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缚魂木

雁回也给吓了好大一跳。她是知道自家大师兄严肃正直,但没曾料,这不过才几个月没见啊,怎么的脾气就变得暴躁了,没说几句生气了就要和人动手了啊!

雁回连忙往前一拦:“大师兄!你冷静下!”

子辰好似怒火冲天,手中凝了法力挥手推开雁回:“让开!”

雁回一个不慎,当真被推到了一边。

天曜见状眉头一皱。

待得雁回那边稳住身子,一回头,子辰便是一剑刺向天曜,天曜身型微微一偏,动作并不大,但堪堪将子辰刺来的三剑都尽数躲了开。待得子辰收势之际,天曜一抬手,只轻轻一下,打在他手腕骨上最脆弱的一点,力道半点也不大,但是却让子辰整只手臂皆是一麻。

子辰身影一退,握住自己手腕,冷笑:“普通凡人?”

当场被打脸,雁回只觉脸皮一痛,强撑着道:“他……他只是武功好,没法力啊……”

子辰此时并不想听雁回胡扯了,只盯着天曜道:“我师妹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气息,便也是你教她染上的吧。”子辰眸色森冷,“你到底有何居心?”他问得没有温度。

“居心?”天曜不卑不亢的望着子辰,虽然周身无丝毫法力,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一身气场:“是我教她染上的又如何,你辰星山十载教导,不及我一夕指点。说来便不羞愧?”

子辰闻言大怒:“狂妄!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底气口出狂言!”

他手中长剑凝聚气息,周遭的气息流动,速度越来越开,然后在子辰的剑上过上了一层层肉眼可见的风刃。

子辰自幼修的是风系法术,雁回眼见他好似真的要对天曜动真格了,吓得左右一望,就地踢了一个石子出去,打在子辰刚才被天曜打过的手腕上,子辰一痛,分心往她这方一看。

雁回却瞬息而动,霎时移到子辰身后,动作极快,一抬手一记手刀狠狠打在子辰的肩颈处。

混着法力,一声闷响,红色的火光一路顺着子辰的经络烧遍了他全身,一时间子辰剑刃上的风刃消失,周遭气息霎时恢复平和。子辰身型便僵立在原地,一双眼睛里的怒火似乎能烧出来一样。

“雁回!”

雁回舒了口气,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经络先给你封一下,半个时辰后就能动了啊,大师兄你莫捉急。”

如何能不捉急,子辰素来沉稳严肃,习得比凌霄更为方正,此时却已被雁回气得咬牙:“你你……”说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雁回叹了口气,走到一旁随地捡了个树枝:

“大师兄,你莫要强求了,辰星山我如今是怎么也回不去了,你便别再来找我,省得回头那些师叔师伯们对你也有意见,自打我离开辰星山那时起,就没想过要回去。咱们如今见的这一面,你就当是当初我离开辰星山时,补上了你没见的那一面吧。从今往后,咱们就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雁回是真的打算和辰星山划清关系了。

经历此狐妖一事,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听到关于凌霄的任何消息,就怕之后再来一点点消息,就能彻底压垮她心目当中的那个现在已经小心翼翼的维护起来的师父形象。

打算离开忘语楼,离开那个消息聚集的地方开始,雁回就不想在去探查那些“真相”了。

她怕真的有一天,当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可能她会承受不了。于是干脆逃避,干脆躲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这样……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吧。

子辰听得雁回这话,神色一动,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雁回拍了拍手上的枯木枝,往天上一抛,木枝立即漂浮在了空中。

她拽了天曜的手,身轻如燕跳上木枝,没再回头看他一眼,便将木枝做剑,化为一道长风,御剑而去。

子辰被封了经络,站在原地,只有风轻轻撩起了他的头发,心下气愤之余又是无奈,又是感慨。

到现在为止,在他们这一辈当中。能随手折木为剑,随心而飞的,恐怕只有雁回一人。她天赋本是极高,若她能留在辰星山他日只怕追上素影真人也不是空话。

而且,他是希望雁回能留在辰星山的……

怎么能这么随便的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学东西呢,万一是坏人呢,万一对她……

图谋不轨呢……

雁回带着天曜不停歇的御剑了整整一个时辰,在空中,木枝上可站的地方有限,雁回身板比天曜小,虽然是由她在用法力掌控方向,但她整个人却像是嵌在天曜怀里一样。

贴得很近,所以雁回的体温便不可避免的传到天曜身上。

雁回的发丝被风撩起迷乱了他的目光,天曜望着远山与云彩,倏尔开了口:“不是说不会管我吗?”

