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喜欢到医院来,艾利;可你你还是来看我了,我真的很感激。”
我尽力表现得自然一点;这是我第三次到医院看望福阿德。多年前,他为我挡了一枪,救了我一命,那是第一次;前几天他在我房前的花园里倒下,那是第二次;我可不想这样的看望成为一种习惯:“什么时候手术?”
“明天早上,七点。”
“四条动脉都要做?”
他点点头,脸色苍白。
“我老爸说,手术后的第三天是最危险的。”
“也就这么回事儿。《古兰经》说‘真主在你额头写了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他笑了笑。“真主没写的,我肯定医生和哈亚特就会写上。”
我也对他笑笑;没有多少人能像福阿德那样,把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结合得如此之好。“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来,要亲眼看到真主尽了他的本分。”
哈亚特来了后,我直接回家。下午的交通高峰期才刚开始,绿弯路的车流已慢下来,一路都在修建,似乎从未停过。我把脖子伸出窗外,前面街道上好像有辆车与另一辆车并排停放着,逼得其他车必须绕行。
我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再为这事烦心,于是打开NPR电台1。《时事纵观》2栏目正在播讲关于乙醇的节目。麦克和我已经完成大部分拍摄工作,包括对沃斯-彼得森CEO的采访;汉克正发挥他的特殊才能,忙着编辑。我调高音量,主持人西格尔·罗伯特正在采访尼尔·普拉克,一名现代生态传媒公司的消费维权者。
“这就是欺诈。”普拉克说。“除了信用违约互换3,有关乙醇的神话很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大的骗局。”
“为什么这样说呢?”西格尔问道;他嗓音清脆,听众都很熟悉。
“从根本上来说,院外活动集团4和政府共谋给公司提供巨额补助来生产乙醇,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
“可是,也有人说,这一产品延长了化石燃料的使用寿命。”
“就算有这种效果的话,也微不足道,因为用来生产乙醇的能源比你使用乙醇而节约的能源还要多。乙醇也破坏环境,你看,厂家必须燃烧煤炭,肥料过去用来种植庄稼,如今倒入海洋,然后沉积在海洋死亡区5”
我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手指。
普拉克还在继续讲:“但是,顽固者也大有人在,当今,每年用一百五十多种植物来生产这个东西,数量达到六十亿加仑。但是,酒精消费非但没有减少,而且一点减少的迹象也没有!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经济不景气,需求还会增加。”
“那么,谁受益了呢?”西格尔问道,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情彩。
“生产这玩意的大公司呀!他们得到五十亿美元补助来生产,然后以高昂的价格出售。”
我眉毛一皱。沃斯-彼得森不仅得到大量乙醇补贴,而且买下所有农场,以“农场主”的身份获得更多破格的待遇。不仅如此,他们还以很高的价格出卖这些乙醇产品,美元就这样源源不断地进入他们的腰包。我啪地关掉收音机,心中恨恨地想道:一定要他们加倍偿还!
终于,我开到并排停放的车旁,只见其后窗上贴着一条标示:“公司的车——无所谓”。
我哭笑不得。这时手机响了。
“艾利吗?我是乔治娅。”
“哎呀,乔治娅!”昨天我一直给她打电话,一直都打不通,不禁担心起来。“你终于打来了,真是急死人了!回来了吗?”
“还没有。”
“什么意思,你还没?你说过——”
“艾利,我想请你南下一趟去拿样东西。”
“什么?”
“你们拍摄乙醇宣传片时经过的那个设施,还记得吗?”
“就是我们以为是德尔顿训练营的那个地方?”
“对。那儿有个人——是个教练,他有一盘录像带,你要去弄到手。”
“录像带?为什么?警察已经抓了德尔顿,我听说,他正在坦白。奥马利似乎很自信,好像能把他和茉莉、克莉丝与现金支票联系起来。他还说,FBI即将介入。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赢了!”
“不!”乔治娅声音沉重。“没有结束!”
“你在说什么?”
