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代想向这位中年男人了解刚才拐进这条小巷里的年轻女子是什么人。她肯定住在附近。虽然刚才只是从侧面瞥了一眼,但她长得太象飞机上遇到的那位女子了。
也许刚才只是一种幻觉,离近了看就不象了。如果真是这样也无所谓,田代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田代决定同中年男人聊一会儿,从中了解那位女子的情况。
“给您添麻烦了。”
田代进屋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那位四十余岁、农民模样的男人进了里屋,端来一杯涩茶,看来他家里没有女人。
“您的妹妹住在东京什么地方呀?”田代问道。
“说是在新宿附近工作。我一次也没去过,详细地址说不上来。”中年男人脸上长满胡子,态度显得质朴寡言。
“是吗?您没有去过东京呀?”
田代喝了几口茶,嘴里感到苦涩涩的。
“穷苦百姓,哪有那么多钱呀。”中年男人道。
田代若无其事地扫视了屋内,只见房间面积约有十铺席大小,中间设有地炉,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榻榻米的席子磨起了毛,有几处已有破洞,天花板熏成了煤黑色,墙壁的破洞上糊着杂志画页。田代心想,生活这般贫苦,难怪没有钱去东京。
“如果知道您妹妹的地址,我回东京后可为您带个口信给她。”
听了田代的话,河井文作摇了摇头。“不用了,不久她就回来了。”
——“是吗?”
田代心想,他妹妹可能正在一个中等生活水平的家庭当佣人,与其回到这么个穷家乡,还不如继续当佣人更好一些。田代里着中年男人的脸,突然一股摄影的创作欲里涌上心头。
他发现河井文作的面部轮廓格外鲜明,嘴边虽然长着乱蓬蓬的黑胡子,但是作为“农民的脸”这个题材,是颇有特点的。如果拍摄下来,完全可以用作摄影杂志的插页。
田代作为摄影记者,遇到好的拍摄对象,当然不愿放过。
“请勿见怪,”田代向河井文作提出要求,“能否允许我给您的脸拍一张照片?”
“我的脸?”
河井皱起眉头,显得很不高兴。他用粗糙的手指用力磨搓了几下胡子道:“您看我这张脸,哪能照相呀?”
“不,您不用担心,”强烈的艺术创作欲望使田代失去了应有的理智,“您的脸是一张典型的农民的脸,对不起,请一定让我拍一张照片。”
“有那个必要吗?”河井瞪了田代一眼。
“我想作为我的作品之一,向摄影杂志投稿,或者可参加摄影展览。”
“对不起,请不要那样做。”河井拒绝道,“让那么多人看我这张脸,那不丢人吗?”
田代预料到对方会不好意思。
“不,不会的,不会把您的姓名写上去。请您一定照一张。”
田代一边劝道,一边拿出三十三毫米镜头的照相机。
“不行,请不要照。”河井摇着手表示反对。
“照相机已准备好了,我求您了。”田代恳求道。
他原以为河井虽然不好意思,但终究会同意拍照的。现在对方坚决反对使他有些为难了。
不过他认为,强行拍照是摄影工作者的一种习惯,只要镜头对准,按下快门,对方就没有办法了。
田代拿出暴光表,正准备测光后拍摄,河井文作勃然大怒,他大声吼道:“你这个人真难缠呀。我不是已经说了,不愿丢人现眼吗?怎么你还不明白?”
