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I号的特等舱专门为新婚夫妇准备的。两床席梦思,还有简易的侧桌,附带浴室、洗手间、空调。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从床上便可望见太平洋。被船体冲开的波浪,泛出白色泡沫,而大海被夜幕笼罩。时而,可以看见远处闪亮的光点,宛若萤火虫的亮光。那或许是迎面驰过的夜行船的船弦灯光吧。是由于海上雾霭升腾,还是距离太远的缘故,那光点简直就象萤火虫。
“真美阿——!”由纪子望着大海出神。她那件浴后穿的碎白道花纹的布睡衣,体现出她身段的曲线,这使她越发显得娇媚动人了。
冬村坐在侧桌旁喝着啤酒。他只是无意地点点头,算是对由纪子的话作答。这时的大海不会是美的。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冬村懂得,由纪子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她或许望见黑暗的尽处,浮现着丈夫的脸。别管那是怎样的一种爱的方式,她的丈夫曾爱过她由纪子。而有一天,由纪子用尖刻的言词断绝了与丈夫的爱情。她丈夫或许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当他知道了妻子心灵深处隐藏着的思想的时候,很难想象,她丈夫会怎么想。
“你先睡吧。我去船里四处溜达溜达。”
“加小心啊。这儿可不是河,你如果掉进水里可就没办法回到船上啰。”
“别担心,我不会只知道傻站着的。”
冬村站起身,把手放在由纪子的肩上。她的肩膀柔软之中透着强烈的肉感。由纪子拉住冬村的胳膊,身体慢慢到在冬村的怀里,冬村在床边坐下。由纪子紧绷绷的胸脯上有一道深深的乳沟,冬村望着她的隆起的雪白的肌肤弯下腰,吻着她的乳房,由纪子一动不动。冬村仰起脸,他们的嘴唇紧贴在一起了。由纪子的舌尖的抽动,说明她已经激情荡漾了。他们的嘴唇分开的时候,由纪子喘着气说:“抱紧我。”
“不,不能这样。”
“为什么?”由纪子紧闭算眼,身子一动也不动。
“我的话可能让你扫兴。我曾下过决心,在这次旅途中不能拥抱你。对我来说,这次旅途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任务了。我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虽说濑田和我是死对头,但他真是个有骨气的男子汉。如果不是站在今天的位置上,他或许会迎得人们的尊敬。为此即使我失败了,也不想做事虎头蛇尾。不管追查到何处,只要尽我所能,如果沉溺于爱怜你的身体之中,也不见得将公事丢在一旁,但那样等于我给自己套上了枷锁。这个枷锁除非到我真正一败涂地的时候,或者是将濑田打败的时候,才能得到解脱。如果你对我不满意,在船到胜浦港,到那时下船也没有关系。明天早晨到胜浦港,到那时候为止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冬村走出船舱,关门的时候还能望见由纪子的下半身。由纪子依然一动不动。
冬村走到酒吧。细长的酒吧里有十几个顾客,冬村在柜台的一端坐下来。要了杯威士忌。酒吧的隔壁就是日本料理馆,对面有夜总会,这里是船舱的中枢部分。这里走动着的旅客络绎不绝,这艘船真是名副其实的豪华船。排水量一万三千吨,船上有摇摆舞俱乐部,又有日光花园游泳池、散步场,设施装备得无微不至。
冬村喝了好几杯,晚饭已经和由纪子一起吃过了。他已经在船上走了一圈,现在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道尾随者是否上了船,因为那家伙不是每天都盯冬村的梢,所以上船的概率很小,冬村只有一线希望:希望自己走远,希望让那家伙已察觉到冬村的这次旅行。
冬村在酒吧喝了一个多小时,他曾几次问自己:由纪子会不会在胜浦港下船,他真想转身回到船舱,忘掉一切,与由纪子尽情地体味一下欢娱。但冬村终于抑制住这种欲望。他心想着由纪子若是下船倒还好些。其实,并非是冬村邀由纪子来的,而是由纪子提出要与他同行,冬村没有回绝。冬村简直是失去了理智,心里没数,只是想着能有与由纪子在一起的机会,便没有回绝她的请求。他只是想让它顺其自然。他想到没有比接受曾经救过自己性命并深爱自己的女人的爱更重要的东西了。
但这种想法随着进入船舱,望着并排的两张床而消退了。那种必须投身于追查中的悲哀感而打消了心中的欲望。冬村感到濑田那秃鹫般敏锐的目光正藏在那种悲哀感后面。与濑田坚韧不拔的精神比较起来,冬村感到自己微不足道了。自已竟然超越了便衣警察所具有的性质。而败一个男人的脚下,束手无策,他感到屈辱。冬村感到即使不给自己套上精神负担,那也同样挺不起腰来。
冬村走出酒吧。
来到甲板,夜风使他打了个寒战,日光花园里寥无人影,刚才还有许多人络绎不绝地来欣赏夜幕下的太平洋,而现在却都散尽了。他从甲板上又上了一层,来到最高处甲板,倚着栏杆点燃一支香烟。眼前是无际无边的黑暗的世界。水平线在不远处就与夜空溶为一体,那种大海的广漠感与在内海航行的感觉截然不同。
没有见到尾随者的迹踪,如果那家伙已经上船,那应该抛头露面了。如果实施袭击的话尾随者只能利用夜幕的掩护。而且肯定要选择没有人愿意去的甲板处动手。
冬村在那儿站了近十分钟。曾有一对男女出现过,两个抱得正紧,一见到冬村,便急急忙忙地走下舷梯去了。打那以后,再没有旁人了。
——真的会白费心机吗?
