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代利介往R报社挂了电话。
“木南先生在吗!”
“木南不在这儿,他现在是驻警视厅记者,整天泡在那儿的记者俱乐部里。”对方吿诉田代。
田代把照片塞进衣袋,乘出租汽车直奔警视厅而去。
时值四月,春光明媚。警视厅附近的马路两旁,嫩绿的柳枝低垂,树荫下一对青年男女漫步在人行道上。皇宫护城河里成群的白天鹅在追逐戏水。
由于户外光线明亮,田代一走进警视厅大楼,眼前顿时暗了许多。
在传达室打听到记者俱乐部在三楼。田代乘电梯来到宽阔的三楼大厅,一走下电梯就看见一座美丽的裸女塑像高高地竖立在大厅中央。
记者俱乐部是由三间房间打通的,再由屏风隔成几个小间,里边摆着桌椅。记者们几乎都没在工作,有的骑在椅子上下象棋,有的趴在桌子上下围棋。
田代走进贴着“R报社”标记的屏风内。这里烟气腾腾,四个年轻记者只穿着衬衣,正在打麻将。
“请问木南先生在吗?”田代问其中一个记者。
那个记者手里捏着牌,默不作声地向埔边努了努嘴。
只见墙边有一条长沙发,上面躺着一个蒙者毯子睡觉的人,那就是木南。
“木南先生。”田代叫道。
木南看上去四十多岁,他微微一睁眼看着田代,那蓬乱的长头发上粘着尘土,脸上的胡子象是很久未刮,一双惺忪的睡眼有些发红。
“哎唷。”木南喊了一声,他一下掀掉毯子慢腾腾地从长沙发上坐起来,微笑道,“真是稀客呀!”
两年前田代曾应木南邀请拍过照片,从那以后两人有些交往,后来,木南被派到警视厅担任常驻记者的组长。
“久违了。”田代也笑道。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后,田代说明了来意。
“喂,今天来想请你看件东西。”
“噢,什么东西?”
“这个。”
田代从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正是那天晚上在国立警察署门前偷偷拍摄的。
木南一边用手搔着头皮,一边接过照片看着。
“嚯,这是在哪天儿拍的呀?”木南问道。
“国立警察署。”田代答道。
“啊。国立警察署?”木南使劲睁了睁眼睛,仔细盯着照片。
“警视厅你很熟,我想你一定认识这个人吧,他是谁呀?”
照片上有几个警察站在窗户里边。田代指着中间的一个,这个人正和国立警察署的警察谈话。
“是他呀。这傢伙。”木南道,他叫日下部,是警视厅侦查一科的股长。
木南语调平淡,显得对照片毫无兴趣,但是他眼睛深处却闪着光芒。
然而田代却丝毫没有察觉。
“嚯,原来是警视厅的股长呀。”田代回忆那天晚上这位股长乘车去国立警察署的情景,心想怪不得那么煞有介事。他又问道:“他负责哪方面的侦查工作呀?”
