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村刚回到旅馆便发现,猪狩发来的电话留言在那儿等着他呢。上写着:特急,立即与我联系。
冬村即刻进行了联络。
“什么事啊,这么急?”坐在旅馆游廊的藤椅上的由纪子关切地询问。
“运输部的通天潮专门调查委员会请求我协力帮助。”
“运输部——?”由纪子的语调很惊诧。
“他们说或许能在侦破日野克子案件中为我们做些贡献。同时,也希望获得我们的情况,即使尚未详细查明的也行。另外前野纪一郎虽经多方调查,仍未发现与濑田有幸牵连。与井上医师和日野克子也似乎没有瓜葛。”
“是吗?”
面前的大海风平浪静,黑潮、亲潮特别地接近。寒暖流界线分明,宛若有一道玻璃屏障将其一分两半,根本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搅和在一起,混浊不清的样子。
“在这寒暖流交汇处时常会涌出一大群小鱼来,活蹦乱跳地闹个不停,这时候,海鸥便以为来了大鱼群,一下子便一窝蜂似地飞下来。
“海鸥也会看错?”
由纪子看来,这条足以使海鸥判断失误的寒暖流交汇线正象是这大海本身,一刻不停地运动着、变化着。
“嗯。”冬村随便地点了点头,视线却没有离开海面:“我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不想回你丈夫那儿去吗?”
“我早就打主意不回去了。”由纪子平静地说道。“只拦能和你在一起,我总会感到人生特别地短暂。因此,我如果不好好地生活一番,那么有朝一日我会终日后悔莫及,心中惴惴不安。”
“我是个穷警官,还说不准能否战胜濑田,至今前途未卜呢。”
“假如有一天我们没有生路了,活不下去了,那就去找那条无形的反向潮流,之后投海去求见观音菩萨,凭我们这副样子嘛,或许还能成个菩萨呢。只是有一点:没有人会为我们吟咏‘脱胎换骨,千秋长存’的颂经还送灵的人啰。”
由纪子一脸明快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在南国的阳光下反射出无数晶莹的珠光。
十月十三日。
猪狩去羽田机场迎接归来的冬村。
“啊呀,辛苦了。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就请即刻去调查委员会吧。会议已经结束了,但保安厅水路部的海洋水文部长还在等你呢。对丁,你们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猪狩调皮地望着冬村二人的脸色。
冬村将由纪子送上了出租车,把自己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她。
“我为你们准备饭菜。”由纪子说道。
猪狩抬起肥厚的手掌说道:“请吧!”
两人登上警车。
“听说你是全托了她的福才得以活着回来?”
“嗯。”
“那么说来,我是无能为力啰。她人也真不错。”猪狩一个人说个不停。
到运输省的小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办公桌的对面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他就是海洋水文课课长。也许是由于他是与之打交道的缘故,他与一般的部里的课长形象大不相同,容貌、举止都不古板,倒可以说是个平易近人的人物。
“我叫夏云。”海洋水文课长笑着做自我介绍,“这姓挺怪的吧!当年祖先被准许可以取姓,可能一时不知所措,仰头看到夏天的云彩而起的名字吧!言归正传,能否在不妨碍你的情况下谈谈日野克子事件的搜查情况进展如何?根据你所说内容,也许有可能进行相互的协同合作,因此,想问问你。”
夏云变得认真起来。
“您知道的情况有多少?”冬村问道。
“那个判定是一个叫日野克子的女人在伊豆半岛附近洋面上入水的,但虽然如此,浮尸却在足摺岬被发现了——我们掌握的情况就这么多。我们为解开持续的通天潮之谜成立了委员会,从各方面收集有关的数据资料,但终于由于论据不足,没法进行更深入的假设。因此日野克子的浮尸之谜便被搁置下来。”
“那么,我只把与事件有关的情况说明一下,日野克子是八月十九日上午,与某男子从伊东港出发乘摩托艇出海了。两小时后那男人回来了,还说女的已经先下艇了,当然没有旁证,那男人肯定有理由杀害日野,但没有证据。——不久,死尸于八月三十日在离出事地点约六百公里的足摺岬被打捞上来。县警察署从足摺岬一带开始,纵贯九州地区,搜寻日野克子的行踪,但一无所获。而且,被人认定是杀人凶犯的那男的除了十九日外都有完整的行踪证明。行踪证明的事暂且不说,单说那男子十九日在伊豆半岛附近的洋面上杀害了日野克子。但要证叫这点时,我们却无法解开为什么浮尸会漂到足摺岬去的呢?现在搜查已经开始了。”
“是吗?对了,谜底解开了吗?”