莫非在有明码头上船的三百旅客中没有夹杂着那个尾随者?冬村返转身准备回去了,当初他已经想到这次冒险成功的概率很低,只有一线希望,所以并不很失望。对方肯定也会想到如果在船上动手,那么一旦失手危险会很大。
就在冬村即将走过烟囱附近的一堆物件旁边的时候,他的眼睛余光发现有个人影,还未在冬村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击。冬村昏倒在地。就在昏倒的一刹那,他曾试图用右手去拔枪,可最终还是昏昏沉沉,仿佛被抛进梦的深渊,他意识到自己被拖过去,恍惚之中,他感到有人想把他从船舷旁扔进海里。
之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当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医务室里,身旁有船医和护士,还有由纪子。冬村用手摸了摸头,包着绷带。
“有轻微出血,一会就可以把绷带拆掉了。”六十岁左右的船医说道。
大副走了进来,“实在是遗憾,经现场调查,未发现可疑痕迹。您对凶手不知有没有印象……”
大副先对冬村遭到的不幸做了一番郑重的道歉,之后回道。
“是谁发现的?”
“这位夫人找这位客人的时候来到甲板。犯人见此情景便跑掉了。因为天黑,这位夫人什么也没有……”
“行啦,我想他是搞错人了。”
由纪子拉着冬村走回房间。
“你啊!怎么总是遭人暗算呢?”
“嗯,看样子是这么回事。”
冬村笑着答道。
由纪子坐在床边。望着冬村说:
“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刚才有的话就没有说。”
“没看清脸。”由纪子看到的只是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当时,那人正想把冬村拉起来。由纪子跑过去喊了一声,那男的便放下冬村,从左舷侧的铁梯子上跑下去了。一刹那的印象:那人是个中等个儿,身体结实的男人。有一个特征是他跑下舷梯的时候没有发出皮鞋特有的响声。由纪子听到的是类似运动鞋的声音。
“运动鞋……”
“也许是皮鞋底下粘了橡胶。这些对你是否有启发?”
“多谢。至少比什么都没看见强多了。”
“至今为止,已经救过你两次了。这第三次等待你的会是怎样危险的境遇呢?”由纪子语调很欢快。
“第三次我恐怕不会再死里逃生了。”
冬村无力地笑了笑。多亏了由纪子,否则冬村这次肯定会被扔进夜色中的太平洋了。冬村强烈感受到的,与其说是对尾随者的愤怒,不如说是由于失去宝贵的机会的无力感。就凭这点收获,哪儿能制服濑田呢?
冬村服了镇痛剂之后才睡着了。
第一天傍晚,船到高知。
冬村和由纪子比其他乘客提早下了船。为的是能在那从吊桥上蜂拥而至的乘客之中,辨认出象尾随者的人,仅凭橡胶底的皮鞋和中等身材的男子这点线索,假使找到了与其特征相符的那个人,也无法拿他怎么样的。但冬村仍然坚持要看看那个可能是尾随者的人的模样,哪怕只看一眼。
由纪子在冬村的手上给信号的时候,是第八位旅客下船的时候。那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算是个矮个子男子,朝出租车停车场方向走去,穿着一双贴着厚厚橡胶底的皮鞋。经过冬村的面前的时候,没有看出有任何反应。看侧脸那人眼神阴郁,晦暗天光。只在胳膊上搭了件风衣。
不知为什么,那人的背影虽不大,却使人感到其中隐藏着执拗的东西。
“我不敢肯定,但却感觉得他很象那个……”
那人搭乘了出租,一直没有回头看一眼。
冬村也走到出租车场。他想起了奥野山脉的山岭发生过的事件,当时那家伙拼命的朝单车跑上的背影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象,但又不能肯定,实在让人感到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