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中央医院,要求见院长。
“怎么样?”
院长濑田周平向冬村和猪狩打招呼。一眼便可以看出,在这以前,他一直在那儿闭目沉思,忍耐着什么不幸的事。冷气设备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总让人感到那不是自杀。”
猪狩说。
“那么说,是他杀了……”
“是的。”
“果然……”
濑田年不足五十,一副精悍的风采。虽说是院长,却没有一般人想像中的那种将军肚之类的福态,也许在他那本该长些肥肉地方,蕴藏着一股锐气。不过,眼下的苦恼压过了这股锐气,在他的额头上浮现出的是一片浓浓的阴影。
“果然?您的意思是?”
猪狩平日那双圆圆的柔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样一来,现出的倒是一脸凶恶的表情了。
“正如我昨天说明过的那样,井上君不幸遭难的时候,我在院长室里。”濑田同时看着他们两个人,那炯炯的目光让人想到他坚强的意志。“我曾说过,我那时在考虑有关医院经营方面的事情,事实上不是这样,也许你们还不晓得,我已被推选为下一期T大第一内科教授。”
“T大第一内科教授?”
猪狩把刚刚放到嘴上的香烟又重新装回了烟盒中。
“选举安排在十一月份。我昨夜在考虑这件事儿来着。既然是选举,要想取胜,都需要劳心劳力。”
濑田这样说着,淡淡地,没有丝毫妄自尊大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的。”
猪狩点了点头,深深地。T大教授,日本医学界最高峰的地位!在猪狩的眼中,濑田的身体突然膨胀了起来。
冬村一直直默默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昨天晚上,你们的调查结束以后,我召集了在医院的所有人,听取各自的情况,当然病人例外。抓住井上之死的真相,也是我院长的责任,而且,还必须把握这次事件的始末,充分考虑到它可能对我的选举产生的影响。尽管我这样说,很是难为情……”
“这个,请您不必挂在心上,”猪狩说,“因为我们不是女孩子;男人,必要的的严峻。”
“谢谢。”
猪狩注意到濑田的脸上掠过一丝表情,那表情象是心头曾悬着一块石头,而现在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但猪狩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总觉得,濑田额头上那苦涩的阴影里反射出了其思考的冷酷,而这种冷酷,是与教授的身份相称的一种理性的反映。
“但是,没有人能想出井上非自杀不可的理由。当然,也没有人看到他爬上楼顶。你们知道,这六层上集中了院长室、女病房、护士值勤办公室。不过,通向楼顶的梯子在另一侧的角上,如果谁想爬上去,也是可以蔽人眼目的,尤其是晚上,就更不用说了。但是,那儿写了一个一个禁止登梯的牌子,所以,病人是不会上楼顶的。”
“知道了。”
“结果,在我的调查中,没有任何人看到有谁上楼顶。我昨天晚上想,会不会他自己只顾考虑问题时,不慎失脚掉下去的呢?不过,好象这又不不能……”
濑田眼镜的背后闪过了什么。
“——事实上,今天早上我又向来上班的医务人员听取了同样的情况。据一个叫松泽治一的内科老医师讲,昨天傍晚时分,他在医院的旁边看到过一个男人。”
“噢——”
这样应了一声,猪狩又开始后悔自己的用词不当。
“请看一下这个。”
濑田把一张旧报纸递给猪狩。
在法庭上大喊“杀——”
走投无路的医疗过失受害者
是一篇关于仓田明夫的报道。
报道论述了仓田决心打官司以前的大致情况。
“犯人会不会是这个名叫仓田明夫的家伙?”
猪狩又把报纸递给了冬村。
“很难说,”濑田用手抵住了额头,说着。声音很低,“那个仓田君没了右胳膊……”
“没了右胳膊……”
“是给井上君截掉的。”
濑田君说明了来龙去脉。
“妻子的子宫被切除,在官司打输的同一天,又被同一个医师将右胳膊……”
猪狩听到这儿,才突然意识到官司的另一方就是该医院的院长。
“太谢谢了。”
“没什么。”濑田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井上君是位优秀的外科医师,手术上是不会出现失误的。只不过,他只关心医疗行为本身,而对病人疾病以外的事情就不闻不问了。这便产生了纠纷,一切开仓田年子的腹部,井上便意识到应该做大范围子宫切除手术。手术就这样继续进行,没有跟家属打招呼。截掉右胳膊时,又是同样的情况,病人本人失去了知觉,当时是除了截肢没有其他办法供选择。也就是说,在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不幸的因缘,又在同一家医院被同一个医师截掉了右胳膊。但归根结底,这种不幸的因缘产生于井上对仓田年子手术后情况说说明的不充分。一位不能令人口服心服的医师,称得上医但不是师。岩田医师也经常这样说,他说,应该对仓田年子进行社会福利方面的术后服务。在欧美,社会福利工作者拥有与医师相同的权威。如果给那位女病人解除了烦恼,也许可以带给她生的希望,不,不是也许,这是完全可能的。但我们没那样做,其原因在我院长本人……,这些暂且不说。就是那个仓田君,昨天晚上曾站在医院的附近。”
濑田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变得微弱起来。
“咱们走吧,冬村君。”猪狩催促冬村说。
“有没有哪位护士比较熟悉仓田明夫的情况?”
