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户谷睡到很晚才起床,昨晚他还去了酒吧。那家店在地下室,营业时间到晚上一点,他连喝了五杯纯苏格兰威士忌,他平时都喝兑水的威士忌,不过,昨晚兑水的威士忌远远不能满足他所需要的刺激。下酒小菜端上来的时候,户谷觉得自己的指尖仿佛沾满了尸臭,于是在酒吧的洗手间里用香皂一根一根地清洗指头。但是,当他每次抓起花生米送到嘴里时,依然能闻到一种让人恶心的臭味。
“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臭味啊?”户谷故意向那些女孩子道。
“啊,什么?”女孩子们扇动着鼻翼,边闻边道:“什么都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味道很大啊。”
“啊,讨厌!什么味道啊?”女孩子们仰起头努力吸着鼻子,“医生,一点都不臭啊!”
“嗯?那是你们的鼻子有问题吧。我可是清清楚楚地闻到了臭味!”
“您的鼻子是不是和狗一样呀?”女孩子们讪笑起来。
“医生,是什么样的臭味呀?”一个女孩子问道。
“这个嘛,是腐臭。”户谷把杯子凑在唇边,故意皱着眉头。
“讨厌!是什么东西呢?我们这边可没有坏掉的鱼啊!”
“不是鱼!”户谷故作严肃,“是尸体的臭味。”
“天哪!”女孩子们夸张地用手盖住脸,“您可不要说这么吓人的话。”
户谷想自己可能是喝醉了,故意说出尸体的事情,多少有点自虐的倾向吧。要清醒一点,要不然就该惹麻烦了,户谷自我反省着。
“不,是真的!我啊,总是在和死人打交道。”
“是病人吗?”
“当然啦,医治无效、不幸撒手人寰的患者,我也遇到过不少啊!现在闻到的就和那时闻到的臭味一样。”
“医生,您别再吓我们了,人家一会儿可是要一个人回家呢!”
“奇怪啊!”户谷故意摇了摇头,“怎么就今天晚上闻到这个味道了呢?真是不可思议!”
“医生,您喝醉了。”
“没有,我一点都没醉。我的嗅觉跟你们不一样,尸臭其实和杏的味道很像,我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
“医生!”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来,“是不是这个?”男服务员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瓶子摇了摇道,那个深色瓶子里装的正是杏子味的利口酒。
“难道是这个东西发出的味道?医生您没来之前,我倒了些这个酒。”
“嗯,就是这个,”户谷仰头大笑,女孩子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好危险啊!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户谷感觉脑袋沉沉的,他本来酒量就不怎么样,可只喝了那么一点酒就醉了,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也许是长期高度紧张的神经把身体拖垮了吧。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现在可以完全放心了,户谷仰面躺在枕头上,吐着烟圈。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但,那个土堆里埋着寺岛丰的尸体确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尸体在就好,虽然他不知道是谁埋的,但也没必要费精力去求证。一种极大的可能是那里某个恶劣的建筑工人,从寺岛丰的尸体上搜刮走了钱财,然后把她埋了掩饰罪行。寺岛丰应该有不少积蓄,这女人的收入不知要比其他的护士丰厚多少倍,而且她还特别吝啬。对了,一定是这样,用不着多想了。
若为这种事情殚精竭虑,简直笨到家了。据目前的情况看,警方没来调查自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杀了寺岛丰之后的这段日子虽然发生了很多出乎预料的状况,但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吧,无论是像极了寺岛丰的那个声音还是那件和服,都是自己神经质了。
所谓眼见为实,他已经亲眼看到了寺岛丰穿着白色袜子的腐烂肉体,还担心什么?那些硕果仅存的骨头,说不定已经成了她的全部,那个强悍的女人现在什么也做不成了。
户谷接连吸了两支烟,才从床上坐起来。窗外阳光普照,他用拳头捶了捶依然沉甸甸的后脑勺,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办公桌上堆放着一些信和事务长送来的文件,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看那些东西,站在玻璃窗边眺望着街道。耀眼的太阳光线灼烧着对面的屋顶,这样的风景和户谷此刻的心情显然不适宜,反而是从远处建筑物的玻璃窗上反射回来的柔和光线贴合了户谷的惬意心境。
那个总是敛着足音,如猫一般偷偷进入房间的寺岛丰已经消失了,现在,他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要是还让她活在世上,和槙村隆子婚事绝没可能顺利进行,那个女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现在,再不会有这种顾虑了,他越想越觉得,冒险杀了寺岛丰实在非常值得。
户谷估摸着下见沢那边应该把要办的手续办好了吧。昨天见到了隆子,从她的言行举止已经可以充分判定,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不久就能和她结婚了吧?想到这里,户谷不由得开始憧憬起和她的婚后生活。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是下见沢先生打来的。”接线员道。
“你打来得正是时候。”户谷首先开口,“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为那件事情吗?”下见沢的声音很平淡,“放心吧!都搞定了。”
“谢谢。”户谷激动万分,“不好意思啊,让你这么麻烦。”
“放心吧,我会收钱的。”
“当然,我会多给的。”
“这么大方。”
“让你那么卖力,也是应该的。话说回来,你两边都摆平了吗?”
“嗯,都搞定了,你妻子那边和银行那边都弄好了,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下见沢的话音重叠着从话筒传来:“我明白了,这几天我就去你那边拜访,先办手续。”
那是一个户谷不熟悉的声音,又串线了?他急忙道:“喂喂,我们正在说话!”