夏云兴致勃勃地望着冬村。
“没有。”冬村摇摇头,“但,其中一部分已经查明。”
“您所指的一部分是……”
“有关你们正在追究着的通天潮之谜。我已经获得了两、三个证据,从纪伊半岛的潮岬附近到足摺岬一段,确有与黑潮正好相反方向的回潮流。”
“请等一等,的确有黑潮的逆流吧?”夏云的表情中猛然闪过一丝惊惶。
“不知是否是黑潮的逆流,但渔夫们从水温和鱼类分布状况来看,认定它是亲潮。”
冬村将从伊能良子口中听说的“回流潮”及西田的所谓“亲潮”说法,以及住持提到的从鲣鱼引起来的一系列传说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回流潮还引起一段姻缘啊?”夏云边点头边做记录说道:“亲潮现下的说法尚待调查,但暂且按他们的说法,加上其中的传说,无疑是很珍贵的资料。我们将立即派调查员去调查,搜集五年前伊能家的渔船被冲到足摺岬的证据和历史传说的古代文献。说不定,还会帮你们解开你们的疑点呢。关于日野克子确在伊豆半岛一带洋面上被杀,被抛进黑潮的理论性证据……”
“你是说将日野克子送到足摺岬的回流潮是从伊东附近洋面上升起的……”
冬村暗想,这种假定在滔滔不绝北上而去的黑潮之中,安置一条越过六百公里的反向潮流,这有些太荒唐了。虽然如此,夏云还说有可能找到理论性的证据……。
“她乘上了黑潮的反向流。”
“黑潮的反向潮流?会有那样的事?”
“我给您解释一下,”夏云轻轻地咳了咳。“您知道,八月十九日开始的通天潮,从千叶开始到太平洋沿岸,连续停留了十天以上……。”
黑潮虽然势头小,但却在它自己走向的流域中。夏云的表情似乎一下了变得很兴奋。
通天潮就其本身来说并不稀奇,时常有这种现象,它显著的一面表现在由台风引起的高潮。当台风经过时低气压引起海浪。而且,如同风将海水吹进海湾的深处,那么当然会引起海浪的狂潮,昭和四十五年八月,在土佐湾形成的十号台风引起了海浪狂潮,其最大气象偏差竟达2.35米,海水都漫进了高知市区。所谓最大气象偏差就是海浪处于狂潮时的海面高度,从中减去当时的天文潮位(即天体运行时引起的很规律的涨潮和落潮)之值。
还有并排直接由台风引起的通天潮。这回就是这种情况。八月十九日开始,二十九日结束,持续的时间特别长。最大气象偏差达1.20米。而且在满潮时,横滨市的部分地区发了水,从清水到明津市一带,街心游动着鸡鱼,还漂浮着水母,东京也发生了下街一带水漫防波堤的骚乱。在大孤湾和伊势湾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继土佐湾和有明湾之后,西南诸岛直到冲绳都遭了灾。类似的事件在昭和四十六年八月也发生过。
幸亏,那次没有处于大潮期。如果那时是在潮位较高的阴历初一到十五前后出现,加上台风的袭击,那么太平洋沿岸的绝大部分都市都将被水淹没,肯定会造成毁灭性打击。
政府紧急进行了大规模的原因判明的调查。
各处资料汇总到运输部的通天潮调查委员会。由与有关的各部、厅的技术人员以及学者组成的委员会,推出一个最终的结论。这个推论是对上一次,即昭和四十六年八月的通天潮之后设立调查委员会得出的推论的完善。
推论是:黑潮的反向潮流是通天潮。
“你知道天气图中的气压和风的关系吧,这在力学方面可以解释。在北半球,海流的流向总是向气压较高的一方,向右偏流动着的,这已得到证明。此外,如果出现气压较高的地带,那么它便会产生向左偏的潮流。这是由于地球自转的影响。按这种说法,日本的所有太平洋沿岸地区,都会出现这种通天潮,形成高压区,因而高压带朝左偏,肯定会形成向四国、九州方向流动的潮流。相反,黑潮却在北上,于是,便形成沿着海岸的一支黑潮的长长的反向潮注。”
夏云的说明已经进入核心的部分。
“请等一下。”冬村抬直手打断了夏云的说明。“假设有使高压带各偏的海流,那么是在海岸形成高压后,黑潮便开始反向流动?还是黑潮出现反向流动之后才形成通天潮的呢?”
“这一点还没有弄清。就如同问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夏云苦笑。“涨岸的水位升高时,海面便是在朝海的中央倾斜。台风引起的海面倾斜在台风消退时也同时消失。但如果出现黑潮反向潮流,那么在沿海边涛流与在太平洋中北上的黑潮之间,便会产生力学性的平衡。正基于这个原因,通天潮才可能持续十多天不退。”
“我插一句话。”猪狩说道:“海面有时还会出现倾斜的吗?”
