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九日——
随着深秋而来的寒风,吹着新宿的街道。霓红灯光昏暗朦胧。或许由于已是深秋,那灯光看起来气氛紧张,冷穆肃杀。
“她会来吗。”
猪狩冲着正盯着手中的酒杯出神的冬村发问。
“会来吧。不来也没什么关系。”
“嗯……”
猪狩沉默了。他没什么话题可说了。
他们在等敖岛由纪子,然后冬村将和由纪子去赶夜里九点的一班船,乘“向日葵I号”从有明码头出发去高知。此去高知有公务在身——寻找日野克子可能留下的踪迹。坂本已经死了,那么戳穿濑田的谎言已经是不可能了。说是大伤元气,受到重创也好,冬村这一段败得很惨。濑田那铜墙铁壁般坚固的自负感在他的外貌上表露无遗。这自负感总是挡在冬村的面前。
而今面临的有两条路,其一,找到日野克子曾经有留下过的踪迹,解开其死亡之谜。濑田已经明确说过,他曾到过足摺岬。这事他如果闭口不谈,冬村他们很可能无从查知。可濑田却主动说出这段或许于自己不利的往事,说明濑田肯定有极大的自信,认为他会赢定了。就如同他认定坂本将必死无疑。时至今日,所有的线索都行不通了,只有对濑田那铁壁铜墙般坚固的自信发出攻击。县警察署虽已经过周密的搜查,也未曾发现什么线索。事到如今,十有八九是找不到日野克子曾经留下的踪迹。如果——哪儿都找不到线索。那就说明还是濑田在八月十九在伊东河附近洋面上杀害日野克子的判断正确。冬村现在面临的,是如何将濑田的足摺岬之行与日野克子的浮尸漂泊了六百余公里而到足摺岬的事件联系起来。
另一条道路,就是寻找尾随者。
一般来说,从东京去高知都是乘飞机或者火车。乘船要用将近一天时间。即使如此,他们仍选择了乘船这条路线,旨在引诱尾随者出洞。如果在船上的话,尾随者可以有许多地方便于实施袭击。冬村要给尾随者以可乘之机以便引诱他发动突袭——这样那家伙便插翅难逃了。关键是尾随者会不会上钩。
那家伙性格怪戾、固执,他有可能上钩。冬村也正是将赌注押在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之上,而选择了乘船去高知这条路。
猪狩则认为此番旅行将一无所获。就算是有一丝希望,能够捕到尾随者,也无法解释濑田除十九日的二小时去向不明之外别无下手机会。却怎么将在伊东海杀害了的日野的尸体运到足摺岬的呢。或许有那么一辆大型卡车,隐藏在暗处负责接应?所有这一切事情仿佛都被巨大的黑幕掩盖着而让冬村无从下手。
冬村也知道,今日的举动成败参半,但他认定此番行动是他搜查此案的最后一招了。因此,他决定请由纪子,这位已是人妻的女子同伴。虽然他知道此番旅行中让别人的妻子陪着,将会有什么后果,但他深知此去高知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次行动——如果败给濑田,那么只有辞去警察的职务——这点是必须作好思想准备的。所以他虽知成功的希望渺茫,但却仍要带着由纪子同去。他已经深深地沉溺在救过自己性命的由纪子的恋情之中不能自拔。
敷岛由纪子来了。身着牛仔裤配齐腰的短上衣,手提小型的旅行提包。由纪子用眼光向猪狩打了招呼,猪猪狩则点头示意。
“那么。就这样。”边说着,冬村毫不造作地站起身来,与由纪子并肩走出咖啡店。猪狩透过窗子望去,冬村和由纪子冒着小雨,站在路旁物色出租车。由纪子的手轻轻地揽住冬村的胳膊。没过一会儿,出租车来了,两人他消失在车中。出租车缓缓而去。
“走了……”猪狩轻声嘀咕了一句。猛然间他萌发了一种失落感,仿佛在他的生活之路中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他感到怅然若失。
第二天,猪狩上班之前先去拜访坂本兼夫的家,听说坂本在当天上午十点钟出殡。
坂本兼夫的家坐落在新宿的东大久保。
那是幢二层楼的小单元。坂本生前好象是个铁匠,门口挂着幌子。街坊的男人们来了许多。猪狩随着他们在接待处敬上香奠钱,签了名。包里虽然只有一千日元,但那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燃起一拄香后,猪狩开始冥福祈祷。他打心眼儿里对坂本充满歉意。坂本实际上等于是为了警方而被送上手术台的。猪狩为自己强行地让人接受手术而感到很脸红。
每个人都低着头鞠躬,然后走出门外。
“刑警先生。”
猪狩停住脚步,扭过他短粗的脖颈。
“您不是——”猪狩一见那人,急忙行礼。这不是坂本的儿子吗。
“承蒙您光临,家父也会欢迎您来的。”
坂本的儿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好象已经继承了父业。他深深地朝猪狩鞠了一躬。
“哪里的话。这次给您添麻烦。”
“刑警先生?”