冬村站起身,问了一句。
“第二外科有一名叫汤川理惠的护士,应该熟悉仓田的情况。”
冬村点头致谢,出去了。
“要是昨天晚上就告诉我们便好了。”猪狩不满地说,“不过,很令人吃惊。”
“什么?”
“那个濑田院长是下一期T大教授。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尽管这样,却一点架子不摆。”
“是呀……”
“是呀,你好象对此很冷漠是不?那可是下一期的教授,最好是和他认识一下,万一患个大病什么的……”
“你这家伙,可真是个权威主义者哪!”
“不!是现实主义。你好象讨厌那个院长,是吗?”
“是喜是厌。我还没考虑过呢。”
“哼!反正,你这小子,从那件事以后,一下子象是成了一个非常冷酷的男人!”
“又提那个了不是?!”冬村停住了脚步,“你给我搜查仓田去!”
“你没生气吧?”
“即使生你的气,你都看不出来,一头笨猪。”
“好,好,好,那可是本人的长处。”
“我去找护士。”
丢下猪狩,冬村迈开大步,走了。
猪狩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至此,他才意识到,在了解到的性格方面,冬村同那个被人从楼顶推下来的井上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相似之处。高高的个子,寡言少语。井上只治病人的患部但不治病人的内心。说是没有兴趣。而冬村呢,也有相似的一面,一开始追捕罪犯,便透出一股可怕的冷漠,使人想起一条冷酷的猎狗。
一年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次令人费解的事件,彻底改变了冬村。
——冬村的老婆,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猪狩在肚子里嘀咕着。虽说冷酷,办案时还没有什么,但是,近来一段时阀,冬村的身上总是笼罩着懈怠的影子。猪狩是多么希望它们尽快烟消云散。
“是不是仓田杀的,我不清楚,不过,他是恨井上的。”
考虑了一会儿,汤川作出这样回答。
“能不能把你曾经觉察到的什么告诉我?”
中央医院的楼顶上。冬村依靠着混凝土的墙壁,把视线投向了汤川理惠的下半身。
二十四、五的年纪。丰满的前胸,给人以朴素典雅的感觉。她的下本身透着一股特别的魅力。女人的腿有两类,一类仅仅用来走路,另一类象征性的本身。汤川理惠的该属于后者。
“到出院,他都没跟井上先生说一句话。”
“能看出他对井上的怀恨在心的吗?”
“看得出来,”汤川理惠把身体靠在稍微离开冬村一点的墙上,“他一直用一种冷冷的目光盯着井上先生。”
冬村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对面的楼顶。那儿有一条狗。
筱条雪的爱犬次郎,正透过铁丝网子,盯着这边。
“而且,他还失去了积极生存的希望。不吃药,除了止痛的注射和滴注以外,一慨拒绝。我想,他会不会想紧随夫人和孩子而去呢?”
一双水灵的的大眼睛,缠绕着几丝朦胧。
“你说是怀恨,会不会是失去希望的冷漠呢?二者的表情是很相象的。”
“不!”汤川理惠一口否定了,“仓田患了梵托姆症状,并且深受其苦……”
“梵托姆?是幻影截肢吗?”
“您知道吗?”
汤川理惠惊奇地看着冬村:“真奇怪,怎么刑警也会知道这种事?”
“我对变态心理学感兴趣。”
“这样,我们谈话就方便多了。”汤川说明了仓田最初的幻觉。“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极其少见的症状。一般情况下,幻觉要几年以后才会产生。而仓田的幻觉产生在截肢后不久。并且,他说,到出院为止,有过三次这样的感受。”
“原来是这样。”
“井上先生对此也很感兴趣,我记得他说过不仅对外科医学,对精神医学来说,这都可成为珍贵的研究材料。”
“是——学术界报告吗?”
“是的。不过,仓田对井上闭口不语,弄得井上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是出院的前几天,仓田把他的幻觉告诉了我,他说……”
汤川欲言又止,避开了冬村的视线。
“他说什么啦?”
“仓田用一种很抑郁的声音说,‘手的感觉又恢复了!恢复了!它要我杀死井上!’”
汤川的声音也很低沉。
“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让他杀死井上医师,裁掉的胳膊又恢复了知觉吗?”
冬村感到有点令人害怕。
“是的,仓田经常梦见妻子和孩子,被恶梦缠住。一般情况下,在梦中才能再到失去的胳膊,而他呢?不做梦醒着时也是一个样。而且还自己解释说,恢复知觉是妻子孩儿的亡灵化作杀死井上的力量回到了他的胳膊上。我跟他解释那是幻影肢症状,他根本就听不进去。我刚才肯定了他对井上的憎恨,究竟是这种憎恨唤起了幻影肢呢,还是幻影肢加深了他对井的上憎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发现每产生幻影肢时,仓田总是念念不忘井上先生。”
汤川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仓田的背影,没了右胳膊,反而向上提着右肩,消失在人群里……难道是紧紧抱住那种幻影的感觉,用自己的双臂将井上从这儿推下去的?
“虚幻的胳膊?”
冬村在脑海中勾划出一幅井上同仓田面对面的情景。仓田没了右胳膊。没了右胳膊的仓田深信妻子孩子的灵魂的力量回到了自已身上,并用自己坚信不移的虚幻的胳膊,将井上医师推下去。难道真的是灵魂的力晕把井上推入死亡之境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