段,古月轩里见得太多,实在无趣。”
古月轩正是那湖边他每日发呆倚坐的酒楼。
云朵浑身发软,半靠在沈誉胸前,她心头发慌,还有些想吐,连喘气都在发颤。
可这一切都不如男人的话令她难受。
她忍着泪,颤抖着想站起身,双腿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好抬头想请她放开自己。
沈誉脸色本来有些冷,却看见她额头爆汗如瀑,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连身子也颤抖着。
分明不是装的。
他心一惊,忙把人搂住,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云朵虚弱地动了动唇,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
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想再问她吃什么药,怀里的人已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