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娅思绪万千:拉斐尔•佩纳在德尔顿安保公司工作,可是按卡梅丽塔的说法,他却在边境偷运非法移民,把他们强行押上卡车,天知道那些人都被带到哪儿去了。难道这也属于他在德尔顿的工作范围?要不就是他在外兼职?佩纳到底还活着吗?另外两个德尔顿的人,爱德华•罗布莱斯基和科尔克•布鲁尔,已经在“训练事故”中被杀害,难道他俩也是走私犯?这三个人都从德尔顿那里各自收到了一百万美元;克莉丝•梅辛杰被杀害,以及她女儿被绑架,都因为这笔钱;他们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她对毒品交易、非法移民,或者说人口偷渡了解不多,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话说回来,也没那个必要,自己的工作主要是跟踪线索,搜查证据。她仔细观察过卡梅丽塔,这个女人看起来并没有撒谎,但证据依然不足。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需要证据。”
卡梅丽塔身体一颤:“我拿不出来。”
“是拿不出呢?还是不愿意?”
这女人焦虑地用手拂了拂头发:“你不明白!你不可能从芝加哥过来一趟,就解决完所有问题。”她啪地打了一个响指。“你倒可以一走了之,我还得住在这里;我会有危险的。”
“谁会伤害你?”
卡梅丽塔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乔治娅记起了那个记者哈维尔•加西亚关于边境公正的说法;自己也没想揽这些事,可事实上呢?看来得注意措辞了。
“我客户的妻子遭人杀害,八岁的女儿被人绑架;孩子现在是安全了,但是父亲想要孩子永远平安。我们手头的线索全都指向史蒂文斯,还有佩纳。”
“孩子?”卡梅丽塔轻声问道。
乔治娅点点头:“两个和佩纳一起工作的人也都死了。据我所知,佩纳也未能幸免。我也不想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但我需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梅丽塔双手合拢,很久没说话;乔治娅以为她在祈祷。随后她垂下手,看着乔治娅说道:“拉斐没有死。”
乔治娅侧着头问:“你怎么知道?”
“我……我见过他,和我弟弟在一起。”
“什么时候?”
“好像是……两个星期以前吧?”
“两周的时间可不短,我得找到他。”
“他……不在这里。”她低下头。
一听这话,乔治娅一下子就火了:“妈的,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说不认识。你不认识,我就找你弟弟谈。”
卡梅丽塔拧着手说道:“我弟弟两周前就不见了,完全没有消息。”
“他和佩纳在一起吗?”
“不知道。”
乔治娅声音冷冷的:“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卡梅丽塔低着头。乔治娅可以感觉到这个女人心中很纠结,她在翻来覆去地权衡各种利弊,以便做出决定。接着,她猛地往沙发一靠,“明晚过来吧,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晚上,乔治娅开着车在这个拉美裔贫民区蜿蜒穿行,卡梅丽塔坐在副驾位置上,指引乔治娅开到了另一个街区,这里比她家那一带更为破败荒凉。车子停好以后,她们从车里出来。卡梅丽塔领着乔治娅绕过一个街角,走向一条昏暗的街道。街道两边那些小小的建筑——你真的无法称之为房屋——前方摆放着垃圾桶,里面冒出黄黄白白的缠绕带和塑料,臭气熏天!乔治娅不得不捂住鼻子!
沿着街道走了一半之后,卡梅丽塔在一个围着铁丝网栅栏的小院前停下。前门没锁,他们走向一个小土砖房。阳光透过泛黄的门帘照进屋。卡梅丽塔轻轻敲击,柔声叫门,却无回应。草坪上突然跑过一只猫,吓得乔治娅往后退了退。转眼间猫不见了。卡梅丽塔再次敲门。
过了很久,一个模糊的身影挡住了室内的光线。卡梅丽塔赶紧对着门和那人说话。门那头的人摇摇头,两人又继续交谈。然后,那个人撩起了门帘,开了门。卡梅丽塔示意乔治娅进去。
让他们进屋的女人身体结实,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比卡梅丽塔老得多。她穿着一条亮粉色的涤纶裤,身上的T恤已磨破,上面印着亚利桑那州的U形图标。显然两人关系密切,因而对话言语激烈。那老妇人一度盯着乔治娅看。卡梅丽塔举起手掌,似乎在恳求她。老妇人嘴里咕哝着什么,又朝乔治娅瞥了一眼,然后离开了房间。
“怎么回事?”乔治娅问道,“她是谁?”
“我姑妈,她不想惹麻烦。”卡梅丽塔答道。
“我们来这做什么?”
卡梅丽塔耸耸肩,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们在小厨房里等着。乔治娅注意到了廉价的橱柜、小餐桌,还有破旧的油毡地板和一台冰箱。这冰箱小得可以轻易地放进她芝加哥公寓的冰箱里。然而水槽却是一尘不染,滴水板是空的,所有的碗碟和餐具都被收起来了。墙上挂着一副耶稣受难像。
卡梅丽塔的姑妈从外面回来,摇着头说道“他不会来的。”然后瞪着乔治娅说,“他很害怕。”
“谁?”乔治娅问道。
卡梅丽塔和她姑妈相互使了个眼色。姑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消失在一道门后。乔治娅跟着卡梅利塔走进一个前厅,这里有两扇门,其中一扇半掩着。卡梅利塔把门拉开了一点,走了进去。这房间很小,窗户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像小男孩身上那种面糊味。里面有张床,被子歪歪斜斜地盖着什么。这床就占了大部分的空间,但是还有一个三层抽屉的箱柜,最上面的抽屉没关。一张破损的桌子上放着一本西班牙语的漫画书和一个X战警人物模型。
卡梅丽塔指指那张床。床的一边,皱巴巴的被子差点掉在地上。
乔治娅点点头,跨过去走到床边,蹲下身来,清了清喉咙说道:“嗨,小家伙,我叫乔治娅,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会说英语。”卡梅丽塔说。
“你能翻译吗?”
