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走私?非法移民?”
第二天乔治娅打电话给艾利讲了这一路的见闻,艾利听了就这样惊呼道。本来只是想给艾利说说入住情况,没想一下子全说了。“天哪!乔治娅,听我的,到此为止吧,马上滚回芝加哥!”
“别紧张,艾利,没你想的那么糟。没错,这是一个边境小镇,问题确实很多,但人们似乎从容接受。你知道吗?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尸体成堆!包括你的!”
“首先,现在还无法证明是不是真有其事。以前我告诉过你,这附近有个军事基地。拥有这个城市大部分资产的那个男人,他憎恨拉美裔人。这儿设有边防巡逻,地方警察,还有一整套郡一级司法机构。德尔顿有许多理由驻扎此地,而这些都与毒品交易和非法移民无关。”
“我敢打赌,你还是儿童呀,仍然相信有圣诞老人!”
乔治娅叹了口气:“看你说的!我只不过想查查,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三个刚拿到100万美元的人里就有两人很快死亡,以及这些和茉莉·梅辛杰绑架案之间的关系。”
“你这真是个馊主意!”艾利说道。
乔治娅没理睬这个意见。她不习惯有人过分担忧自己,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感觉:“那你说说看,要让一个人憎恨整个种族,会是什么原因?”
艾米没直接回答:“鉴于我的家史,估计你也不想问我这个问题;但依我看,你说的这些人,是他们控制了仇恨还是仇恨控制了他们?这才是关键。”
“拉美人来到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的时间,比格兰特家族还要早;既然受不了那些人,为什么要去那儿建立一个帝国呢?”
确实是个帝国!她花了一个上午逛这个城市,包括格兰特图书馆、格兰特医院、格兰特市政厅,甚至原来的格兰特铜厂仓库都去了。加西亚说得对——所有的建筑上都标有那该死的醒目的狮子图标。随后她开车到史蒂文斯入境关口,格兰特移民中心就在关口一侧,有一排石拱门和圆柱。她要尽可能把这个城市跑遍!经过围墙和边境巡逻站,看到边境那边是史蒂文斯的姊妹城镇——艾斯特班。一开始她还觉得奇怪,这个城镇怎么没用格兰特命名,后来才发现“史蒂文斯”是定居这里的第一个格兰特的中间名——莱昂内尔·史蒂文斯·格兰特!
艾利换了个话题:“手臂怎么样了?”
“好多了。可能很快就不需要三角绷带了。你那边怎么样?”
“你出车祸这事闹得……我都忘了告诉你,也许我有了克莉丝·梅辛杰男友的线索。”她于是讲了道格如何在克莉丝的车道上看到一辆阿斯顿·马丁跑车,而且这款跑车的经销商在北岸只有一个。“但是从你现在说的情况来看,与此案也许并不相关。”
“事事都有关;你打算何时去查?”
“星期一。”艾利清了清喉咙。“拉斐尔·佩纳呢,你查到什么没有?”
“还没有;但我也没敢四处去打听,原因不说你也知道。”
“乔治娅——”
“好啦好啦,艾利!我只是来调查案情的,如果没任何发现,几天后就回来。”
但就在昨天晚上,她在舍维酒吧提到佩纳的名字,那女招待的反应很可疑。挂断电话后,乔治娅走到酒店窗户边。正当午时,烈日当空,太阳直射大地,栅栏、墙壁和汽车的影子缩得没了踪影。今天早晨,她就注意到人们四处奔忙,现在外面都还有人,但是节奏慢了许多。
下午她待在房间里,空调机发疯似地转动,除了偶尔有水滴掉在地毯上,一切都还算正常。她看了一会书,后来肯定是睡着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才把她惊醒。走到窗前一看,夜幕已经降临,又一场季候风正袭击这座城市。
乔治娅淋浴后穿好衣服已九点过,暴风雨已经停息。手腕有力多了,可以不用三角绷带,能自如行动就已经谢天谢地。她穿上那件口袋很深的运动衫,再把西格手枪插入衣衫下面的手枪皮套里。
大雨退了热,凉爽了许多。乔治娅开着租来的车再到舍维酒吧,悄悄把车停在一个地面平整的停车场。周六的夜晚,酒吧音乐更大声,人群更喧闹。她悄悄从车里出来走到前门。这时门刚好打开,一对夫妇走了出来,一身的酒味。女的穿着紧身红色连衣裙,咯咯地笑着,看来喝得不少。乔治娅往里窥视,只见女招待正端着一盘饮料走向桌旁的一群人。她回到车上,准备长时间蹲守。
两个小时以后,那女招待终于从侧门悄悄溜了出来!她两边看看,然后朝北走。乔治娅等她走了半个街区后,才开车出来。女招待加快了脚步,似乎并没注意到有人跟踪。