木南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那张照片。他突然把照片还给田代,不立即回答田代的问题,而是叼上一支香烟,拿出打火机打火,可是不知打火机出了毛病还是汽油用完了,就是打不着火。
木南狠狠地按者打火机,啪啪打了几下,终于点燃了香烟。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烟,不在意地道:“他嘛,目前正在搜寻保守党干部山川亮平的下落。”
原来又是那个事件。
田代从广播和报纸里早就知道了那个大事件,但是对此却没有兴趣。
他只想知道这位股长深夜赶到国立警察署是不是因为掌握了老板娘被杀的线索。如果真的如此,他还想打听谁负责调查这件事,从而探听一下消息。
但是事与愿违,这位股长只负责侦查山川失踪的案子。这对田代并没有吸引力。他失望地正转身要走。
“阿利。”木南喊住他,然后不动声色地道,“喂,你那些照片如果不用,给我怎么样?要不然借给我用用也行……”
“没关系,送给你吧。”田代二话没说就把照片扔给木南。
木南接过照片,略微表示客气:“谢谢啰。”
“谢什么?在百忙中来打搅了你,应该谢谢你。”田代谢过木南,走出记者俱乐部。他回头看见木南又躺在长沙发上正往身上蒙毯子。
田代来到警视厅大楼外面。明亮的阳光十分耀眼,一对对年轻人依然在护城河畔的人行道上挽臂漫步。田代停住脚步考虑自己回去的路径。
田代利介并不知道当他离去后蒙着毯子装睡觉的木南却蓦地坐起来。此刻,同事仍在起劲地打麻将,其他报社的屏风内也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围棋或者象棋的棋子的碰击声,甚至连一声电话铃响也没有。记者俱乐部里充满着懒散的空气,看不出异常事件发生的样子,简直给人以天下太平的感觉。
木南装作要去厕所,行若无事地来到走廊,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下楼梯,他脸上露出闲极无聊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记者俱乐部闷得受不住了。
木南来到一楼,只见警视厅工作人员的办公室一间接一间地排在走廊两旁,他推开侦查一科一间办公室的门,向里扫视了一圈,望见几个警察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
股长日下部正趴在桌子上看杂志,他低着头向走近的木南瞥了一眼,然后满不在乎地目光又回到杂志上。
木南缓步走过去,拍着股长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日下部先生。”
日下部股长好象在专心看杂志,头也不抬地用鼻子哼哼答应了一声。
“喂,您还挺忙理。”木南亳不示弱地找话说。
“不算忙。”股长依然看着杂志答道,“你瞧,这不还有看杂志的功夫吗?”
“看来闲得很吶。”木南挖苦道。
“是呀,没事干的时候,只好这样啦。”日下部打着哈欠道。
木南从衣袋掏出香烟,自己叼起一支,又扔了一支给日下部。
“怎么样?日下部先生,既然闲着,一起去喝杯茶吧?”
“谢谢。”股长终于放下杂志接过香烟。木南正要伸过打火机为他点烟,他却拿起桌子上的火柴道,“不用啦。”
日下部股长吐出一口烟,回答道,“感谢你的好意,不过,和新闻记者一块喝茶,稍有疏忽谁知道又要被你们套去什么情况。特别象你这么个难缠的傢伙,我是望而生畏呀!”
木南笑嘻嘻地道:“哪能呢!我看您也闲得无聊,才想请您去喝杯咖啡。”
他把手伸进衣袋,摸着田代给他的照片,环视一下屋内,看见其他几个警察正在专心整理笔录之类的材料。
“那么,我只好在这儿讲啦。”木南弯下腰对着日下部的耳朵小声道,“您到国立警察署干什么去啦?”
股长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但是他仍然头也不回地用平淡的语调答道:“我没去国立警察署呀。”
木南淡淡一笑,叮问道:“真的吗?”
“真的!”日下部股长语气肯定地答道。
木南从衣袋里拿出照片,从容不迫地递到股长眼前。
日下部漫不经心地望着那张照片,突然怔住了。
“你。”日下部股长喉咙里发出一个很低的声音,转过头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木南。
“日下部先生。”木南毫不客气地道,“您到国立警察署干什么去啦?我已经掌握了证据,别再装糊涂啦。”
股长神情紧张,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什么时候照的这张照片?”
股长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这个嘛,是我们的工作,反正在山川事件破案以前,一直都盯着你”。
股长喘着粗气,有些慌张。木南从背后望着他,心中暗喑发笑。
日下部股长放下杂志站了起来。
“喂,去喝茶吧。”股长对木南道。
木南不由微微一笑。日下部股长到底向他屈服了。
两人正要出门,木南说:“日下部先生,请您先走。我们一起出去太显眼,会被其他报社的记者察觉的。”
“好吧。在哪儿等你?”
