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灶台边的阿牛10

宋春帆眼看阿牛不理他,撅着小嘴,皱着眉站在那。

忽听阿牛轻声道:“你走开。”

他立刻像斗场里的小公鸡一般精神:“我才不走呢!”

“你挡着光了。”

“哦……”

宋春帆赶紧挪了挪。

他见阿牛比刚才更专注地看着锅里,手中木勺不停,更好奇了。

“你都只顾着它,不理我。”一面说,一面绕到阿牛的里侧去,“这里面是什么?好香啊。”

“是秋梨膏。”阿牛抬起木勺来,那上面粘着梨膏,能拉出一点膜,挂在勺子下缘,不再往下掉。

虽然有些风波,还是成了。

只听见身边的小少年,咕噜,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好奇地又问:“梨?真的是梨?能做成这样的东西?”

“嗯。”

阿牛应了一声,心想:“真是个适合被人宠爱的小孩。”

“哇,我可以尝尝吗?”宋春帆看他用粗布衬了手,将那小锅从灶眼里提出来,放在地上一角,就跟着过去问。

阿牛扯了一片高粱秆扎的锅篦子,松松盖在锅上:“现在不行,放凉了才能。”

“哦!”

阿牛这才转过身,对宋春帆柔声问:“没有茶水了,吃梨吗?”

“吃。”

“嗯,你坐。”

“好。”

宋春帆乖乖在案桌旁边坐下了,才发现自己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他都要吃人家的梨了,还坐在人家凳子上等着了,说什么也不好继续无礼,只得拢着手坐正。

阿牛洗了手,削了两个新鲜梨子,切成小块。拿出一块手帕,用热水浸了,递给宋春帆。待小人儿擦了手,他自然接过手帕,放下盘子来。

雪白晶莹的梨肉,质地细腻,表面上一层亮闪闪的水色。宋春帆杏眼眨巴眨巴,先说了句:“谢谢哥哥。”再小心伸手拈了块梨来,送到嘴里。

“好吃!”

阿牛淡淡笑了笑。

这小公子粉妆玉琢的,真是好看。生气也不十分认真,高兴时说起话来,语调绵绵的,有谁能不喜欢呢?

他心里说:“若是这样漂亮的、可爱的主夫,我倒也愿意照顾他。只是委屈他了,却要与我并存在同一屋檐下。”

“那个……”吃人家的嘴软,宋春帆当然知道,少不得也套套近乎,“这位哥哥……你……贵姓?”

“免贵,姓牛,牛沐然。”

“沐然,还挺好听的。”

阿牛稍稍扬起嘴角。

“宋小公子坐一坐,我要烧午饭了。留下来吃点?”

“好呀。”

“那,有什么不爱吃的?”

“……好像……没有。”

阿牛微微点头。

宋春帆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只怕是厨房开始做饭时油烟熏人。但阿牛开始做事,他就看呆了。

虽然不是什么高妙的技巧,食材也普通到连他都认得。不过是肉,鱼,豆腐,白菜……但那双手,他刚才还嫌弃生得有些大的手,活动起来,就像是在演一场指傀儡戏。

他全程目不转睛地看那手,切豆腐,斩鱼头,洗菜,和面……只要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就跟着去看。偶尔回过神来,才摸一块梨,默默地吃掉,眼睛依然是追着阿牛的手。

“我以前都不知道,做饭也这么好看!”他感慨。

“家常罢了。”阿牛道。

因要待客,阿牛动了不少油,也多考虑了时间。最终上桌的,是豆腐匣子、烩鱼贴饼、阳芋塌子、菜花炒腊肉。

齐母想着天寒,别冷着小公子,便把饭铺排在炕上。

宋春帆和刚进院子时全然不一样了,软糯糯地道谢,乖乖地吃饭,不时和二老聊上几句。

齐母有心套话,问了问,就得知这孩子是齐湄上司的小公子。不过,宋春帆有些害羞,可没有心思说什么定亲的话了,只说是认识齐湄,听到她娶了夫郎,自己还不知道,就来串门。

齐母就觉得不太对,默默地思忖:“他是一个未嫁的小儿郎,怎么就想起要看看湄儿夫郎的事来?而且一开始进门那腔调,不像是会友,倒像是有什么怨气。但是湄儿这孩子,不可能去得罪上司家的儿郎啊。”

她就是再见多识广,也料不出这其中差点有一桩姻缘的事。

这儿郎年纪虽小,但看他一身衣装,也该明白,他和齐家这小院子本不属于同流。齐母就算是自家编故事,都编不出这样的小公子能和她女儿有什么情感纠葛。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只有笑呵呵地做出慈爱面貌,温声应对:“宋公子难得来,多吃点,多吃点。”

“嗯,谢谢姨姨。”

其实,不用她说,宋春帆这午饭一沾舌尖,就停不下筷子了。

这都是他方才亲眼看着做出来的啊!怎么吃起来,比他闻到的味道和想象还好些!

这豆腐匣子,以他所见,不过是在两片豆腐中间夹了些肉糜,外面滚过一层鸡蛋黄,在油锅炸出来,最后浇了些汁。那厨房里面,都没放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怎么就做出来这样又香又软的菜,让人欲罢不能?

