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被你嫂子抢先了一步啊。”离开绿化运动事务所后,三绘子马上对叶村省五郎说。
“嫂子调査得还真是仔细啊!”叶村省五郎也感慨着说。
“看起来,为津对你父亲的事情,真的是记得不太多了。”
“嗯,他刚才跟我说的,父亲参加面试时的表现,确实很符合父亲的一贯作风。参加轮船公司的面试,竟然说不喜欢轮船,这种事情,恐怕只有父亲才能做得出来。”
“可是,为津应该知道,你父亲的贪污事件吧?”
“嗯,他肯定知道。父亲是在轮船公司工作的时候,突然消失的,大宫虎城他们,也肯定去公司询问过父亲的事。”
叶村省五郎又回想了一下,刚才为津说话时的表情,或许,当时为津庄吉心里还在想“贪污犯的儿子也照样可以变得优秀”。
虽然为津说,他只对父亲去公司应聘时的表现,有点印象,但他肯定记得父亲突然失踪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为津庄吉,只对父亲进入“石崎”轮船公司,和离开“石崎”轮船公司的事,印象特别深刻,换句话说,也就是只记得开头部分和结尾部分。
“为津可能是考虑到你的感受,才没有提到你父亲的贪污事件。”
“嗯,有可能。”
“再加上你旁边还坐着我这样像你女朋友的女人,就更不可能说些让你下不了台的话了,他最后不是说了那句话吗?”
“说了什么?……”
“他说,你父亲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啊!”
“的确……”
要是这么一想,这个为津确实是一个通情达理、通晓世情的老人。
来到大道上以后,两人刻意分别绕道,先后回到了公司。他们现在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此时的关系。
快下班的时候,小川和野村邀请叶村省五郎下班后,一起去喝酒。他俩都是神户分公司的元老级职员,一直跟从东京调过来的员工合不来,因为东京总公司那边的人,就像干部预备队一样,升职什么的都比他们抢先一步,所以,他们十分嫉妒这些东京总公司的人。
分店长也经常告诫从东京调过来的员工,要跟当地的员工搞好关系,不要不合群。如果,叶村省五郎冷淡地拒绝他俩的话,影响会非常不好。即便只是处理好与同事之间的关系的角度来说,叶村省五郎就应该接受他们的邀请,更何况,他身上还肩负着査找隐藏在公司里的那些对“月光”抛光剂原浆有所企图的商业间谍的任务。但是他实在是去不了——因为今晚,他已经跟服部三绘子有了约定。
“今晚吗?……”叶村省五郎挠头故作为难状,“明天晚上怎么样呢?今晚我已经有约了。”
“哦,是这样啊,分店长要跟你谈公事吗?”小川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问叶村省五郎。
“不是,是私人之间的约会。今天晚上,我有朋友要来我家,所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么,今晚就算了吧。”
“明天你们有空的话,我请客。”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们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给人感觉不太好,但这样的拒绝,总算没有引起什么误会。
晚上,叶村省五郎第一次把三绘子请到了自己家里。
“虽说只是一居室,但还好带了个阳台,夏天的时候,还可以在阳台上乘凉睡觉。”叶村省五郎打开了窗户。同一层的房间外面,都有这样一个细长的阳台,这些阳台连在一起,中间用铁栅栏分开,宽度也就刚够一个成年人躺下。一只全身雪白的猫正躺在阳台上,见到他俩,“喵”地叫了一声。
“猫的话还能躺在那里睡会儿,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躺得下呢?”三绘子笑着说。
“我一般都是在外面吃饭,只是偶尔在家自己做饭吃。在家做饭最大的不便,就是得收拾那些吃剩的饭菜,那时候,就要轮到这猫帮我善后了。”
“我们开始谈那件正事儿吧!”三绘子随手关上了窗户。
虽然在这之前,叶村省五郎已经把要调査的事情原委,详细告诉了服部三绘子,但今晚,他打算再给三绘子看些相关的资料。对协助者是不能有任何隐瞒的。
首先是那本《邯郸之梦》。再就是哥哥从其他相关资料上摘抄下来的东西,并且,他还对所有汉语部分,都加了日语翻译。
有一小段是从白石秀夫写的《支那革命夜话》上摘抄来的,上面这么写着:
……吴某于1910年11月从上海前来日本,领取筹集好的革命资金,孰料,负责运送资金的叶村省康风私吞该笔钱财,且销声匿迹,给当时的中国革命,平添了巨大麻烦。跟叶村省相处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既年轻又谨慎、严守交往礼仪的人,然而,这样一个人,竞也未能抵挡金钱的诱惑……
还是那位胡传魁的兄长胡传举,在其所著的《革命资金秘录》里面,更加详细地描写了此事。翻译不是大哥的笔迹,大概是拜托别人做的。
……当时,因为上海方面资金供给紧缺,就决定用在日本筹集的三万日元革命资金,来缓解紧张的局面。组织上最终决定,派吴练海去日本取这笔钱。他的父亲是一个外汇商,本人又在日本留过学,所以,他自然是执行这次任务的不二人选。
十一月五日,吴练海登上了“启洋丸”号,向日本进发。按最初计划,他将去东京找一个叫大宫虎城的人取这笔钱,然而,就在出发的前一天,他忽然接到电报,接头地点改到了神户。大宫虎城为了躲避反动派的追捕,突然改变了日程,把原本要在一个月后去东北地区、北海道地区游说的日程提前,紧急赶赴两地。临走之前,他把资金之事全权交给了神户的叶村省康风。
不料,这个叶村省康风却是个伪君子,他谎称钱款尚未汇来,往后拖延了一个月。因为当时,大宫虎城对叶村省非常信任,所有事情都与叶村省直接联系,并让叶村省康风转告前来取钱的人,所以,吴练海完全被蒙在鼓里,他当时也只能信任叶村省康风这个人。
东京党支部对此事也毫不知情。因为,钱的问题最容易引起组织的内讧,所以,他们对钱能不干预就不干预。这也刚好让叶村省康风钻了空子,成为他贪污成功的一大要因。
大宫虎城在东北地区游说完毕,刚回到东京,就收到了吴练海寄来的催他交钱的信。大宫这才觉察到大事不妙,急忙奔赴神户,寻找叶村省康风。然而,为时已晚,叶村省已经提前一步逃之夭夭了。
这个侵吞革命资金的、卑鄙无耻的叛徒,从此以后就销声匿迹了……
服部三绘子非常认真地读完了这些资料。
叶村省五郎则在一旁吸烟,这些从哥哥那里拿来的资料,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看到三绘子已经把资料读完,他说道:“实话跟你说吧,在父亲被冤枉这件事上,我不像哥哥那么坚定。”
他觉得必须让三绘子明白,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真实想法。
服部三绘子已经完全投入到这件事情上去了,如果调査结果,确实是父亲贪污了那笔钱的话,三绘子可能比叶村省五郎还要失望,他不想让三绘子失望。
“你说什么呢?那个为津爷爷不是说,你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吗?这里也写着,你父亲非常地谨慎、通情达理啊!”
“从小到大,我对他的印象除了‘死板’之外,没有别的。”
“这样的话,你就要对你父亲有信心。当时,石崎轮船公司的那个经理,不也称赞过你父亲很耿直的吗?”
“你是说,父亲当时说的那句‘我来应聘的原因,不是因为喜欢轮船,而是想住在神户’的话?”
“对啊,说得多么洒脱,感觉很浪漫啊!”
“在我的记忆里,‘浪漫’这个词儿,可是跟我父亲亳无关联的。仔细想想的话,还真是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像个浪子一样,忽然飘到神户,难道,他真是早就计划好了,冲着那笔钱来的?”
“你真过分,居然那样子说自己的父亲!”
“可是,必须冷静、客观地考虑这件事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非常有可能得出让人失望的结果,我不想看到你一脸失望的表情。”
“所以,你就想先给我打好‘预防针’?但我坚信,你父亲绝对不是冲着那笔钱,才来到神户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里写得很清楚啊!他们最初约好的接头地点,并不是神户,而是东京——你看,在这里写着……在吴练海登船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四日那天,他们忽然接到电报说,地点改到神户了。”
“对啊,也就是说,父亲根本不是因为,提前知道那笔钱要在神户交易,才特地来神户的,那父亲是什么时候来到神户的呢?”
“肯定还没到夏天,为津不是说过,他们是在八月非常热的一天,面试你父亲的吗。”
“也就是说,父亲在事情发生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来到神户了……那么,他当时是为了什么来神户的?也不像是冲着那份工作来的,我觉得,他倒像是漫无目的地来到神户,刚好看到那个招聘启事,就去石崎轮船公司应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