“日比谷的十字路口有个名叫‘百泉’的咖啡馆,请在那儿等我。”
日下部股长先走了。木南又抽了一支烟,等了五分钟之后才慢腾腾地向外走,当他来到警视厅的大门时,果然碰上另一家报社的一位记者。
“哎唷,这是到哪儿去?”那个记者盯着木南问道。
“哦,在里面闷死我啦!出去蹓跶蹓跶。”木南装作闲得无聊的样子答道,“回头见。”
那位记者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木南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走上石阶,消失在警视厅大楼里面。
“刚才太险了,差点被盯上。”木南心里想着,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漫步向日比谷方向走去。
柏油马路上大小车辆川流不息,疾驶而过。木南感到在这个社会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人在忙禄着变化着。
他在马路上兜了个大圈子,然后穿过日比谷的十字路口,推开咖啡馆“百泉”的门。
在咖啡馆一角,果然日下部股长正背对门坐着喝咖啡。恰巧客人不多,周围的座椅都空着。
“劳您久等了。”木南在股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这傢伙真厉害呀。”日下部望着木南埋怨道,竟然让人拍那种照片。
“哪里,您可别误会呀。”木南笑嘻嘻地解释道,“不是有意干扰您的工作,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才一直注视您的行动。那张照片是我们报社一位热心的摄影记者偶然碰上机会拍摄的。看到后我确实吃了一惊,您到底去国立警察署干什么呀?”
日下部喝着咖啡,沉默了半天。
“既然让你拿到了证据,只好说了,不过,木南君,这事还不能见报。”日下部眼睛里带着恳求的神色。
“知道了。只要您毫不隐瞒真情,我也一定信守诺言。”
“好吧。那么,我就说啦。”日下部把脸贴近木南,低声道,“去国立是为了山川氏的案子。”
股长讲了实话。他紧盯着木南的脸,神情严肃地道:“喂,这可是绝密消息呀。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倘若真的泄露出去,我会遭难堪的。”
“没问题,这一点请完全放心好啦。我不会告诉任钶人,而且在您表示同意之前,决不在报上发表。”
“真的不发表吗?”
“真的。我保证。您放心讲好了。”木南见日下部股长有些不放心,便态度坚决地对他道。
日下部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木南道:“不瞒你说,那是因为山川亮平氏的案子查到了一点消息。”
木南已经料到日下部股长去国立警察署肯定与山川事件有关,但是查到了消息这一重要情况还是初次听到。他不由地用认真的目光望着日下部股长的眼睛。
“查到了什么消息?”
“不,这消息不算是查到的。准确说是从一封来信中得知的。”
“来信?”
“嗯,是一封内容简短的来信。说实在的,这个案子真把我们难住了。山川亮平失踪后一直查不到线索。正在我们处于困境的时候,收到这封简短有力的来信。我看了信后马上就想去国立。不过,”股长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白天去太显眼,为了躲避记者们只好深夜去了。哪知道你们报社盯得紧,还是没能瞒得住。”
股长流露出对自己的疏忽十分后悔的表情。
“喂,那封来信的内容是什么?”
“内容嘛,大意是说山川亮平目前被软禁在国立附近。”
“哎——”木南叫了一声,因为山川去向不明以来,在记者们中间一直议论他可能被软禁了。
但是,软禁地点可能在国立这个地方,他却是初次听到。
“那封来信中具体怎么说的?”木南问股长。
“内容极其简短,说是三月二十四日晚十一点左右在甲州街道看见一辆汽车载着山川亮平向国立方向开去。”日下部股长低声道。
“三月二十四日晚上?”木南记者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下,猛然叫道,“不正是山川失踪的那天晚上吗?!”
“是的,山川氏二十四日晚九点以前曾在银座‘银色夜总会’露面,以后就销声匿迹了。”
“是啊。”木南点了点头,他想起侦查总部前几天发表的公报上也是这样说的。
“那么来信中有没有提到山川氏和什么人一起坐在车上呢?”
“提到了。”日下部股长答道,“除山川氏外,车里还有二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人?”木南直盯盯注视股长的脸,“女人也一起坐在车里,这下可有趣啦。她的特征长相信上怎么写的呢?”
“要是写着就好办啦。可什么也没写。”
“什么类型的汽车呢?”
“也没有写。”
“车牌号码是多少号?”