雁回此时心思还没放在天曜身上,但听他这般一问,愣了愣,然后转头斜了他一眼:“闲话多的话,我是不介意在这里放你下去的。”

天曜嘴角勾了勾,不再问下去,转了话题道:“你对你师兄动起手来,倒也不客气。”

“没打算动手的。”雁回也满是不解,“我还想能逃就逃了得了,哪知他那么大火气,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天曜神色微妙,对了,这样好,最好不要知道他在气些什么。

连赶带绕圈,直到雁回确定子辰一时半会儿追不来了,这才定了方向一直往南方飞去。

雁回本想着天曜跟着她,她就不御剑了,但没想到出了这一茬,反正自己的脸该打的都打完了,她不如一鼓作气,一下飞到相李镇得了。

御剑自是快,在天黑之前,两人便到了相李镇。

此处其实便已算是雁回的家乡了,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就在镇外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只是今天还没做好准备回家,她便打算先在镇上住一晚。

在客栈付了两间房的房钱,虽然雁回现在也算是有个小银楼的人了,但毕竟现在小银楼也还没看见,她依旧习惯性的觉得有点肉疼。

她叮嘱天曜:“现在便算了,以后你要是万一发达了,前段时间吃喝住行还有这段时间吃喝住行的,可别忘了还我。”

天曜没有答话,上楼梯的时候他垂着眼眸,眼里微微藏着几分沉思。

雁回见状,心头一紧,每次天曜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没什么好事:“怎么了?”雁回左右看了看,又吸了吸鼻子,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问:“这里有妖怪?我没感觉到啊?”

天曜这才看了雁回一眼:“我不是妖怪?”

雁回默了默,是……大爷你有了龙角,说话都有底气了。

“没什么事,回房吧。”天曜上了楼梯,转头一望,走道的尽头有个窗户,微微漏了一个缝,让外面的气息透进客栈里面来,“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气息,很让人熟悉罢了。”

雁回一怔:“怎么熟悉了?”

天曜摇了摇头。

雁回琢磨了一下,道:“你别以为装装文艺就可以糊弄过去刚才我让你还钱的话。”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自己推门回房了。

翌日清晨,雁回自觉的起了个大早,难得好好的梳洗打扮了一下,头发也比平日梳得认真许多。一出门迎面撞上天曜。

天曜愣了一瞬,雁回却没什么察觉,一门心思落在客栈的早餐上:“天曜你今天起来熬粥了吗?”

这儿又不是忘语楼的厨房,自是不能随便借给外人用的。

天曜摇头:“没有。”

雁回万分可惜的叹了一声:“那咱俩捡两个馒头边走边啃吧。”

村子离镇很近,御剑都不用,两人便真的慢悠悠的走过小镇的街道,出了镇,一直往南边走,房子越来越少,农田越来越多,空气里比城镇更多几分青草味。

田坎上已有农人在早早的劳作了。

雁回一路走得慢,天曜也没有说话。他们俩倒是难得的像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一起走一段路,没有争执或拌嘴,没有追杀和悬疑。

“村子要到啦。”雁回放眼往前一望,微微一笑,小虎牙露了出来,让她显得有些调皮,“前面那棵大树就是要到我家那个村子的标志。以前长得极为茂盛,可后来被烧掉了。”

天曜跟着雁回说得方向一看,登时眯了眼睛。

那方一株巨木已断,只留下了盘根错杂的根系还有半截粗大的树干,树干约莫要五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可以想象那巨木未被焚烧之前是多么的葱郁。

两人说着,已走进巨木,仔细一看,树干之上有着被焚烧过的炭黑痕迹,经年已久,已被风霜吹打得圆滑又坚硬。

天曜沉默的打量着断木,但听雁回倏尔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了凌霄还有大师兄子辰。”雁回伸手触碰巨木,手背在粗糙树皮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嫩,“说来,这棵大树,还是被我给一把火烧了,想来也是对不起它。”

天曜闻言,一愣,似有些不敢相信的转头看向雁回:“你烧了这棵树?”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不敢置信,雁回转头看他:“对呀,我烧的。”

得到这声回答,天曜便愣愣的看着雁回,失神得好似被雁回勾走了魂魄。

要说雁回如何拜凌霄为师这回事,其实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对于一个人来说,十年已经是个相当遥远的距离,当年的事情雁回已经有许多都不再记得,但是遇见凌霄那一天,事无巨细,雁回都念念在心,至今不敢忘怀。

她犹记得那年初夏,她是一个没有娘的野孩子,她那酒鬼爹每天在家里喝得烂醉,并不管雁回每天都在村里跑去哪儿野。

那时的雁回觉得,日子大概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的,等时候到了,她就像村里别的姐姐那样,找个人嫁了,又生几个孩子,带着孩子长大,然后看着孩子像她一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那时的雁回,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有一天会碰到一个叫凌霄的人。

像是神祇一般高贵的存在,落在她平庸的生活里。

当时凌霄本是带着子辰下山历练,追一恶妖至村口。那时雁回恰巧在这巨木边上与几个小孩玩耍。

恶妖许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份上了,径直捉了其中的一个孩子,当场将其开膛破肚,取其心脏,生吞而下。所有的小孩都被这一幕惊呆。

雁回小时虽经常见鬼,但对这样血腥的一幕仍旧没有抵抗力,当即哇的一声就吐了,恶妖食一小孩心根本不够,伸手又来旁边抓,一下便将最近的雁回抓在了手里。

二话没说,手指在她胸膛之上便划开了一条口,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滴在巨木错杂的根上。

雁回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是她此生第一次这么直接的面临死亡,她看到自己身上似乎都有黑气在升腾,她吓得脸色卡白,心脏仿似已经停止了跳动,然而便在这时,冰霜从天而至,霜华术绽出光华。

雁回看着恶妖的手被冰刃生生切断,而她落进一个带着清冷的怀抱当中。

寒霜冻住她胸膛的伤口,片刻间她便被转交出去,落在了子辰怀里,但是那时凌霄的身影便如刀一样刻进了她的脑海里,从此再也印不进他人的影子。

凌霄与恶妖缠斗,但那妖物却似并不怕受伤,不过便是那么片刻的时间,他那被凌霄斩断的手便径直在那伤口上又长了一只出来。

“子辰,救那群小孩。”

“是!师父!”