过了八个街区,她还在往前走,但是邻近的街区变成了拉美人居住区。和热闹的城区相比,这一带房屋矮小,有点像简陋的工棚,而且很远才有一个街灯,微弱的灯光洒在破破烂烂的人行道上。这里似乎更热,好像是位于一个山谷里的贫民区,完全没有风吹过。过往车辆很少,乔治娅减速慢行,以免引人注意。她摇下车窗,不能让那女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女招待走进了街角处一家酒吧。夜已深,里面灯还亮着。十分钟后,她出来了,手里抓着一个满满的食品袋,然后沿着大街往前走。这时从阴影里冒出来三个十几岁的男孩,围住她,吹着口哨,发出啵啵的亲吻声。
女招待应该比那几个少年的妈妈年龄还大。她根本不理他们,继续走。他们装作受到了侮辱,沿着大街跟着她。女招待加快速度,四十来岁的她哪里摆脱得了这些十几岁的混蛋?他们围拢去,逼她靠着一座砖砌的房子。女招待紧紧抓住口袋,浑身发抖,满眼恐惧。
男孩们嘲笑女招待。乔治娅听不懂西班牙语,但那语气让她全身僵硬。她把车一点点往前挪。其中一个男孩摇摇晃晃冲向女人试图抓她的纸袋。女招待的脸顿时煞白,她使劲抱住纸袋不放,但纸袋撕破了,里面的水果、牛奶和麦片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一盒鸡蛋摔碎在人行道上;两大瓶饮料也掉了下来,一个撞成了碎片,橘黄色的液体满地横流,另一个则滚到了大街上。
乔治娅立刻停车,从车里钻出来。男孩们还在调戏女人。乔治娅掏出以前的警徽——停职时忘了上交。
“喂!”她一声大喊,手舞徽章。“马上停下!举起手来!让我看到!”
男孩们回转身,满脸震惊和诧异;女招待也瞪大了双眼。街灯虽然昏暗,乔治娅知道女人认出了她。
“他妈的!你们想干什么?”乔治娅对男孩们厉声喊道。
他们相互看看,再看着乔治娅,没人回答。夜晚的空气越来越冷,但她额头上满是汗珠,真希望他们都没带枪。“赶快举起手来!”
他们交换了眼色,其中一个慢慢举起手,其他的也照着做了。乔治娅松了一口气,指着其中一个命令道:“你,把这些吃的捡起来,放回口袋!”
他看看同伴,然后站直身体。“你他妈是谁?”
“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告你侵犯人身罪!”
他目光挑衅。“我们没对这个女人做什么。”
乔治娅眯缝着眼。“把她的东西捡起来!马上!”
男孩瞪着乔治娅,乔治娅也回瞪着他。接着,他弯下身开始捡。
乔治娅示意其他两个。“你们两个,去帮他!”
他们狠狠瞪着她,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乔治娅毫不畏缩。其中一人拾起一个苹果,站直身体手一扬,好像打算朝乔治娅的方向扔快球;乔治娅伸手就去掏出西格手枪。
“你不想我去掏包里的玩意儿吧!那我就真的要把你们都关进去了!”
捡苹果男孩把手放在屁股上。“你要是警察,怎么没穿制服?”
“不该你问!快点捡完。”
慢慢地,他们拾起了剩下的食物,把它们放回口袋,最后把口袋放在大街上。
“现在拿钱出来赔这些鸡蛋和饮料!”
“喂,那不是我们的错 !”
她的手放回衣袋。“快点!”
其中一个男孩掏出几美元,非常勉强。
“很好!放进她口袋!”
他照做了,同时对其他两个小声嘀咕。乔治娅听出“何塞”二字。那两个也每人掏出了几张钞票放进口袋里。
“现在都给我滚蛋!别让我再看到你们骚扰她!”
“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
“你真想跟我赌一把吗,何塞?”
男孩们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也许是何塞,闭上眼睛摇摇头;接着他把撕坏的口袋猛地推给女招待,她慌忙一把接住口袋底部。
片刻之后,大街上只剩下那个女人和乔治娅,唯一的声音就是街灯在嗡嗡响。乔治娅感觉身体一点点放松,骨头像散架了一样,疲惫至极。
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得付出多大的代价!特别是伤口尚未痊愈时!以前真没意识到!
女招待没说什么,但乔治娅在她脸上看到一种复杂的心绪,有感激、羞耻,也有恐惧。终于,她开口了:“谢谢你!”
乔治娅点点头:“上车吗?”
“不了,我就住在这条街上。”她一只手臂抱住纸袋。
“你叫什么名字?”