“也不清楚。要是知道车牌号码,你想我这会儿还能傻呆在这儿吗?”
“有道理。”木南注视股长的表情,觉得他不是装模作样,确实面带愁容。
“信的内容就这些吗?”
“不,底下还有写信人的推测。”
“啊,怎么写的?”
“他认为山川氏大概被软禁在国立市附近。”
“是这样呀。”木南不慌不忙地抽了一口烟,“不用说,警察方面已经寻找过写信人啦?”
“找是找了,但没有找到,只发现信封上盖着四谷邮局的邮戳。看信的字迹象出自女人的手笔。”
“女人的字迹?”木南的眼睛亮了一下,“真有意思,日下部先生,这个案子还真有趣呐!”
由于事件中出现了“女人”,木南更感兴趣了。
“早就该这样啦。”木南对日下部道,“常言道,没有不牵连女人的案子,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律。”
“看把你高兴的。”日下部股长愁眉苦脸地道,“我们可不象你那么轻松呀!”
确实,做为案件负责人是不能象新闻记者那样看热闹的。
“你们只要为读者写出新闻报道就行了,可我们呢,万一有失误就要被解职的。”
山川亮平氏是保守党的高级干部。他的失踪已足以构成重大事件,倘若再查不出线索,侦查总部就更丢丑了。
难怪日下部股长一直脸色苍白。木南对此略有察觉,便诚恳地表示歉意:“对不起。”
“不过,日下部先生。”木南改变语调道,“那封来信从逻辑上看有些怪呀。”
“怪在何处呢?”股长望着木南问道。
“来信不是说看见一辆汽车载着山川氏沿着甲州街进向国立方向驶去了吗?”
“是的。”
“那么,怎么知道山川氏软禁在国立市附近呢?”
“……”
“甲州街道一直通往国立、立川、日野、八王子和浅川等城镇。不知写信人在何处看到载着山川氏的那辆汽车的?如果仅凭行驶着的汽车,就断定软禁在国立附近,那太缺乏根据了。”
“你说的很对。”日下部以佩服的眼神望着木南道,“不愧是新闻界的老行家,眼光非常敏锐。”
“别捧我啦!”木南腼腆地苦笑道,“一般人都会这么判断的。”
“不,一般人可没有你那么敏锐的感觉,”日下部股长依然称赞道。“我们也发现了这一点。经过研究认为信中的内容说明这个留下女人字迹的写信人不仅看见了那辆汽车,而且对事件有相当深入的了解。”
“喂,日下部先生。”木南向日下部股长问道,“您在国立警察署了解到重要线索了吗?”
“没有,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木南仔细观察股长的表情,感到他没有瞎说,讲的全是真情。
“白跑了一趟国立警察署。”股长道,“任何消息也没有得到。那里警察们正为另一桩案子忙得团团转,我向他们大致说明了来意,问附近有没有能软禁人的地方。他们说不记得有这种地方。不知你对那儿的地势熟不熟悉?据说那附近荒僻人稀,到处不是树林就是田地,如有软禁山川氏的地方,一眼就能发现。”
木南抱着胳膊听着,他对国立市附近也有些模糊的记忆。
由于东京人口的增长,那一带新建了一些公寓和高层住宅群,但是仍然有不少荒地保留着过去的武藏野平原的样子。
要软禁山川亮平这样重要的人物,大概不会使用简陋的一般住房,况且已住了好几天了。据那封信中讲的,在山川氏离开银座的夜总会去向不明的那天晚上,一辆汽车载着他在甲州街道上行驶,这已是几天前的事情。
“那么,您们目前采取了哪些侦查措施呢?”木南问道。
“要是过去嘛,”股长有些遗憾地道,“可以挨门挨家查户口,可现在不行。没有办法,只好到有疑点的人家登门查访。”
“有没有获得新的线索呀?”
“还没有,”股长垂头丧气地道,“那附近倒有些大建筑,都是些大学分校啦,战争疏散时留下的学校,还有疗养所和寺院等。”
“是吗?”木南听了股长的介绍,脑子里闪出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