子辰大声应了,将雁回放到地上,叮嘱她:“你尽量往后面跑远点,别过来。”说着他便往小孩那方跑去。

那恶妖见状,要去阻拦子辰。凌霄目光一凛,手中长剑寒芒大作,仿似极寒冬天里的冰霜,渗着层层寒气,一剑挥下,光是寒气便立起了一道屏障将那恶妖阻拦在外。那妖怪便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子辰一手抱着一个,背上还看着一个,将那些小孩提着跑远了去。

恶妖大怒,径直冲向凌霄。

凌霄单手结印,拂袖一挥,恶妖如遭重击,径直被撞飞在巨木之上,巨大的力道让巨木也为之一抖,树叶飘落而下。恶妖摔在地上,晕乎乎的甩了甩脑袋。

然而便在这时,旁边倏尔传来一个孩子尖锐的哭声。

竟然是还有一个小孩躲在巨木旁边,这下恶妖摔的地方离孩子极近,小孩终是经不住吓,尖声哭了出来。他的哭喊引起了妖怪的注意,妖怪转手就往旁边爬去,眼瞅着是要像刚才那样将这孩子剖开取心生吃!

凌霄眉头一蹙,身形一闪,眨眼之间便已落到妖怪身前,而他并没有直接面对妖怪,而是后背对着妖怪,伸手去将哭喊的孩子抱了起来。眼看着那妖怪尖锐的指甲便要划破凌霄的后背。

子辰也忍不住惊声大呼:“师父!”

凌霄眸光清冷,手中寒气一动,然而他却还没出手之际,倏尔自远处猛地击来一个火球,径直砸在恶妖的脑袋只上。

恶妖仿似天生惧火,火焰在他脑袋上一点就着。它痛呼着往后一仰倒。头上的火混着血撞在了巨木之上。

凌霄诧然转头,但见雁回一身是血的站了起来,手中结着他刚才不过结了一遍的印,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那个妖怪。

当时的雁回并不知道,凌霄用的法术是调动身体五行之力的法术,身体里有什么五行力,用出来的便是什么法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人人都有,每人都有自己的特质,然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借五行力来使用法术的。有的人修一辈子的仙,也不能使周身起风,指尖凝霜。

而雁回……不过看了凌霄结了一遍印,便能用五行力使出火系的法术……

子辰在一旁看呆了眼:“这……这是……”

可没有给他们更多惊讶的时间。

那方的恶妖头上的火依旧在烧,它像是开始垂死挣扎一样,爬了起来胡乱攻击凌霄。凌霄敏锐的躲过,但他如今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并不能施展开,只得先离开了那巨木。

而便是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雁回第二次结印,比第一次已经熟练许多,但见一条火龙自她指尖呼啸而出,径直缠绕在了那恶妖的身上,恶妖浑身灼烧起来,痛不欲生。

它在巨木上四处乱爬,将身上的火尽数烧在了巨木之上,然后它变也随着巨木,一起被焚成了灰烬。

提及当年之事,雁回还有几分感慨:“已经过了十来年了,村里人都说这树有灵,烧了这树会遭报应。凌霄见村人态度,便说我修习道法极有天分,问我想不想与他回辰星山修习仙家法术。”雁回笑了笑,“我还记得当时大师兄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怕我说不。”

她拍了拍粗糙的树皮:“要感谢这棵树,如果没有它,凭我当时那点因为着急而起的微末法力,大概根本没有办法烧死那妖怪吧……”她转头看天曜,“而且我还得谢谢你才是,当时真是怕死,也怕自己救命恩人死,所以没想到那拼命一挤,还真让我将法术给挤出来了。以前觉得大概是我天赋异禀,现在算是了解了,这大概都是你护心鳞的功劳啊。”

话音刚落,沉默的听完整个故事的天曜倏尔开口:“不。”他眸光擒住雁回,“应该是我,要感谢你。”

这句话好似与雁回说的东西全然没有关系,雁回径直被拽出了回忆,抬头困惑的望着天曜:“你谢我?”她不解,“你谢我做什么?”

天曜上前一步,手掌放在雁回的手掌旁边,他手比雁回大上些许,皮肤也显得更黑,他扶着焦黑的树皮,然后手掌不由自主的握了拳,轻轻在树上捶打了一下:

“以水困骨,以土压角,以火灼筋,以金裹心,以木缚魂。”天曜说罢,竟然勾唇笑了起来,“……以木缚魂,雁回,是你将我从这缚魂木中,放了出来。”

天曜这话说得不快,但雁回愣是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说……这是……素影封印你魂魄的缚魂木?”