“那盘录像带,就能证明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我们已经知道了,就是德尔顿,和那个家伙格兰特。”
“杰夫·德尔顿只是爪牙,而格兰特也不是老大。”关于贩毒集团、地下暗道、德尔顿团队如何变节的事,她一一解释:“有人——是一个美国人——和贩毒集团勾结,就在那盘录像带里。”
“佩纳是怎么知道的?”
“佩纳摄制的录像带,寄给了训练营的同伴,并说如果自己遇害,就将带子公之于众。”
“结果呢?”
乔治娅什么也没说。
“佩纳死了?”
一阵沉默。
“怎么死的?”
乔治娅讲的时候,我听出她话里的悲伤,很想安慰安慰,但她的声音还透露出一股愤恨的怨气,令人退避。
“录像带是什么格式的?”
“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解释说,录音磁带、盒式录像带和光盘,都有不同的格式。
乔治娅踌躇了一下。“我哪里知道这个?”
“呃——佩纳有——以前有相机吗?”
再次停了停。“是的,有啊。”
“什么类型的?”
“我的天,艾利,我怎么知道这些呀!你就不能——等一下!”她顿了一下:“哦,我记起来了,当时相机放在木屋里,好像写着‘微型摄影机’的字样。”
“太好了!”
“怎么讲?”
“我自己就有台微型摄影机,一拿到马上就可以放映。”
“好的,听着!”她结束刚才的话题。“你要去找的那个人,可能会为难你。我打电话给他时,他就那样。”
“你和他通话了?他怎么说?你怎么弄到号码的?”
乔治娅支支吾吾:“哎呀,问这干吗!听我说,做你必须做的,弄到那该死的录像带!”
“好好好,谢谢你的警告!”
我给蕾切尔弄好吃的,只等交通高峰期一过就动身,但是到那儿还是要花两个小时。我下了I -55号公路,开上一条乡间土路,心想应该不会错,但是没发现营地。当我原路返回芬克思格罗夫和雪莉镇时,天色已黑。比起城市里五彩缤纷、绚烂耀眼的夜色,乡村的夜晚黝黑而阴森,若没有车前灯,能见度差不多等于零。
乔治娅给了我那个家伙的电话。我打过去,铃声一响他就接了,我们约定在雪莉镇北边几英里的一个酒吧里碰头。从他指的方向来看,应该离我和麦克吃午饭的那个地方不远。终于找到了,我发现街对面就是那家餐馆。
芝加哥有一些低档酒吧我很爱去,不过这家酒吧还达不到那水准:只有一个房间,地板上铺着油毡,几张破旧的桌子。这是一间塑料板房,以前要么是干洗店,要么是卖三明治的。空调质量也就那样,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吱吱嘎嘎地响。天花板上的管子细流涓涓,时不时滴下水珠。幸好还有灯光,否则不知光线会有多暗。
我点了杯米勒啤酒,找了张桌子坐下,才放一点东西在上面,它就摇晃起来。刚刚坐下,邻桌的一群年轻人就开始打量我。他们穿着短裤、T恤、戴着鸭舌帽。我本来就比较烦躁,进来时听到他们大声说话,吵吵嚷嚷,有人进来也不见克制。我感到很别扭——自己完全不属于这个环境!
十分钟后,一个男人进来,壮实如头公牛。天很热,他还是穿着牛仔裤和运动衫,脑袋和身体相比显得比较小,稀疏的黑发梳在左边,眼睛间距很宽,但那脖子短得几乎没有,全身看不到一点脂肪,不是我印象中的那种坏男人。他点了一杯啤酒,四下张望,看见我了,就低着头走过来。
“你就是布赖恩·吉尔默?”
“我告诉过你的朋友,我来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这样的开场白,看来希望渺茫。
他上下打量我:“我怎么知道佩纳死了?”
“你想过给他打电话没有?”
“也许吧。”
“杀害他的人拿走了手机。如果你打过,接电话另有其人,你不就有答案了。”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我怎么知道杀害他的人不是你和你的同伙?”
