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象是从不远的前方传来。冬村完全被那个人影吸引住了,他根本没能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站起身来的时候,看到一台巨型推土机正发着隆隆的响声冲这边开了过来。一看它那向前推进的方式,就很不寻常,象是一匹险恶的毒蝎子,摇着尾巴,晃着夹子,袭了过来。
冬村迎着斜坡跑了起来。那又大又长的铁铲象个铁块,它轻轻的一击,再加上履带的蹂躏,辗烂冬村,置他于死地,可能比轧烂一朵野花更显得轻而易举。冬村一边跑着,掏手枪,没有。他没想,面对这样一个两万多公斤的铁制庞然大物,即使有枪,又有何用!推土机以所料不及的速度,逼了过来。那铁铲高高地举起来,灵活地摇动着,毫不费力地追击着,冬村一个劲地猛跑。
他觉得,甚至可以看到缠着头布的司机那张残忍扭曲的脸了,如果给追上了,挨一铁铲,可就完了。即使能跑开一点,铁铲也能随车体旋转,从这种旋转中跑出的回旋余地便微乎其微了。
总算,跑开了一段距离,这是托了斜上坡的洪福。但是,冬村的双脚也象用钉手固定住了似的,停住了。——前方,还有推土机等候在那儿!环顾四周,翻越山峰的右侧有两台,左侧有两台,象是为了切断他的退路,等在那儿,时刻准备着出击。冬村匆匆地目测了一下间隙,有相当长的一段,——竭尽全力,是可以跑着穿过去的。
轰鸣声又从背后传了过来。冬村又跑了起来。到原生林,直线距离大约七百米。他只有跑,跑,再跑,跑到那儿,穿过去!
前方的推土机慢慢地蠕动了起来,象是要跟拼命奔跑着的猎物保持一致的步调。唉呀!那家伙个头格外大,是一台联合推土机,但是,冬村心里并非十二分地害怕。因为那台联合推土机的守备线格外长,因而他可以佯装向右跑,而突然转身向相反的方向。
六百、五百、四百——联合推土机朝着冬村的“到达地点”慢慢地开着,轰鸣着。三百,二百——突然,推土机的速度加快了,履带扬起了红红的尘土。冬村向着前方做最后冲刺。腿象灌了铅,很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象是顷刻之间就要断气。全身都在燃烧,热极了。不远处,便是凉快的原生林。只要跑进那里面,便可告一段落。即使他们还要追下去的话,仅仅是人追人,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一百米——冬村猛地改变了方向。逆着联合推土机的方向转了个大硬弯。八十米、七十米,再有一可气,便可逃出脚下的这块平整地了。联合推土机象是明白了冬村意图,开始倒行,不过怎么也可以躲过去。尽管双腿累得不听使唤了,冬村还是拚命地跑,跑,跑。
联合推土机的驾驶员站了起来,向冬村的前方投了一个短棒状的东西。冬村看到了强烈阳光中浮现出的那个东西,猛地站住了。
达那炸药——!
那东西旋转着,落在了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冬村看到了烈日照射下那短短的导火线。很短,象是在落地之前便有可能爆炸了。冬村忙回转身,刚跑了两三步,咚的一声巨响,炸药爆炸了。冲击波震动大地,同时从背后袭来了一阵热乎乎的暴风。冬村被冲倒了。炸药扬起了一阵褐色的尘埃,遮灭蔽日,冬村判断了一下方向,又跑了起来。
这次,不是奔向原生林,而是相反的方向。他不知那家伙准备了多少炸药。这时,他才知道,为什么那会有那么长的一块间隙了。他们想用炸药制服自己,除掉自己。
前方的动力铲扬着铁夹子冲了过来。避开,向左方跑去。他只有拚命跑,奔上那高低不平的山脚了。动力铲改变了方向,全力向间隙那边奔去。斜前方,又出现了一台动力铲。
向左,再向左,冬村改变着角度。这是在一块开阔的平缓地里,热气笼罩着,一点物阴也没有。喉咙,在冒烟,膝盖,在颤抖。因为刚才的暴风,弄得自己满头是土,随着不停的跑动,头上的土落在脸上,很快就要把眼睛给糊上了,一边跑着。脱下衬衫,用里面胡乱地擦着脸和头。
然后,扔掉了衬衫。
总算在相反的方向看到了山脚下的原生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绝望突然袭击了冬村,他停下了脚步。沿着原生林的边缘,有三台自动卸货车和一台吉普守候着,动力铲,推土机倒没什么,与卡车、吉普车赛跑,是没有指望获胜的。即使它们不能象在平坦地上开得那样快,追上自己,恐怕也用不了三、两分钟。眼看就要给轧死了!