天曜在断木上重重一捶:“便是这缚魂木。”

雁回呆呆的望了天曜许久。

原来,早在她遇见天曜之前,他们的缘分就已经开始写了吗……

雁回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处的心脏跳动如此的正常,如果不说,谁能知道她心里竟然嵌着面前这人的护心鳞,谁能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竟然已经这般深。

“倒真是缘分。”雁回道,“你的护心鳞续了我的命,而我又在这里放出了你的魂。”

“是啊。”

怎么不是呢,若不是龙魂十年前得以逃出,他如何能寻到龙骨之气,如何找到铜锣山那痴傻少年的身体,如何在这具身体里面苟延馋喘至今,如何能找回他的龙骨龙角,甚至有希望找回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原来,雁回便是他可遇而不可求的起点。是他这场命运转折的开端。

这要他,怎能不谢她。

天曜垂眸望着雁回,黑眸之中颜色光芒沉得极深。

四目相接,好半晌,雁回有些不自然的挪开了目光。

她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与才开始中狐媚香时的感觉那般接近,但细细品味,却又有些不同,可到底怎么不同,雁回也道不出个一二三来。

雁回清咳一声:“唔,咱们之间的命债估计已经搅和成一推要算也算不清了,那咱们就不算那些,我就说说,以后你要是发达了,你欠我的钱可一定要还呀。”

天曜闻言,却是一声轻笑,这次的笑声,已经能让雁回听到了。

“雁回。”他道,“若是天曜此生能有那太平一日,我此生财富,便尽数是你囊中之物。”

他毕生所求的,本来早已不是钱财二字。

雁回但闻天曜此言,双目一瞠,惊诧的转头看天曜。只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她自己的身影,没有片刻,她便又将目光挪开了,这次还望旁边走了两步:“把你的财富全部都据为己有的女人那只能是你妻子,我可不是为了贪财就能卖掉自己的人,你别想占我便宜,就这几两银子,你还上就得了啊。”

言罢,她拍了拍手,拍掉刚才掌心在缚魂木上沾染到的尘埃。雁回如同平时那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吊儿郎当的走在了前面。好似知道了今天这出事,对她与天曜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影响一样。

天曜望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也没让她独自走多远,便也跟了上去。

雁回母亲的坟墓在村外的小山坡山,两人走上山坡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走到正午的位置了。

气温有点热,但正是这样的时刻天空才蓝得极为澄澈,遍野开着小花。雁回深吸一口气,走上山坡,看见不知已多久没人扫过的孤坟,她沉默的站了很久,然后跪了下去,倒不像他人上坟时跪得那样正经。

是她天生带着的一股散漫劲儿,不过分敬重,但也不失礼貌。

“娘。”她往旁边一看,另一个墓碑立得歪歪倒倒的,全然没有她跪的这个这般正。她瞥嘴喊了一声,“酒鬼老头儿。”她磕了个头,“你们女儿回来看你们啦。”

她手里拎着一壶在村里酒娘那儿买的酒,揭开盖儿,倒在了那个歪歪倒倒的墓碑前:“我懒,就不给你们拔这坟前草啦,回头反正还得长出来。”

天曜闻言默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嫌弃她道:“既然千里迢迢的来了,坟前草却为何都不肯清理下?”

“娘去世的时候家里太穷,连副薄棺也没买得起,便裹的草席下葬的。”雁回擦了擦墓碑上的字,“这些草万一是我娘养出来的怎么办。”

天曜闻言一默。

雁回娘去得早,其实并没有给雁回留下太多的回忆,但小时候坐在娘亲身边一边看她缝衣服一边听她哼歌谣的感觉雁回现在都还记得。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谁这样温柔的守着护着雁回了。

她爹自雁回娘走后,便成日酗酒,终日沉于醉梦之中,雁回便过得如同野孩子一样了。就算之后凌霄带她回了辰星山,但娘亲给她的温暖,依旧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在坟前坐了好一会儿,雁回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吧。”

天曜转头看她:“去哪儿?”

雁回摸了摸兜里,里面有把钥匙正在叮当作响:“父母祭拜过了,当然是去拿前段时间拼了命才赚到的工钱啦。”

枫崖镇其实里雁回的家乡其实还有点距离,但是御剑而行也不过半日路程。雁回心道反正第一次御剑也御也不在乎后面这二三四次了。只要天曜不再嘴贱的多问她什么话,她都可以装傻充愣的一直带着天曜,反正……

他现在也不碍她什么事。

御剑到枫崖镇已是傍晚,两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赶路住客栈,虽然他们谁都没来过这镇上,但是看着标志便轻车熟路的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便住了进去。

雁回本以为这会是安安静静,稳稳当当的一个好眠之夜。但那曾想睡到半夜,便耳尖的听到屋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像是一人在追一人在赶,路过了她这房顶一样。

然后两人便在这房顶开始说起话来。

按常理,她应该是听不清楚这些声音的,但她用天曜教她的那道心法在身体里一过,登时便将那屋顶之上窃窃私语的声音听进了耳朵里。

“小世子,小世子,哎哟喂,您就跟我回去了吧,别在这中原找了,回头人没找到,将您搭进去了,我要该怎么去和七王爷交代啊!”