“嗳——?”
“家里人,还曾为您是否能参加殡葬仪式而打过赌呢。”
“您是说……?”猪狩已经作好准备去听病人家属们说的不是了。
“别人说,家父的死是被警方在搜查中利用了。因为我们曾经想过让家父动手术,但后来听说一上手术台便很难生还,就不再指望手术了。若不是您当时求到我们……”
“我深感内疚。”
“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其实,我是说在整理家父的遗物时找到了一本日记。上面详详细细地记载着家父入院后的心境,自己身后的家族事务处理。我们没有跟他说起他已身患绝症,但由日记可见家父已经猜到了。——而且,日记中还写着有关日野护士的事。家父也正是为能给她作证而接受手术的。”
“那么——”猪狩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
“不知是否有用。但家里人已经决定,如果您要是不来烧香参加出殡,也就没有必要把日记送给您看了。”
“嗳,您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么能不来为令尊的亡灵烧柱香呢?”
猪狩仿佛打了个寒战似的。一股安心之后的震颤通遍全身。他暗自庆幸多亏今天来了。
“就是这本。您可以把它带回去看。用过后请还给我。”
猪狩接过那用个小小的杂记帐本作成的日记。
“真太谢谢您了。”
“您得感谢家父。最重要的是能够抓住凶犯。家父生前也喜欢看电视中的警匪、侦察片呢。说不定家父在天之灵还认认为,能为警方追查成功而被开肠破肚也值了。”
年轻的坂本的脸上首次现出开心的笑容。随后,他就转身离去了。
猪狩走出坂本家的门,走了一阵儿,直到看不见坂本家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日记本。
片刻过后,猪狩合上日记,仰起头凝视着苍茫的天空。天空中乌云正匆匆掠过。
用元珠笔写的日记到八月十一二日中断了。那天正是坂本跌倒的日子,也是井上被害的日子。
日记再次开始续写的时候已是八月二十日了,八月二十一日的日记上,详细地记载了坂本被日野克子抱着回病房的来龙去脉。
同时,还有一些感谢日野护士的热情照顾一类的话。从中可见,日野不仅把坂本送回病房,还在三天后的八月十五日来看望过坂本。当时她手中拿着一束美丽的花。她在把花插在花瓶后,还对坂本鼓励道:“打起精神来喔。”
十六日,听说日野从医院辞职了,坂本写了些很感伤的话。
猪狩迈开了脚步朝前走。
“这都是怎么回事?”——猪狩叨咕了一遍。这坂本不论动手术还是接受治疗,都自己动笔把事情明白地记录下来,放在枕边。
走着走着,猪狩猛然联想到许多东西,那些日记中记述的事件的背景后面隐藏的东西。
坂本兼夫知道自己患了胃癌。身体也日益虚弱,后来出现病痛和恶心的感觉,而且越来越重。日野就是在这个时候帮助了坂本并去看望他,为他送去束鲜花。
“拿出精神来喔。”这句听似大人讲给孩子听的话,虽说是护士们遣词用句的特征,但它让人感受到的和蔼、亲切、热情,宛若余音缭绕,三日而不绝,这种情感,是坂本和笔所表现不出的。
这样好的护士,竞于十六日辞职了——日记的字里行间充满着哀婉的失望感。
——日野克子真是这么好心的女人?
猪狩迷惑了。他原想日野是个竟答应在院长室里与院长性交,而濑用拉她共同伪造案发不在现场的假证词时趁机敲竹杠的坏女人。看来印象中的日野与实际的日野根本对不上号。
——嗳,算了算了。人嘛,总是有长处也有缺点嘛。猪狩只能这么理解了。
不知不觉,猪狩油然而生一股冲动,他真想一下跑到冬村他们那儿参与他们的行踪调查。
“这家伙!”猪狩不由得想起正在旅船上的冬村。
刚一回到厅里,猪狩就迫不及待地冲到能见课长那儿去汇报。
“到底还是……濑田犯了罪吗?”
能见从日记本中移开视线,表情冷酷险恶。
“我去叫冬村君回来!”
“慢着!让他去吧。”
“为什么?”
“虽然推翻了濑田的证词,但仅凭这点东西,也没有稳操胜券。杀害井上的动机是什么,这至今还没搞清,要逮捕濑田,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有他杀害日野克子的证据。而且,根据游艇港的水手们出示的证词,必须还要配有说明濑田的确是在伊东冲附近洋面上杀害了日野克子。这次就是让冬村找这类证据去的。”
“……”
“事情的确难办。冬村君也曾说过,濑田是不一定去找同谋的,他是单枪匹马在伊东作的案。但尸体为什么会漂到六百公里之外的足摺岬的呢?其中定会有破绽。”
“破绽?……”
“对。”能见盯着猪狩涨红了的脸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