这个鱼!这个鱼!竟然还能这样吃!看起来只是粗糙地斩成大块,就丢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炖。中间加了些白菜,又加了泡菜坛子里捞出来的什么什么什么——嗯,他没看清。反正其中有些海椒吧,稍微切一切就丢了进去。

他本以为,这么大块的鱼肉,会没什么味道,但刚才咬一口,只觉得满口都是鲜味,让人十分满足。偶尔咬到一点点细丝,是姜,但比平常吃到的嫩一些,并不讨厌,他也没有吐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炖鱼的同时,还可以把玉茭子面的金黄小饼贴在大锅边上。饼子底是酥焦的,有的饼子还沾了些鱼汤,滋味愈浓。在这大冷天里,一口鱼,一口饼,吃得他身上暖暖和和的。

虽然另外两种也很好吃,但他也在自家饭桌上见过。或许类似,或许就是这样的菜肴。这种豆腐匣子和这种炖鱼,他是第一次吃到。新鲜感带着美味席卷而来,把他所有的不满意都洗刷了干净。

“好嘛,做饭这么好吃的夫郎,我也想娶。”他一面被美味俘虏,一面动着小心思,甚至想赖在齐家,再吃了晚饭走。

可他知道,他从家里偷跑出来,时间可不算短了。他再不走,家里就要满城寻人了。

“可这并不是因为,我怕了沐然哥哥!哼!”他撅着小嘴想。

阿牛把他送到巷子口,他这才赶紧叉了腰,拿出早上练习出来的气势,凶巴巴地道:“我……我跟你说哦!我本来就是来看看,齐湄她是为了谁不愿意娶我!如今看到了,也就是……除了做饭好吃,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我不会阻碍你的。”阿牛尽力让自己扬起嘴角笑一笑。

“哼,就是你敢使绊子,我也不会怕。我要让齐湄知道,她拒绝我,是她的损失!”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阿牛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了头。

“沐然哥哥,你说对不起的时候,都不看我。”宋春帆一下就察觉到了阿牛的心事,声音就软了,“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想要欺负你。只是齐湄她说不娶我,我哪里不好?我就特别生气。”

“我也觉得,她不该拒绝你。你很好,是个可爱的小孩。”

“我不是小孩儿了!我十六了!可以成亲了。”

“真好。”阿牛点点头,“可以成亲了。”

“你是这样想的?”

“嗯。是的。”

“谢谢你呀,沐然哥哥。”宋春帆仰起头,笑得很开心的模样,“我下次还找你吃饭,好不好?”

“好。”

宋春帆的背影渐渐远了,他那披风随着他的步子,微微甩动着。一下深红,一下淡青,渐渐地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阿牛看着,想着:

“若你过了门,不但有下次,还有下下次,很多次。”

他心里只觉得憋闷,捂着胸口顺了顺气,依然有种反胃的感觉。在巷子背光处,扶着墙低下头去,干呕了几下,一点冰凉的泪水浸润了眼眶,喉口热辣辣的,有些痛。

他上次这样,上上次这样,每次都伴随着他难以承受的痛苦。

曾经淡忘的事,又悄悄回到了心里,继续提醒着他:“你不该有快乐。”

他以为,在齐湄的身边安顿着,就是找到了一处宁静的港口,让他停泊下来,免于流离和不安。现在,他已经学会忍耐许多事,接受了这种苟且活着的现实,但命运又无情地给他加了码,让他必须承受更多。

他快要失去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了。

他还没有看到妻主的远离,只是想想,以后他必然会因为嫉妒而酸楚,又要为这酸楚而自责,他就讨厌这样的自己。若将来的生活,真的要这样过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又该向谁呼救。

身不由己的人,哪有退路?

纵然不习惯,又能如何?

也只得收起他的失魂落魄,不让齐家人扫了兴,不做个令妻主讨厌的仆从,就这么过下去吧。

这心,疼着疼着,可能就死了,再不会疼了。

尽管阿牛是这么想的,但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和从前一样,垂着眼睛,顺从地做着家务。

他扫了扫院子,收拾了齐家二老的衣柜,把冬季的厚重衣衫都检查了一遍,拿出该缝补的、该修的,打发了整个下午。

晚饭前,他收了些晒好的干菜,把凉好秋梨膏拿出来冲了一壶水,温在风炉上。然后将中午吃完的阳芋塌子做了一份新的,没吃完的菜重新热过,又在鱼汤里加了些豆腐、白菜,又堆满了一个小炕桌。

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适应,什么都可以适应。

门外传来齐湄的脚步,也有她和邻居笑着打招呼的声音,他不自主地往门边挪了几步去迎她。可是门扇刚被打开一点点,他又怕了,躲到厨房去拿餐具,故意待到堂屋里笑语寒暄过,才冒充很自然地去摆碗筷。

一下子适应,是有些难,再给他几天,他能瞒得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湄湄:人在衙门坐,锅从天上来……各位姐妹放心,我一定给力。解决,下一章必须解决!

阿牛:(拼命找活干)我难过我委屈可是我不说。

春帆:第一次看美食频道,来了大大的直播间,立刻就关注了,大大好棒!疯狂双击666!

盼盼:我去,你还高兴呢?愁死个人……

实不相瞒,作者也想吃豆腐匣。写的时候就在想,等过年的时候我自己也做点吃吃?顺便炸点别的?

然鹅又一想,宽油劝退,不如写文。

算了算了,就这么懒,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