“你随便交代两句就成,不找到小姑姑,我是不会回去的。”

听这小孩的声音,雁回竟然诡异的觉得有几分耳熟。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上次便被辰星山的道士抓了,可算是吓死奴才了,好歹您没事哎,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没找到,便死心了吧,国主自然会派别人会去找的!”

听到这话,雁回挑了挑眉,暂时醒了瞌睡,坐起身来,摆了个帅气的姿势倚墙靠着。

“我不,我一定要找到小姑姑才回去。这镇上会有办法!”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回来啊!大晚上的!要是有道士会被捉的!”

两人脚步声踏过房顶,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雁回摸着下巴咂摸了一下刚才听到的话。

怕被修道的人抓,那不是妖怪就是邪修,刚才又提到了国主、奴才和小世子,照这个推断,那妥妥的是妖族的人,而且或许还是九尾狐一族的人,毕竟邪修里面是没有这样的辈分的。

小世子要去找姑姑,那他的姑姑便是……公主?

青丘国的九尾狐公主。

雁回恍然记起,先前在天香坊,那次凤千朔来救她和天曜,与凤铭谈条件的时候不就说了一句话吗——“青丘国丢了一个九尾狐公主。”

看来,这确确实实有这么个事儿啊!

这着实算得上是件大事了。但是和她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关系,雁回撇了撇嘴,打了个哈欠,又自顾自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过了早,雁回带着天曜便往小镇七绝堂的小银楼里走,她得先去领点银子,然后再琢磨一下该领着这块狗皮膏药去哪里晃悠。

七绝堂的小银楼开在小镇最热闹的街上,正门门口站着两个魁梧的大汉,满脸严肃的守着,将要进门的人一个个拦下来问了一遍,雁回走过去的时候也没例外,两个大汉手一伸,将她拦住:“办什么事的?”

雁回摸出兜里的钥匙:“我来领钱的。”

俩壮汉见状,一愣,然后立即收了手,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属下失礼,大人请进。”

一个钥匙便有这样作用,雁回心里暗爽,还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没这么多礼数,起来吧。”她往后看了天曜一眼,冲他得意的笑,像是在显摆自己的神气,天曜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表情。

这样的尊敬,以前他受得多了去了。

这方天曜没捧着雁回,那方待雁回一进门,银楼的掌柜便扑着过来将雁回捧着了:“大人,大人这可是上面派来咱们这银楼视察工作的?”

雁回摇头:“我就来拿点钱,回头就走。”

“哎妥妥妥。”掌柜连声应了,“大人不如先去后院歇一会儿,小的这便给您拨点银钱出来。”

雁回点头应了,便由着掌柜将她往后院领。

刚走到后院,雁回便耳尖的听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十分气愤又悲伤的说:“哪儿都找不到消息,小姑姑一定是出事了!”

“哎哟小祖宗,呸呸呸,你可别这样念。”

雁回抬头一看,迎面走来一老一小两个人,两人都带着帽子,老人微微弯着腰,跟在仰首挺胸的小孩背后,显得态度谦卑。

而那小孩……

雁回眯了眼睛,真是江湖何处不相逢,这不是那被关在心宿峰牢笼的的少年狐妖吗。

原来,竟然是青丘国的小世子啊。难怪当初一群狐妖被关在那牢笼当中的时候,这个少年显得有些许特别,却是为皇族者当有的担当与气度么。

雁回目光不过在他脸上停留的一瞬,但本着下意识不想招惹麻烦的心态她往天曜身后一躲,打算避过这个小世子,不和他再打上照面。

哪想她这里想躲,而对方却根本不顾及她的心情。雁回只听一声脆生生的大喝:“是你!”

雁回躲在天曜的背后,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人年轻啊,就是不懂避而不见,擦肩而过其实是一种温柔。

小世子上前两步,却立即被身后老人拽住:“祖宗!”老人声音小但里面的情绪却极其紧绷,“那人身上有仙气!”

小世子果然也顿住了脚步。

有人拽着自是极好。

雁回轻了轻嗓子,从天曜背后站了出来。她瞥了那方一眼,正拽了天曜一下打算赶快走,却听那小世子嘟囔了一声:“她和那些仙人不一样。”然后甩开老人的手,便三两步迈到她跟前,挡住了雁回的去路。

雁回一声叹,哎,少年,好好听老人的话才不会吃亏。

他比她还矮一点,站在她面前,得仰头看她:“在那以后,我找了你好久了。”

雁回闻言只想叹气,她转头看天曜,却见天曜一副微妙的表情盯着她。雁回自是不知道他在微妙个什么劲儿,前面领头的掌柜倒是有几分困惑的喊了一声:“大人?”

这一声让小世子眼睛微微一亮:“你还是这里的人?”