田代被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惊呆了。河井那长满胡子的脸气得通红。
“出去!”河井大声喊道,“别看着老百姓好欺负。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田代知道这件事怨自己不好,他慌忙把照相机收拾起来,快步离开那条小巷。
田代来到野尻湖畔。今天和昨天不同,这儿光线明亮,寒风不时顺着湖面吹来。
野尻湖的湖岸线迂回曲折,变化明显,湖心北部是琵琶岛。
田代想起观光说明书写着:面积4.28平方公里,湖岸线14公里,湖面海拔645米,最大深度38米。
虽时至四月,但这里却与东京三月初的气侯相似。进入三月后,湖水刚刚解冻。
由于湖岸线曲曲弯弯,拍出的照片一定极富于层次变化,这一点单调的青木湖、木崎湖是不能相比的。
田代拿着照相机在湖边漫步。
为夏天的避暑旅客建造的木板房,如今孤零零地立在湖边草丛中。
田代心想,刚才不该让那中年男人生气,与其勉强要求对方同意,倒不如趁对方不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行偷拍。
另外,更大的失策是没能查清楚闪进那条小巷里的年轻女子的真相。
那女子肯定住在那条小巷里。如果在“河井文作”的家里多坐一会儿,没准可以打听到她的情况。当然,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人,不过,至少可以查明事实去掉这块心病。
田代利介将妙高山和湖水同时收入镜头,拍了几张风景照片。昨天为那几件货物分散了不少精力,今天,他决定专心工作。
田代从取景镇中窥视着风平浪静的湖面,眼前出现了一种错觉:仿佛岸边又有人向湖水里扔东西,随着东西落水声,湖面又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他老是觉着那个叫“川合”的男人一定会来这儿的。在木崎湖和青木湖部出现了水声和波纹。他认为在野尻湖也会出现同样的情景,因为这几个湖都在信州。
然而,昨天去柏原车站时,东京方面运来的货物不是蒲包装的木箱,而是淀粉。这完全出乎田代的预料。今天是否还需去车站查一查呢?
为了不再分散精力,他只好暂停思考,埋头摄影。
野尻湖的湖岸地势曲折复杂,只要选择不同的角度,便可拍摄到各种各样的作品。
摄影工作者的创作欲望是无止境的。为了选择一个好的摄影位置,常常需要离开平坦的小路,在荒草野坡中奔走。
这次湖畔之行是受了杂志社委托,主要任务是摄影。田代只好把其他事情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工作。
湖畔长着茂密的树木,有松、杉、山毛榉、枹树和槲树,中间还夹杂着白桦、落叶松、冷杉等亚寒带植物和高山植物。
白桦和落叶松刚刚发出嫩嫩的幼芽。
田代打算以白桦树林为主体,以湖水为背景,拍摄一张别有凤趣的照片。他正在草地上移动位置,选择角度。突然,一种不祥的予感在他脑海中掠过。
田代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只看到密林、湖水和远山。湖畔静悄悄的。听不见人的声音,只有几只野鸟在树稍上跳来跳去。
然而,田代总感到仿佛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他心里有些紧张,正要回头里去,突然耳边嗖地一声尖叫,他猛然一惊,与此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炸响了。
田代下意识地一下子伏倒在地。过了一会儿,他闻到一股草的清香,又感到心脏在别别直跳。
田代意识到有人向他开枪。虽然没有被打伤,但子弹飞过耳边。显然自己是射击目标。
田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过了好几分钟,脑子里不停地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
是猎人开的枪吗?深山中倒有过猎人把人误作野兽开枪的情况,可这儿不是深山。尽管树木长得茂密,但看错射击对象的情况是难以想象的。
“看来准是有人企图袭击我了!”田代心里暗自思忖。
开枪者是谁呢?真是无从估计。
不过,田代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想,肯定是不愿意他调查那几件货物的人干的。虽然弄不清他们的姓名,但是田代第一次感到了他们的“敌意”。
幸运的是照相机没有摔坏,大概出自职业的本能,田代倒在草地上时,双手同时护住了它。
田代趴在草地上移动着身体,搜寻向自己开枪的敌人。他钻进草丛,猫着腰,迂回前进。
四周恢复了平静,被刚才枪声惊飞的一群小鸟还在空中回旋。
森林里一片寂静,透过树缝能看见春光明媚的湖面,树叶纹丝不动。
听不见开枪者逃走的脚步声,更没有人向这边走来。田代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才放心地直腰站起来。
看来,“敌人”第一枪没有击中目标后,没敢再开枪。因为那样必然引起人们的注意。
田代背起照相机,漫步走在小路上。一会儿,他来到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这里有许多茶馆、咖啡馆。
等车的人有四、五个。一看就知道都是普通的观光游客,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田代心里仍在蹦蹦地跳着。刚才枪声打响、子弹掠过耳边时,他一下伏在草地上,突如其来的险境反而使他非常冷静。待事情过后,他才真感到有点后怕。
“老板娘,”田代跨进一家茶馆,“请来瓶汽水!”