“我并没有去亚利桑那,但佩纳告诉我同伴关于录像带的事;如果不信任,怎么会告诉她?”我在撒谎。
“也许她强迫佩纳这么做的。”
“她在芝加哥就遭遇谋害她的车祸,手腕都断了,还没恢复。佩纳要拿下她,轻而易举。”
吉尔默低声咕哝。
“听着,这个案子起于一个小女孩被绑架,接着她妈妈被谋杀。”我所知道的一切:乔治娅怎样到的亚利桑那,怎么找的佩纳,全都据实告诉了他。“现在很清楚了,这涉及一个更大的阴谋;我的同伴想要抓出真正的罪魁祸首!”
吉尔默若有所思。
“显而易见,佩纳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他不会把录像带给你保管。”
“你说你是谁,有什么证据?”
我忍无可忍:“天哪!”我满腔愤怒,脱口而出。“你必须谨慎,我理解!但是我的问题呢?如果你真是佩纳那么好的铁哥们,干吗还要为德尔顿安保公司卖命?发生的这一切,你一点也没听说?我又怎么知道你是否还保留着录像带?说不定你已经给了德尔顿!”
他没直接回答我:“就算公司的创立者走上了邪路,我还是相信公司,相信我们的使命,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必要的,而且都是在坚持正义!”
我瞪着他,突然觉得很不安:“你是佩纳的同伴……还是德尔顿的走狗?”
他犹豫片刻,答道:“佩纳是我训练过的最好的学员。如果他失手了,责任在我!”
他说的是实话,我能感觉到,真想说他对自己太苛刻。“这么说,你就有责任去完成他的使命。”我顿了顿。“乔治娅——我的同伴——也有同样的感受!”
他眉毛一蹙。
“好了,我心里清楚,你不相信我,坦白地说,感觉是相互的。但是如果你给了我录像带,我们确保你的名字不会被提及。我们和媒体以及警方都有联系,他们会尊重你的隐私。怎么样?”
他思索片刻:“如果佩纳说对了的话,你们对抗的真的是强大的权势集团。”
“那就更有理由要为你的身份保密了。以后也需要有人密切关注德尔顿,内部有人会更容易些吧。”
十分钟后,我把录像带装进挎包,快步向车子走去。出门前我就给摄影机充足了电,现在放进磁带,啪地打开小小的屏幕,摁下播放键,心中有点忐忑,不知究竟能看见什么。起初屏幕上全是雪花,然后变灰,变黑。我皱皱眉。几秒钟以后,屏幕顶部出现一束光,接着另外一束,这是在移动拍摄,镜头晃来晃去,好像摄影师在走动,看不清楚。
镜头总算稳了下来,摄影的人已经停下没动。那地方很黑,唯一能辨析清楚的就是边框顶部那些光线。我把它放大,影像还是很小,但可以看出一群人好像是站在隧道里。其中两人头发黑黑的,有点像西班牙人;两个白人,穿着军装,罗布莱斯基和布鲁尔?第五个人穿着西装,我按了暂停键,仔细看他的影像——杰夫·德尔顿,我见过他的照片。第六个人也是白人,他手臂抱在胸前,长长的头发挽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辫,下巴突出,穿着斜纹衬衫和牛仔裤,腰部的银色带扣闪闪发亮,活脱脱一个老龄嬉皮士!
他们一直在交谈,在打着手势,不断点头。
我正要给乔治娅打电话,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酒吧外。酒吧门口光线昏暗,上面的路灯飞蛾猛扑。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外面很黑,但两人都戴着墨镜,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我发动车子,迅速离开。接下来,我给乔治娅打了个电话。
1 美国全国公共电台的简称。虽然名称是“公共”电台,但是它实际上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新闻媒体。
2 时事纵观:这个节目最早在1971年播出,每天为听众深入分析一天来国内外发生的大事。内容既包括硬新闻,也含有专题报道和评论。
162信用违约互换:国外债券市场中最常见的信用衍生产品。
163“院外活动集团”:西方国家中为了某种特定利益而组成的、企图影响议会立法和政府决策的组织。
164海洋低氧区或缺氧区又被称为海洋“死亡区”,因为生物难以在低氧或缺氧状态下存活。研究发现,化肥、粪便和污水等排泄入海,为一些藻类提供了充足的养料,会刺激海藻疯狂生长。这与空气污染因素一起导致海洋中的氧被大量消耗,使海洋中形成低氧区甚至缺氧区。
3
4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