雁回轻了轻嗓子目光清亮表情严肃的盯着小世子:“这位公子,我并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小世子一愣,脸上鲜活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发愣,随即他一皱眉:“不,是你,你别想装不认识,我一直记着你的模样一天也没忘。”

雁回心头懊恼,说认错了你就认错了就得了,还逞什么强!可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演:“你认错人了。”她一转头,对掌柜道,“掌柜的,这位公子……”

掌柜连忙应了:“认错了认错了,公子你大抵是真的认错人了。”

掌柜嘴上功夫自是非常的油,三两句将那小世子说得一懵,倒真有点信了认错人这个说法。旁边那老人又在使劲儿的拽他,片刻后总算是将那小世子给拽了走。

雁回心里长舒一口气。

回头便问掌柜:“他们是什么人?来这银楼做什么?”

掌柜连忙堆了笑回答:“大人,咱们这里不止开银楼,还买卖消息的呢。来这后院的,多半都是来买消息的。至于他们的身份,那是买家,花钱的大爷,咱们自是不敢多问的。”

雁回点了点头,这是想通过七绝堂的消息渠道探清楚那九尾狐公主的去向啊。

掌柜接着领着两人往前走,雁回跟着走了两步,发现天曜并没有跟上来,她转头一看,却见天曜站在原地,神色依旧带有几分刚才那让雁回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你的桃花债,可算多啊。”

雁回看着他这表情一回味:“天曜,你难不成……是在吃醋?”

这两个字像是啪的一声打在天曜心头,他脸皮一紧,神色沉凝,眸中再无方才那微妙的神色:“你想多了。”他两步走过雁回,“那不是我会做的事。”

雁回一撇嘴,心道也对,天曜可是说过,此生再不沾染情爱的,毕竟,经历过那样感情背叛的人,怎么还能喜欢上别人的。

如果天曜还能喜欢上另一个人,那另一人的魅力得有耀眼,而天曜……得下多大的决心啊。

雁回自问,她确实是没有这样的资格的。

坐在银楼后院喝了没一会儿茶,掌柜的便将银钱取了来,三大锭银元宝,沉甸甸的落在手里,还有一叠通用银票,和一小袋散碎银子。

雁回拿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幸福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暖暖的流遍全身。可还没完全享受完这拿到大笔银钱的酥麻感觉,手里的一锭银元宝便被天曜拿了过去。

雁回一愣,大怒,但听天曜在一旁与掌柜道:“我若要买你们这里的消息,这一锭银子,够是不够?”

掌柜也是愣神:“这……”他看了雁回一眼,却见雁回一把将天曜手里的银子抠了过去,将银钱抱着,然后望着他,道,“我来买消息也是要花钱的吗?”

掌柜抹汗:“大人想知道什么……小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用花钱的……”

雁回碰了碰天曜:“那他想问的问题就是我想问的问题,你答他就是。”她恨恨的看了天曜一眼,那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帮你,可别动我的银子。”

掌柜满脸苦笑,不由腹诽,这上面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天曜却像是对雁回这样的举动习以为常了一样,一点脸色也没变。

掌柜还是维持着一个掌柜的气度的尊严,对两人行了个礼:“这消息这块不属于小的管,小的这便将那人唤来,大人要问什么,尽可问便是。”

待得掌柜离去,雁回抱着银子还是分心问了天曜一句:“你难道是想问你龙筋的下落吗,二十年前七绝堂都还没有呢,我猜他们可能也不知道你龙筋被封在哪里了。”

“不。”天曜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我也想打听打听,那青丘国九尾狐公主的下落。”

雁回一愣:“为什么?”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因为真正的狐媚香,只能用九尾狐的血,方可炼成。”

初听这话,雁回还没反应过来,待得细细一想,雁回只觉犹如在大冬天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感到彻骨的寒凉。她惊愕的转头盯着天曜。

“你是怀疑……”

天曜没有再多言。

雁回一时心慌得如坐针毡。

等待那管理消息的人过来的过程当中,雁回只觉无比煎熬。

细细一想,如果说真正的狐媚香只有用九尾狐的血方可炼成,而这九尾狐的公主又消失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了……现今青丘国虽然偏居西南,但若说在中原全无势力,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依照他们的力量却没能找到这九尾狐公主的下落……

会不会是这九尾狐公主被素影给抓了起来,更有甚者……会不会已经被素影剖了内丹,取血炼香了!

若是如此,如此看重血缘关系的九尾狐一族势必极其愤怒,好不容易暂时稳定下来的仙妖两道,或许会因此又产生大冲突也未可知……

雁回越想便越觉得吓人,五十年前修道者与妖族之争,雁回虽然没有参与,但光是听闻前者流传下来的传言便足以让人心惊。

最后修道者虽然占领中原,逼退妖族,然而混沌的战争却使得流民遍野、生灵涂炭。妖与人,各食恶果。

这世道休养生息几十年才好不容易恢复了秩序,若是为素影一己私心而破坏,那实在是……

雁回越想越觉得心慌,而相较于她的焦急,天曜却安然的在一旁喝茶。

片刻后,外面传来一道骂骂咧咧的人声,混着凌乱的脚步冲这个屋子而来:“说了让那些小侍从来应付客人就得了嘛,什么大人物非得让俺来招待,俺忙着呢!”