“卡梅丽塔·埃雷拉。”
“好吧,卡梅丽塔,我们得谈谈。”
卡梅丽塔·埃雷拉住在一个小小的土坯村落里。乔治娅了解到那里以前住的是格兰特铜厂的工人。她家有三个小房间,除了厨房,其他房间都铺了木地板。从屋里这些编织的毯子、五颜六色的围巾以及窗帘看得出来,卡梅丽塔也曾努力想把家里收拾得温馨舒适。尽管装了空调,窗户还是开着,可以听到邻居家电视里传出的阵阵笑声。头顶上的天花板挂着的电扇,慢悠悠转动着。这些电器得花她多少个星期的薪水——乔治娅不由得想到。空气里混合着胡椒、油脂和汗臭的气味。
一位老妇人在沙发上打盹。她俩一进来,老人便从鼾声里醒来。
“¿Mama, como te sientes?”1卡梅丽塔问道。
老人嘟囔了一声算是回答。卡梅丽塔用西班牙语说着什么,语速很快。老妇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慢腾腾走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卡梅丽塔示意乔治娅坐在刚才老人坐的地方,接着她走向窗户,拉开窗帘。
“你的手臂?快好了吧?”
乔治娅上上下下摸了摸石膏。“快了。”
现在乔治娅能近距离看她了。其实卡梅丽塔并不比自己老很多。焦糖色的皮肤很光滑,一对黑黑的眼眸,长长的睫毛,浓密的黑发柔柔地搭在肩上;鼻子挺而尖,一看就有着美洲土著人的血统。她年轻时一定风韵动人。
她开始把食品收好:“你喝点酒?”
乔治娅摇摇头:“我想要你说说拉斐尔·佩纳的情况。”
“我不认识他。”
乔治娅扬扬眉,等着她再度开口。卡梅丽塔小心地把空食品袋叠起来,放在洗涤槽下面,接着走过来坐在乔治娅旁边。“是真的,我不认识他,我弟弟认识。他们叫他拉菲,他是从外地来的,是一个migra。”
“一个什么?”
“边境巡逻员。”
“但现在他为德尔顿安保公司办事。”
卡梅丽塔一脸惊讶,继而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芝加哥来的私家侦探。他的名字出现在了我手头的案子里。”
“你不远千里从芝加哥赶来,就是为了找拉菲?”
“你觉得很意外?”
她颓然倒在沙发上,然后环顾四周,好像隔墙有耳:“应该不是。”
“为什么不是?”
她的声音差不多成耳语了:“因为这里正发生着许多糟糕的事情。”
“什么糟糕的事?”
卡梅丽塔双眉紧锁,额头皱纹一道一道的。乔治娅屏息静气,似乎丝毫的响动都会影响她听这个女人说话。电扇吹来的阵阵微风声,她都敏锐地觉察到了,真希望能去关掉它。过了很久,卡梅丽塔双手抱腿,身子前倾。“你知道,这儿很多人来自抹黑哥。”乔治娅知道她说的是“墨西哥”。
乔治娅点点头。
“那儿的人们彻底绝望了,没工作、没食物、也不安全。毒品战争正在摧毁整个国家。人们想来这儿,想让孩子有更好的生活。”她向前摇晃。“你也看见了那些栅栏,对吧?还有那些巡逻队?”
乔治娅再次点头。
“所以他们想要偷渡,可是太难了!他们要在沙漠里待上很多个小时,几乎没有水喝。”她停下,似乎讲不下去了。
乔治娅追问道:“结果呢?”
“大家都知道,想要过境的人太多了,有人成功,有些却失败了。”
“因为他们被逮住了。”乔治娅说。
卡梅丽塔摇摇头:“不,没那么简单。”
“怎么?”
她划着十字说道:“传闻太多了:夜晚的卡车,消失的男男女女。没有人再见到他们,永远也见不到了。”
乔治娅闭着嘴。
“这儿的人根本不敢提,因为是非法移民。他们去见蛇头2,本来说好由蛇头把亲朋好友带过境来交到他们手里的,可是到了接头地点,根本见不着人。”她的眼睛闪了闪。“如果你被边境巡逻队或者海关抓住了,还会被送到遣返中心。虽然是俘虏,但你还活着,因为还有正常的待遇。”
乔治娅站起身,开始踱来踱去。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事:蛇头抓住非法移民,把他们偷运到毒枭巢穴里,毒贩子就向他们在墨西哥的家人勒索钱财;如果不给,后果就是致命的了。她停下来。“这些蛇头——为谁卖命?”
“不清楚。”
乔治娅坐下来:“拉斐尔·佩纳和这有什么关系?”
卡梅丽塔犹犹豫豫,接着脱口而出:“把他们抓进卡车的就是他!”
1 西班牙语:妈妈,你感觉如何?
2 蛇头:帮助外籍人员非法偷渡入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