水面还会出现倾斜,这种事情猪狩连想都没想过。
“会的,比如说从美国的太平洋沿沿岸开始,海面逐渐升高,到日本海一侧便会有一米左右的落差。这就如同是一堵水墙。按这么说,日本的大多数都市要遭水淹。而之所以没有被水淹没,是由于黑潮北上形成的水流的阻挡。同样道理,黑潮也是由于黑潮的逆向潮的阻挡而得以两者同时共存。用种通俗的讲法,这就如同在水桶里倒入水后画着圈摇晃它产生的效果一样,水面肯定会出现倾斜的吧。”
“嗯……那倒也是。”猪狩摇晃着脑袋说道。
“同样,风也会造成海面斜倾的。比如说,受地球自转的影响,北半球的风向北吹时,海水便被牵引而向东流。海水便如此这般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东牵引,这便会导致某些海域水面的升高或降低。这也就是海面倾斜,于是,也就是说处于高水位的一方海水便在做向右偏的流动。”
“……”冬村赞同地点了头。虽然并不能理解其理论的本身,但他已经有了感性认识。
“那么,言归正传。委员会的推论是:通天潮据推想,是促成黑潮的反向海岸潮流的原动力。之所以说是推想是由于没有对反向潮流进行实地测量。或许你们听说过,黑潮是会随意改变航道的。有时它刚刚才与海岸异常地接近,却突然又‘唰’地一下流到八丈岛的南端,所以很难捕捉其流经的航道。同时,它又会到处弄些小型反向潮流呀、漩涡什么的,因此测量起来很困难。昭和四十六年的那次通天潮也是一样。当时只有一份关于在野岛崎海域发现黑潮产生反向潮流的报告。而这一次,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
“中央已经下达了严格的命令,要求无论如何要探明通天潮的原因。结果迄今为止已经可以确认,在野岛岬朝伊豆半岛方向有一股逆潮,在室户岬一带的部分地区也确认有逆潮。但目前在哪一海域里都只是部分的海潮得以确认。如果能将各部分的潮流都加以确认,那么推论就可能成立,过去的多次通天潮的真相便可探明,同时可以消除国民中的不安情绪,即认为通天潮会不会是太平洋沿岸出现的大地震前兆等说法。所以我们在尽可能多地收集各种资料,范围扩得很广,因此,也找到你们正在追查的杀人事件上来了。”
“回流潮真的可逆流上千公里吗?”
冬村深深地呼了口气。虽然他只能假定事实就是如此,但心里却总有种对这种看法持自我否定的态度。难道那以排山倒海之势怒吼着奔腾北上的黑潮真的被付与了意志,而让其中一股在野岛崎附近洋面转了个圈又反转回来了吗?
——那么濑田周平,会不会知道这条无形的长蛇似的回流的存在?从他那篇随笔来看,他肯定知道的,因为在他五年前写成的随笔中便指出了那些渡海奔补陀落的僧人们暗中知晓的无形海流的存在。假如,濑田知道这条海流,并将尸体投弃于其中的话,那么这个案件实在可以称之为濑田导演的别具风格的超时空谜疑!
冬村不禁联想起濑田那副精悍的外貌中隐藏着的自信:“你说是我将日野克子投弃在伊豆半岛附近的洋面上,那么把证据拿出来呀?!”
而这时的夏云正说得十分起劲:
“你想像中的罪犯于八月十九日将日野克子带到伊豆半岛附近的黑潮海域。因为凶犯除十九日之外有无懈可击的行踪证明,所以凶犯行凶的日子只可能是十九日。虽然如此,浮尸却在足摺岬被发现,而足摺岬一带根本没有死者的行踪记录——可见日野克子是被投进伊豆附近洋面的黑潮逆向潮流之中,然后漂泊了十几天到足摺岬,而那时正是通天潮消退的日期。当然,逆向潮流也随之消失。日野克子的尸体漂到足摺岬,这便是黑潮反向潮流存在的有力证明,同时也证明了凶犯的确是在伊豆半岛杀害了日野,并将她的尸体投入黑潮逆流之中。”
“靠你从伊能良子那儿听来的,伊能光司被从纪伊半岛流向足摺岬的逆潮冲走的传说,一定程度上可以证明野岛崎、远州滩、室户滩等国几处海域有黑潮存在的可能。此外,纪州渔夫们移居他乡时的风波,以及补陀落渡海僧们没有顺黑潮北上之谜等等迹象也成为黑潮逆流存在的间接证明。而将以上情况汇总,能直接证明确有黑潮逆流存在,要算日野克子的浮尸了吧。看来,我们根据日野克子的浮尸的暗示,终于将曾经力学原理证明,但尚来能够掌握其来龙去脉的无形的逆流弄了个水落石出。为此,我谨向你们的案件搜查工作表示感谢!”
夏云的吐字,清晰,明快。
“哪儿的话,该道谢的是我们。但是,虽然传说中有关于从纪州到足摺岬奔流着回流潮的故事,但是至于回流潮是否从千叶的附近海域便形成了,还说不准……”
经力学证明有可能存在,冬村仍然对夏云的判断将信将疑。
“那么就在凶犯自供之后再讨论吧,只要肯定凶犯是在伊东海面上投弃的尸体,那么我们至此便可以说通天潮调查委员会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了。”
夏云望着冬村,脸上现出微笑。
“懂了。”冬村起身告辞,走出门去。
“这个什么‘回流潮’,简直弄得人心烦透了。”猪狩摇晃着脑袋喟叹道。
“怎么了?”冬村不解地问道。
“那帮学者的大脑构造呗,得人理不出个头绪!濑田也好,委员会的这帮中人也好,都是一样地绞尽脑汁,还都说得头头是道。”
“我也是有这种感觉。”
冬村望着夕阳中流逝的秋风,仿佛其中浮现出濑田的模样。
“他妈的,利用地球自转中的力量制造假象——一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猪狩恶狠狠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