说话间一个浓眉大眼的壮硕大汉拎着一壶酒就醉醺醺的进来了。进了屋,谁也没看,一撩衣袍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承受了他的重量,嘎吱嘎吱响了好几声。他也不管,只将脑袋一仰,两脚一蹬,就在椅子上拉直了身体,然后打了两声鼾出来。

见来人这模样,雁回一愣,天曜也微微眯了眼睛。

身后的掌柜立即跟了进来,往那好似乞丐一样的人面前一站,满脸陪着笑道:“大人,这是咱们咱们这分堂的情报主事,人脾气是怪了点,但却还是有几分本事,您要的消息……”

话音未落,那好似睡着了的壮汉却蓦地醒了,他大怒,一脚踹在掌柜屁股上,将他蹬了个踉跄,径直往天曜雁回那方摔去,坐着的两人皆是各自让开,掌柜的一头栽在椅子上,捂着鼻子好半天没有爬起来。

“放屁!”他大骂,“老子都知道,什么叫有几分本事,老子本事大着了!天下飞的地下跑的,什么……嗝,老子都知道!”

天曜便立即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兄台既然这般本事,我这里想要的消息,不知兄台是否知晓。”

“说了老子名字叫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雁回深觉此人胡言乱语完全不靠谱,便随口堵了他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都知道醉眼朦胧的上下扫了雁回一眼:“辰星山来的丫头,性格这么跳脱不守规矩,一定是前段时间被赶出山门的那个女弟子雁……”

“闭嘴!”雁回一叱,都知道身体震了震,然后砸吧了两下嘴:“喊……喊个蛋,吓死老子了。”

他说了这话旁边眼尖的掌柜自是看明白了,雁回不想让他在这儿听着,于是掌柜捂了鼻子,作了个揖,可怜巴巴的说了句:“大人,我前面还有事忙,这便先走啦。”

没人理他,于是掌柜一脸心塞的退了出去。

这方雁回心里正在惊异,要说之前这人能一眼看出她修的辰星山心法那并不奇怪,但前段时间为了与凤铭争斗,雁回和天曜学习了九尾狐一族的心法还有妖术,她现在身上气息极为混杂,是以之前子辰看见了她才会那般斥责她。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竟然一下就识别出她的气息,必定修为比她高上许多,而且还能准确的说出她的名字……

看来此人的“都知道”也并不知说说而已。

雁回心思一转,便又留了个心眼,指着天曜问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都知道便又睁了醉眼朦胧的眼睛将天曜上上下下一打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揉了揉眼睛,稍稍坐正了身子,这次眯着眼睛盯着天曜看:“咦?”他站了起来,好似酒都醒了几分,“不对啊,不对啊……”他在嘴里叽叽咕咕的念叨了几句,然后一拍手,“你带了无息香囊对不对?”他冲着天曜走了过来,“你把香囊解了,我就知道你什么人了。”

他一伸手要往天曜身上探,天曜敏锐的往后退了一步,都知道一抓之下落了空,他却没有放弃,又是一把抓向天曜,这时斜里倏尔伸出了手将他粗壮的胳膊拽了住。

雁回的手在他胳膊上显得又细又小,但她却丝毫没有怯场:“这人我罩着的,别碰他。”

天曜闻言,在雁回的斜后方浅浅的看了眼她的侧颜。只见她目光慑人的盯着都知道,一身气势汹汹,充满了保护欲。

真是……将他当小鸡崽护着了……

都知道看了雁回一眼,虽然求知欲十分强烈,但还是不想与雁回冲突,他悻悻然的收回了手,瞥了瞥嘴:“你们这种问了问题不给正确答案的人最讨厌了。”他仰头喝了口酒,然后撇着嘴坐了回去,“说吧,你们要问的到底是什么事,问完了老子还要继续回去喝酒的。”

这下雁回和天曜才重新落了坐。雁回没吭声,听着天曜沉声问:“青丘国丢了个九尾狐公主,我想问,你知道那九尾狐公主的行踪吗?”

“知道呀。”

雁回眸光一亮,心里着急听下去,那边都知道却不慌不忙的又喝了口酒,咂嘴晃脑坐了好一会儿才一抹嘴,溅着唾沫星子道,“一年多前打西南边,跃过赤阳山偷偷跑进中原来的呗,然后一路北上,到了个镇上,好像和一个书生在一起还是咋的了。没别的动作,老子也懒得看一个妖怪的消息了。”

雁回心里还在琢磨,若照此说法,那九尾狐公主应该是还在这中原某处才是,为何青丘的人……

天曜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这是多久前的消息?”