“好的,好的。”茶馆的老板娘拿来了汽水。
“这一带经常有猎人来吗?”
“喔,有时来的。不过不经常。”
“是吗?刚才听到一声枪响,大概那是猎人在打猎吧?”
“是呀,我也听见枪声了……”老板娘道,“也许有人在打猎吧。不过没有许可证的人是不准携带猎枪的,所以嘛,来这里打猎的人我大郝认识。只是今天谁也没见到呀。”
老板娘脸上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
“看来刚才那声枪响果真不是打猎,而是向我射击。”田代暗自寻思着那个在暗处向自己开枪的家伙。
他首先想到那个矮胖男人,因为自己的调查实际上是在追寻那矮胖子的行踪,倘若开枪者是对自己怀有“敌意”的人,那么只能是那家伙。
想到这里,田代向湖面里去,忽然发现一条小船正向这边移动。
小船是从湖对岸划过来的。撑船人披着头巾,穿着渔民的服装。开始田代没认出是男是女,小船靠岸后他才发现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
田代似看非看地注视岸边,只见那个渔家女把小船拴在岸边的木桩上,提着鱼篓走上岸来。
“老板娘,”田代向茶馆老板娘打听道,“这湖里能捕到什么鱼呀?”
“若鹭鱼、鳐鱼都有的。”老板娘答道,“不过,这里的若鹭鱼不同于诹访湖,不但数量少,而且肉不肥,不怎么好吃。”
渔家女提着鱼篓快步走过。老板娘大声向她打招呼:“您好啊!今天收获大吗?”
渔家女摇了摇包着厚头巾的头,默不作声地向柏原镇的街道走去。
“这儿女人也会捕鱼吗?”田代目送着远去的女子问老板娘。
“会的很少。那个姑娘是喜欢捕鱼,才到湖上去的。”老板娘答道。
“她也是柏原镇的人吗?”
“嗯,是镇上的人,既种地又捕鱼。”
“怪不得她船划得那么好呀。”
田代里着岸边的小船,只见船上什么渔具也没有。此刻,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推想。
刚才的枪声不知发自何处,更不知开枪者是谁。但是,田代感到射击的目标肯定是自己。
当意识到“敌人”的威胁时,凡是正常的人谁都会奋起自卫的。
田代望着风平浪静的期面,对躲在暗处的敌人激起了无比的愤恨。他心想: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和你们较量到底。
前几天他如同一只不知方向的小船,在白茫茫的迷雾中彷徨,如今他已下定决心冲破迷雾,向敌人挑战。
田代利介乘上去柏原镇的公共汽车。
他决定从调查运到车站的货物开始向敌人发起首次挑战。
田代来到柏原火车站货运处的窗口前。昨晚值班的那个工作人员正机在桌上整理账目,他看了田代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往账本上写字。从侧面看,他仍然扳着脸。
“对不起,我是为昨晚打听的那件货物来的。”田代尽量用客气的语调问道,“请问今天有没有货运到啊?”
“您找的是哪件货来着?”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道。
“一个蒲包包装的木箱,是从东京方面发来的。”
“还未到呢。”工作人员立刻答道。
“这就怪啦。”田代故意作出一付不理解的表情,“我听说早就从新宿发出来啦。”
“有提货单吗?”工作人员问道。
“提货单嘛,还没有寄来。”
“没有提货单,即使货到了也不能提取。如果中途出了差错,就更无法查找啦。”工作人员道。
工作人员的话是有道理的。发货时货主需要填写货单,并保留一份,收货人要凭这张货单在到货站提取货物。
田代见对方不愿理睬,只好作罢,他转身走出车站。
他决定再去货栈打听。
昨晚那个掌柜一看见田代,马上说道:“您是为昨晚打所过的那件货物来的吗?”