“不用客气。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去拜访,那件事,你就放心吧。”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又串线了!喂喂?喂喂?”户谷对这一状况有些气愤。
“怎么了?”下见沢问道:“串线了吗?稍等一下,我再打一遍。”说完切断了电话。
又是串线!上次也是这部电话串线,那次是女人,而且是一个极像他讨厌的女人的声音,为什么老是串线呢?户谷点上烟,刚挂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下见沢道:“你妻子那边,我已经把文件准备好了,只要盖上你的印章就万事大吉了,你妻子已经盖好章了。”
“钱的事呢?”
“还用说吗?我已经给了,她也接受了。”
“谢谢!”
“怎么样?夫妻一场,你要见她一面吗?”
“算了吧!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怕见了面会舍不得吗?”
“说什么呢?我这是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我这就去你那里一趟。”
“那我等你。”
结束了。拖拖拉拉这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个了断。不过,为什么最近老是串线?户谷打电话到总机去:“最近经常串线,请问这台电话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啊?我想,应该没有这样的问题……”总机的人说。
“今天就串线了!前些日子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能查到原因吗?”
“我们这里没发现任何异常问题。”
“那串线的问题该怎么才能解决?”
“要不请您问问电话局的故障科吧!”
“那就请帮我接通那边。”户谷握着话筒等待着,一会儿就听到了对方的回应。
“你有什么问题?”故障科的人态度生硬粗魯。电话局的家伙大概都是这么傲慢无礼吧?换做平时,要是稍微晚一点交电话费,他们立刻就会像催命一样催你缴费,可服务态度却差到不行,这帮人怕是认为他们的工作是在向用户施恩吧?
户谷说了串线的事情,然后询问对方是什么原因。
“这个啊,有很多原因的。”对方冷淡地解释道:“可能施工的时候和别的线混搭了,也可能是其他的,反正很多。”
“这台电话就最近这些日子频频串线,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你能帮我检查一下吗?”
“电话号码是多少?”对方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
下见沢在家里等着户谷,看到户谷进门,他一边眉开眼笑地说:“喂,我弄好了。”一边从脏兮兮的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
他好像很久没洗澡了,脸上胡子拉碴的,因为屋檐太深,太阳光根本照不进来,在这样的房间里,让他更显邋遢。难怪不被女人正眼瞧,想到这些,户谷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是这个,”下见沢拿出一个很长的信封,然后抽出里面的东西。这张薄薄的纸片,就是离婚协议书,上面公式化地写着双方同意离婚等简单几行字,旁边空白栏是夫奏双方签名的地方,妻子那一栏已经签好了,还盖上了印章,只不过用的还是“户谷”这个姓氏。
“这份是交给区政府的,这里还有一份。”下见沢解释道:“需要你妻子填的部分,我已经让她填好了。按照你说的,只给她五百万日元,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但为了你们将来不再有任何纠缠,也值了。”户谷打开一看,确实是妻子的笔迹,上面写着:
字据
鉴于本人与户谷信一先生业己正式离婚,且本人已从下见沢作雄先生处接受五百万日元赡养费,今后本人不会以任何借口向户谷信一先生提出任何要求,空口无凭,特立此为据!
田中庆子
昭和X年X月X日
户谷又读了一遍,下见沢解释说:“我付给她的是现金,为了安全起见,我就让她立下这个字据。”
“你想得真是周到。”
“怎么样,现在有何感想?”下见沢冷笑着问。
“我现在舒畅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是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下见沢调侃道。
“因为你一直都单身忘了自由的幸福啊!”
话虽这样说,户谷怎么可能会觉得下见沢幸福?不被女人当回事儿,一直娶不上妻子的男人,可怜他还来不及。
“看看,这是你上次给我的印章。”下见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装着印章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我都办好了,按先前约定的,我拿你给的授权书做好借据,已经成功借到钱了,这是借款人的姓名。”
户谷看了一眼下见沢给他的记录本,借款人住在藤沢,应该是从事金融工作的,跟这种人打交道很麻烦。不过,等藤岛从温泉回来,钱马上就能还上。
“但是,利息还是高了点。”下见沢说:“能还就尽量早点还,你现在得哄着槙村,在你们结婚之前,你就先拿这个应付她一下,过一段时间你就赶紧把钱还上。反正,到时木已成舟,就算到时发现你户头上一分钱也没有也没关系吧?哄女人可是你的专长啊。”
这个不用你操心,藤岛自然会拿出钱来的,户谷心中默默地回答。
“这是存折,你好好看看。”
下见沢又递给他一个信封,户谷抽出里面的存折,上面存款人名字写着“户谷信一先生”、第一页标记着存入的金额——两千万日元。
“给槙村看的两千万日元,加上付给你妻子的五百万日元和利息,总共是两千七百八十万日元,也就是说,你的借款一共是两千七百八十万,明白吗?”
“我知道!”户谷点了点头。
“那么,你好好保管那本存折,印章在这里,一起还给你。”下见沢把桌子上装印章的袋子推到户谷面前,“在这张离婚协议书上面盖章吧。”
户谷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章,作为见证人,下见沢和他的律师朋友也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因为印泥不好用,还是自己盖得不好,盖上的名字有些模糊,妻子的印章倒是显得特别清楚,可以看出,她当时很冷静。——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总算圆满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