“最后一次知道那九尾狐公主的消息是两三月前还是三四月前来着,老子天天喝酒,日子喝忘了。”

雁回撇嘴:“你也真好意思说呀……”

天曜却皱着眉头,问:“那和九尾狐公主在一起的书生,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知道啊。”都知道晃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叫陆慕生,长得老帅了。皮肤比俺牙还白。”

他这话说得好笑,但雁回却一点没有笑的心思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现在呆在素影真人身边的那个书生,也是叫陆慕生。三四个月之前,正巧是素影真人找到陆慕生的时间,然后九尾狐公主失踪,然后带着陆慕生来了辰星山,然后这狐媚香……

所有的线索好像在这一瞬间都能穿了起来,雁回一时觉得有些头痛。

“九尾狐公主……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雁回问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飘忽。

“这俺确实不知道了……”都知道将酒壶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有些气愤的哼哼,“娘的,说到这个老子就是一肚子气!老子本事那么大!要是凤千朔那家伙把老子调到上面去,让老子来操控七绝堂的情报,老子绝对不会把七绝堂弄成现在这个鸟样。他就是怕老子太能干,气势盖过了他,所以不给老子调位置。老子不服。”

天曜瞥了都知道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他恐怕,就是不想让七绝堂知道得太多。”

都知道并没有听见天曜这句话,他沉浸在自己的愤怒当中,咕咚咕咚将壶里的酒喝完了,又是一抹嘴,打了个酒嗝道:“不过嘛,老子还是知道的,现在那帅书生在素影真人手里面嘛,两女抢一夫,那不是死就是伤,现在既然没了那公主的消息,我估摸着那公主要么是死了,要么就被素影真人抓起来了。前些天凤铭不是在炼个什么狐媚香嘛,老子猜,素影真人将那九尾狐公主拿去炼香了也说不定。”

雁回倏尔想到她与天曜第一次闯进天香坊时,偶遇素影真人,那时她用天曜教给她的法术去偷听素影真人与凤铭说话,然后被素影发现了。

之前并没有觉得素影和凤铭之间的对话很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凤铭说“那只狐妖的血太过难炼,或许得等九九八十一日……”

再结合如今了解的情况一看,凤铭口中的那只狐妖,说的便是九尾狐公主了吧……

再仔细一想,之后凤千朔第一次来将她和天曜带走的时候,要求凤铭放狐妖,也说了一个理由“青丘丢了个九尾狐公主。”所以那个时候凤铭放掉狐妖,并不全部是在卖凤千朔面子,而是……他当真心虚。

他当真害怕九尾狐一族,来找他麻烦。

雁回闭了闭眼睛,沉静了一下心绪:“刚才同样来问九尾狐公主消息的两个人,你可有将方才这些话告诉他们?”

“什么人?”都知道瞥嘴想了很久,“老子今天就见了你们两个人。”

“你这些消息,平时买卖情报的人,可完全知道?”

“开玩笑,老子身份这么高,我知道的都是高等的情报好不好!那些小子能和老子比?”都知道嘚瑟的抖了两下腿,“要不是掌柜的非要老子来见你们,说是上面派来的人,老子才不来告诉你们这些呢,七绝堂的情报只往上报不往下传,这里除了老子,这些消息谁都不知道。”

七绝堂消息往上报不往下传……

那也就是说,凤千朔……或许连弦歌也早就知道这些消息了。

想想也对,凤千朔为什么会和凤铭说青丘国丢了个九尾狐公主这事呢,必定也是抓住了凤铭的把柄,确定这件事能威胁到他,所以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的。

都是人精,句句话看起来那么波澜不惊,但通晓其中关系之后,雁回才知,便是这一句话,其中竟暗含了这么多的惊心动魄。

暂时压下心中情绪,雁回道:“很好。”她站了起来,“那么从现在开始,刚才这些话,你也不要再说给其他任何人听了。”

她表情难得的收敛了漫不经心,眸中透出了几分寒意:“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知道江湖上,最容易因为什么而死吗?”

都知道撇嘴:“人在江湖就容易死,没有理由。”

“今天我告诉你一个最普遍的理由。”雁回盯着他,“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

都知道自问自己壮硕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但此时看着雁回的眼神,他却倏尔觉得寒毛有些向上竖起来。

雁回没再多言,也没看天曜,自顾自的出了房间。天曜沉凝片刻,便也跟着雁回出了门去。

跟着脚步走得有些快的雁回上了大街,天曜看着她闷头走路的背影,唤了一声:“雁回。”

雁回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他。只见天曜神色沉稳,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坦然的看着雁回,便让雁回的心情暂时缓和了些许下来。

“这些事和你并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慌张。”

说出这句话,天曜仿似听到自己坚如磐石的心犹如被石子打了一下一样,传出了阵阵震动——

他在安慰人。

他竟然……主动的安慰人了。

然而看着雁回听了这话之后微微波动了一瞬的目光,天曜又觉得,安慰便安慰了吧,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就应该在这种时候,安慰一下雁回的……

雁回垂了头:“我知道我没什么好慌张的。”

但是……狐媚香一事与辰星山之间已经牵扯了数不清说不明的关系,九尾狐公主这一事,辰星山应该也……逃脱不了吧。

或者说是,凌霄……

肯定与这事,也有不少关系吧。

一牵扯上凌霄,雁回便难以自持的,不得不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