——怎么办?!
右侧,动力铲;右前方,还是。背后的原生林旁有四台推土机带着炸药堵住了退路,——完全包围状态。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我!!
他叫了起来,但喉咙里象是抓进了砂子,沙哑了。是因为这些家伙对井上怀有一筹莫展的仇恨,于是和花尾共谋把他杀死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发现了地上那个奇怪的的影子?那个人形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会不会是这帮人杀死了谁,埋在了那个地方?不,这不可能。要是真的埋了人的话,是不可能在地面上出现那样一个幻妙的阴影的!更何况,那个人影还躺在大气之中!
——自报姓名,说自己是搜查员?
冬村踉踉跄跄地迈开脚步。此时此刻,这种考虑是毫无用处的!这些小子布下了这样大的一张网来杀害自己,毫无疑问,他们一定知道了自己是个搜查员。如果自已那样做,说不定会加强他们的杀机。也许,这个阵势本来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自己是个搜查员才布下的。
迈出的脚步,乱了。用尽全力,两条腿象绑了竹竿一样支撑着。体内的水分也没了。他感觉到,每呼吸一次,呼吸道的粘膜上便会出现无数的裂缝。
他试着爬了两三步,又站了起来,奔向推土机守备着的原生林。死里求生之路,唯此一条了。只有去从炸药之中求生存。即使是给炸死,也要比在渐渐缩小的包围圈中惨透遭履带的蹂躏好一些。
背后,动力铲的轰鸣声。冬村又咬着牙跑了起来。万一能够逃出这块死亡之地,跟他们没完!——这种忿忿之气,好不容易才使他迈开那木棒一样的双腿。即使把他们一个个绞死,也难解心头之恨,难报心底之仇。
联合推士机又开始动起来。那可谓一个巨大的铁块,一眼便可看出是一头心怀杀机的野兽,排土板扬在空中,象一个血盆大口。它开了起来,想去堵断冬村的退路。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冬村已没有犹豫的余地了。——除了突破这条防线以外,别无他路可择。
推土机的声音更响了。背后的两台动力铲也是保持着一定的间隔追了上来。
五十米——推土机上的男人又站起身来,投出了包达那炸药。落花二十多米的前方,爆炸了。冬村俯卧在地,听到了那撕破耳膜的炸裂声。随着那声巨响,他向那个腾然而起的烟的漩涡中奔去。暴风卷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他紧闭着双眼,意识到小石块之类的东西刺痛了自己半裸的肌体。但是,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了。那家伙想用炸药迫使自己退回去!回去?动力铲迫在眉睫,无路可逃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用力跑了起来。
过了爆炸点。那儿给刚才的炸药掘了一个巨大的乳钵型洞穴。右边,联合推土机的履带辗着大地,发出隆隆的的响声。
亮光一闪。前方几米远的地方。随着那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土砂的龙卷风同时升了起来。瞬间,冬村被冲击波引起的暴风弹出老远,摔到了地上。一阵揪心的剧痛,袭过左半身。他还没死,活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是被暴风激的,还是被土迷上了?他不知道!爬。恍惚看到前方象是原生林一样蒙蒙的一片绿幕。他冲着那儿,拚命地爬,爬,爬,然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跑了起来。
背后,又响起了一阵炸裂声。热浪把冬村弹开,重重地把他冲倒在地。冬村又在地上向前爬动了起来。一边爬,一边想:完了!绿色的屏幕永远飘挂在那不远的前方。履带的声音倒是渐渐逼近了,——炸药就要直接命中自己,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
还是爬,咬紧牙关爬。他觉得慢极了。炸药就要响起爆炸声了,履带就要从自己的身上辗过去了!或许,是这种死亡临近的恐怖打乱了他时间上、空间上的感觉。他觉得爬了几十分钟,又突然落到了原生林树下繁生的羊齿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