卡梅丽塔吸了一口气,表示愿意效劳。
小男孩没有回应,乔治娅料到会是这样。她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个X战警的人物模型。这模型看起来质量不太好,说不定是个山寨货。“嘿,我很喜欢你的X战警,那是冰人吗?我猜他肯定很勇敢。”
卡梅丽塔翻译了,孩子还是没说话。
“就像你一样勇敢哟。”
卡梅丽塔翻译后,掉在床沿边的被子窸窣作响,好像孩子在动。“他的叫迪亚哥。”卡梅利塔小声说道。
“我能玩玩你的冰人吗,迪亚哥?可以吗?”
被子窸窸窣窣地响得更厉害了。
“我不会把它拿走的,那是你的;我只想玩一下,还想和你说说话。”她向正在翻译的卡梅丽塔点了点头。见没有动静,她接着说:“冰人有其他的名字吗?比如说什么特别的绰号,或者其他什么的。”
床上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乔治娅歪着头去听:“对不起,我听不见你说的什么。”
“没有。”这一次他的声音很清楚,声调也很高,但听起来充满恐惧。
“好吧,那我们应该给他取一个,你说呢,迪亚哥?”
卡梅丽塔翻译着。不一会儿,一只小手将床单轻轻撩起几英寸,现出一个小男孩。乔治娅看着他那双惊恐的大眼睛,笑着给他打招呼。
“你好,迪亚哥。”
迪亚哥盯着乔治娅看,一动不动,看来并没有要从被子里出来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像一辆玩具卡车一样在接受质检。
“他害怕那些人会回来找他。”卡梅丽塔说。
“谁?”
卡梅丽塔俯下身,用轻柔的声音问他;他一字一顿地用低沉的声音回答着。然后卡梅丽塔转向乔治娅:“他说我应该告诉你。”
乔治娅咽了咽口水,说道:“跟他说他非常勇敢。”她直起身拿起那个冰人模型,然后把它塞到被子下面。“告诉迪亚哥,当他准备好的时候,我们就会一起给冰人想个名字。”
卡梅丽塔翻译之后,用英语对乔治娅说道:“几周前一个邻居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他当时奄奄一息,两天没吃东西,没有喝水,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的手在额头上擦来擦去,似乎想竭力擦掉那些记忆。
“我姑妈气急了,但她心地善良,不愿赶他走;喂他东西吃,给他洗澡,让他待在这里;他足足睡了差不多两天才醒来,然后才告诉了我们发生的一切。”
“怎么回事?”
“原来他的父母试图越境,他们有一批人,大概二十来个,都来自索诺拉州。除了迪亚哥,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以为人越多就越安全,你知道的。”她沉默不语了。床上的窸窣声停了下来。
“他们约好见一个蛇头,带他们偷渡到亚利桑那州北部。”
“El otro lado.”1乔治娅听见被子下传来声音。
“ Entiendo.”2乔治娅说。
“于是就去了约定的地点,在那里等着。等了很久,食物吃完了,水也快喝完了。迪亚哥说他的妈妈在哭。”她镇定地吸了口气。“终于,蛇头出现了。”
“是佩纳吗?”
“我不知道。迪亚哥也说不上来。但是那个人开着一辆卡车。他要大家都上车,有些人不愿意,但他手里拿着一把猎枪。迪亚哥一直在他妈妈旁边的一个大石头后面玩耍,他听见人们在喊叫,在争吵。猎枪开火了。一个女人一头栽倒在地,一动不动。她是迪亚哥妈妈最好的朋友。他妈妈知道出事了,小声告诉他待在大石头后面不要出来,卡车开走以后就赶紧逃跑。她把剩下的水都留给了迪亚哥,然后就被强行押上卡车。卡车开走了。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妈妈和一起来的那些人。”
乔治娅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迪亚哥呢?”
“他照着妈妈说的那样一直等到卡车开走后才逃走的。”
乔治娅听到一阵沙沙声,这次声响很大,迪亚哥从被子下爬了出来,手里紧握着X战警模型。看上去他可能只比茉莉•梅辛杰大一两岁,但不像茉莉那么结实。他全身都瘦得皮包骨,透过衬衫,肋骨清晰可见;头发乱蓬蓬的,脸蛋苍白,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深谙世事的神情,好像早已知道人世的艰辛。乔治娅张开那只没受伤的手臂,迪亚哥一下子就滑到她大腿上坐下。她试着抹顺迪亚哥的头发。孩子蜷缩着身子挨得更近了。她的眼睛一阵酸痛,喉咙哽咽。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史蒂文斯。”卡梅丽塔继续说着,“姑妈的邻居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市中心瞎转悠。那儿离边境不远,邻居就带他到这儿来了。”卡梅丽塔耸耸肩。“事情就是这样的。”
乔治娅弯下腰,在迪亚哥的头顶亲了一下。“El camion3……那个接你们的车……是什么颜色的?上面有字母吗?或者图片,还是标志什么的?”
卡梅丽塔翻译着。
迪亚哥抬头看着乔治娅,清楚地答道(卡梅丽塔翻译):“卡车上画着一只狮子,还有几串葡萄。”
狮子!葡萄!
1 西班牙语:另一侧。
2 西班牙语:我明白。
3 西班牙语: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