“是的,有消息了吗?”田代满怀希望地问道。
“没有,您说的那件货物还没有到。”掌柜答道,“我倒是留意查找过,今天来的货物中也没有。”
“是吗?”田代大失所望。
“什么时候发出来的?您知道准确的日期吗?”掌柜问道。
田代当然答不出准确的日期,只好随便说道:“大概四,五天前。”
“既然四、五天前发的货,早就该到了,最近货运得很快。”
田代垂头丧气地走出货栈,他一边走一边想,难道我估计错了吗?也许只是向青木湖,木崎湖扔了东西。
正当他满怀信心要冲破迷雾时,却首先碰上了困难。
田代鼓了鼓劲,他想,决不能就此罢休,那个矮胖男人除了青木湖和木崎湖之外,一定也向其他湖里扔了从东京运来的东西。
那么到底都在哪儿呢?
看来不在野尻湖。因为野尻湖离青木湖太远。从距离和顺序来看,诹访湖的可能性较大。
此外在诹访湖附近有白桦湖和寥科湖。这两个湖从苇野乘公共汽车可以前往。冬季湖水结冰,现在早已开冻,湖面也该是微波荡漾。
反正这次湖畔摄影的计划中也预定要去这三个湖。田代决定顺便去调查一下。
主意拿定,他立即在柏原车站乘上上行的列车。
这段旅程又要在景色单调的群山中经过,列车预定傍晚到达诹访站。
田代在中途一个小站买了份报纸。这是一张当地的小报,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他读着读着一阵睡意袭来,便往座位背上一靠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旅客拿着一只袖珍式收音机在听新闻节目。
“山川亮平先生……山川先生……据周围有关人士透露……山川先生的行踪……”
田代朦朦胧胧地听见收音机里不断传出山川亮平的名字。他半睡半醒地想:山川又开始活动了。
山川亮平是保守党的著名骨干人物和实权派。虽然现在不担任党政职务,但是势力相当雄厚,曾在前任内阁中担任经济规划厅长官和通产大臣,是保守党智勇双全的第一流活动家。正因为如此,他的反对派也不少,另外,他还是一位有名的策略专家。
目前这位政治家好象有些怀才不遇,但是许多报纸评论称他为“归山之虎”。
对这些情况田代早就有所了解,所以他似睡非睡地听到收音机里传来山川的名字时,便认为新闻节目中又在报道这位政治家最近的活动情况。
田代雇醒来时,列车已停在篠井车站。他慌忙下车换乘中央线的列车。
中途的风景依然非常单调。
列车开了好半天,才到达上诹访站。这时天已经黑了。田代在站台上买了份报纸翻阅了一遍,刚才在列车上朦朦胧胧地听到的关于山川亮平的消息,晚报上没有任何报道。看来不象什么重要新闻。
田代来到上诹访车站货运处的窗口前。
“我想打听一下四、五天前从新宿发来的货物。”田代道,“是以川合五郎的名字发运的,收货地址是这个车站,不知货到了没有?”
车站工作人员听田代讲完后马上问道,“您有提货单吗?”
“没有,现在还未收到。那件货是一个用蒲包包装的木箱,里面装的是肥皂原料。”
不知用的是不是川合五郎的名义,也许货物又换了新的货名。田代没有别的根据,只好瞎猜着说。他认为发货站是新宿,到货地点是车站,用蒲包加木箱的包装方法这几点大致上不会有错。
“这个嘛,”工作人员表示很为难,“没有提货单就麻烦啦,我先给您查一查吧。”
工作人员叹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拿过立在桌上的账簿,打开仔细查着。
“您说的那个货还没有到。”他对田代道。
“也可能换了别的姓名。”田代解释道,“不管怎样,货是从新宿站发出运到这个车站来的,是用蒲包装的一个木箱。”
“是吗?那就查查已到站的货好啦。”
田代也认为这样做比较节省时间。
工作人员再次打开账簿找了一会儿,又对田代说,“好象没有您说的那件货。”
“咦,没有吗?”
“账上查不到,要是有提货单就容易查了。”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田代出了上诹访站。
诹访湖周围还有下诹访和冈谷二个车祐。此外还有通往白桦湖方面的茅野站。
一想到还要去三个车站捕风捉影地打听货物,田代利介本人也兴味索然。
车站前挤满了旅馆的揽客员,田代随便选了一家叫做“湖月莊”的旅馆。他已经疲惫不堪,顾不上再挑选旅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