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谷对没钱的女人从不感兴趣,哪怕生得再漂亮,也只能是逢场作戏。在他看来,虽然自己并非腰缠万贯,但只要交往的女人家财丰厚,他仍然可以尽情享受爱情世界的欢愉。户谷一直认为,没有比把钱花在女人身上更愚蠢的事了。
户谷的名医父亲还在世时,他就备受女人宠爱,眼光不知不觉变高,对贫穷的女人毫无兴趣。他认为,女人的容貌再出众,行为举止再高雅,如果口袋里没钱,内心便是贫乏的。他尤其看不起那些故作高尚的女人。
户谷和下见沢道别后走出了小酒馆。
得知槙村隆子在打听自己的财产状况,他就知道,槙村隆子和自己志同道合,她也不愿意和没钱的男人交往。户谷非但没有厌烦,反倒觉得这一举动自有其合理性,甚至觉得有这样的想法才是真正的知性。
户谷本打算用自己一贯征服女人的方法让槙村隆子上钩,但是,自从向她提出结婚的请求,形势就变了,原因之一便是槙村隆子马上亲自去拜访下见沢,了解自己的财产状况。户谷不想在她面前失去尊严,毕竟,自己也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户谷是真心想和这个精明实际的女人结婚,这绝非意气用事,而是他突然觉得槙村隆子是世上少有的优秀女子。只是户谷没有钱,也没有勇气向她坦白这一事实。虽然下见沢没有告诉她真相,让自己可以暂时安心,但是户谷更想骄傲地向槙村隆子炫耀自己的财富。然而,槙村隆子恐怕已经从下见沢含糊其辞的态度中有所察觉。
这样一想,户谷觉得应该给槙村隆子打个电话,亲自了解她对求婚一事的反应。一旦谈婚论嫁,女人便会变得极其认真,就连一向不拿男人的甜言蜜语当回事的妓女们的态度都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户谷在半路停下车,给槙村隆子的店里打电话。
“我是户谷,前几天失礼了。”他直接问电话那头的槙村隆子,“我拜托下见沢的事,你考虑好了吗?”问这话时,他假装还没有从下见沢那里得到任何消息。
“嗯。”槙村隆子的答话声很小。若是平时,她会表现得无拘无束,现在却有些羞涩。
“喂,喂,听得见吗?”见槙村隆子不说话,户谷催促道。
“嗯,我见到了下见沢,也听他说了。虽然您急于知道结果,但我没法立刻答复您。”槙村隆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不,我不是催你,而是担心。”
“您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你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会生气?又没有生气的理由。”
“但是,一想到向你求婚,我就有些不好意思。”户谷不禁嗫嚅起来。
槙村隆子矜持地笑了,户谷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他感觉到了槙村态度上的某种变化。
“本来我应该亲自跟你说,之所以拜托下见沢,也是为了表明诚意。”户谷又说,“不过,我不知道下见沢都说了什么,他虽然是我的朋友,有时也开些无聊的玩笑,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否把我的意思正确传达给了你。我一直很担心,所以……”说到这里,户谷咽了下口水,“我想和你当面表示心意。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槙村隆子没有马上回答,户谷正要追问时,她拒绝道:“今天晚上不行。”声音虽小,却非常干脆。
户谷原以为,只要是求婚一事,她马上就会答应见面,但是,槙村隆子并不买账,这让户谷感到很挫败。
“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去歌舞伎剧场。对不起,我先挂了。”
回到医院,户谷仍在冥思苦想,怎样才能向槙村隆子证明自己的资产雄厚?自己的手头没有存款,医院每月总是亏损,如果不妥善处理,肯定会露出马脚。槙村是个谨慎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调查清楚,她和自己以前交往过的女人不一样。左思右想,户谷意识到,要使槙村隆子答应结婚,除非把藤岛千濑的财产变成自己的。
然而,这件事情并不那么好办。藤岛千濑爱财如命,而且这次需要的数额巨大,相较之下,自己以前从她那里得到的钱完全不值一提。户谷苦恼地抱着头,想到没有钱便不能与槙村隆子结婚,户谷便对她更着迷了,想要和她结婚的欲望也越发旺盛。
这时候,户谷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不久,藤岛千濑曾暗示自己想合谋杀死她的丈夫,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句“你是医生,总会有办法吧”,却透着一股认真劲。藤岛千濑再怎么冷落自己的丈夫,他仍是一家之主,对藤岛而言,只要丈夫活着,她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支配财产。如果听从暗示,把她丈夫杀死会怎样?
对,没错,到时,他就能得到藤岛千懒三分之一的财产,不,甚至还有可能分到一半,户谷迫切地想得到钱,虽然藤岛千濑的丈夫一死,她肯定要逼自己和她结婚,但到时总会有办法。他可不想和比自己年纪大那么多的藤岛千濑同居或结婚,先搞到钱才是当务之急。
等等——先把藤岛千濑的财产据为己有,然后就把藤岛千濑一脚踢开和槙村隆子结婚。好主意!
那么,横武辰子怎么办呢?丈夫死后,她在家里越来越没地位。听她的口气,她的小叔子可不好惹,正准备从她手里夺走店面,横武辰子虽然没有明说,但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这层意思,就算没到那种地步,无法自由用钱已是不争的事实。
户谷对这样的横武辰子完全失去了兴趣。她丈夫活着时,户谷尚可以在偷情的刺激中享受到乐趣。丈夫一死,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而且可能会一味依赖着户谷,成为他的一个麻烦。
一大清早,横武辰子就给户谷打来电话。
“医生,我想马上见到您。”她的声音透着疲惫。
“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户谷有些不耐烦,他刚到医院,正准备开始工作,就接到横武辰子的电话,自然有些生气。
“对不起。”横武辰子沮丧地说,“我现在在警察局。”
“警察局?”户谷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了?”他用手捂住话筒,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丈夫的尸检结果出来了,警察局的人说有毒药反应。”
“……”
“喂喂,在听吗?”
“我在听。”
“警察怀疑是我下毒,昨天审了我一个晚上,他们穷追不舍,问了我很多问题,还好我没有露出破绽,我想早点告诉您这件事,所以才打电话过来。”
户谷顿时呆住了。为什么会查出毒药反应呢?给他吃的明明是感冒药,不可能啊!
户谷甚至想:会不会是横武辰子的计策?但听她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撒谎。
这样放任不管不行,即使户谷现在挂掉电话,之后她还会不断打过来,为了避免麻烦,他应承道:“好的,我马上过去。”
两人约好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见面。
户谷匆匆忙忙把车开出车库。一路上,他心绪不宁,不停地诅咒着解剖尸体的法医。一定是法医哪里弄错了,警察拿到尸检报告,立刻传讯了横武辰子,但今早又把她释放了,说明警方目前对中毒一事也尚无定论。但被审讯了一个晚上,想必事态已很严重。虽然横武辰子在电话里邀功似的声称自己没有露出破绽,但是难保警察之后不会再传讯她,户谷感到很不安。
横武辰子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看来是刚从警察局出来。
“怎么回事?”他马上问道。
横武辰子抬头看着户谷,眼睛里布满血丝,才一个晚上,她的下巴就消瘦了许多。
“尸体检查结果出来了,警察要我协助调查,把我带去录口供,昨天整个晚上都待在警察局里。”她垂头丧气地说。
“检查结果怎么样?”为了平静情绪,户谷点了支烟。
“说是检测到肝脏组织有部分坏死,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啊?”户谷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然而,这是从专业的法医口里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警察怀疑是我每天给丈夫服下少量砒霜。昨晚,他们就这个问题轮流审问我。”
横武辰子的脸干燥枯黄,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把她皮肤的粗糙暴露无遗。
“医生!”她突然叫道,“您给我的药不会真是砒霜吧?”她睁大了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浑浊的眼睛。
“荒唐!”户谷不满地反驳,“怎么可能呢!”
“可警察是这么说的,肝脏出现的症状是因为每天服用了少量的砒霜。”
“你该不会……”户谷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发火的心情,“把我供出来了吧?”
“医生,您放心吧,我没有说出来,我跟他们说我完全不知道毒药这回事,但是他们不肯善罢甘休,一直问个不停,我差点都受不了了。”她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户谷醒来后,仰面躺在床上抽着烟。烟灰从脸颊一直滑落到耳根。横武辰子丈夫的尸检结果有问题,他最初认为是法医先入为主而导致的误判,但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医生,不可能信口开河,死者的肝脏一定存在异常。
如果警察对横武辰子的审讯变本加厉,说不定她会把一切都招出来。一想到这些,户谷就感到不寒而栗。虽说自己并没有给横武辰子“毒药”,但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户谷极度害怕从横武辰子的嘴里蹦出自己的名字。两个人偷会时一直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别人发现。横武辰子当时是有夫之妇,她当然会非常小心谨慎,户谷当然也不会把他们的关系说出去,下见沢虽然是介绍人,但对他们交往的具体情况也应该知道得不多。
寺岛丰接到过几次横武辰子打来的电话,她一定察觉出了什么,不过应该没有确凿的证据。
至今,两人的关系一直掩饰得很巧妙。但万一横武辰子把自己供出来,那就完蛋了。昨天早上横武辰子哭诉警察审讯她如何凶恶,还邀功没有把自己供出来,但如果警察再次盘问她,说不定她就会屈服了。
户谷怒火中烧,他气横武辰子的小叔子,气警察,气解剖尸体的法医。
等等——户谷扔掉烟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会不会是她干的?
户谷从床上跳起来,准备动身去医院。
院长办公室收拾得很干净,他今天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医院里已经有来挂号的患者了。
户谷决定把药剂科的米田叫到办公室,但如果他亲自到药剂科去找她,其他护士一定会胡乱猜测两人的关系。
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后,米田走进了院长办公室。
米田刚刚二十出头,个子不高,脸盘却很大。她红着脸问户谷:“您找我吗?”
“嗯,你过来一下。”户谷把她叫到办公桌前。
“我把药带来了。”米田拿出户谷拜托她拿的药。被院长叫过来,她似乎显得有些得意。
户谷瞥了一眼,那药已经没用了。他打开其中的一包,白色的药粉发出了一种耀眼的白光。
“我问你,”户谷问道,“这药是你自己配的吧?”
“是,是我自己配的。”米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招惹院长生气,脸更红了。
“你在配药时,有别人看见吗?药剂科的护士们除外,还有人知道是我要你配的药吗?”
“我想没有。”米田一副东北口音。
“寺岛丰知道吗?”户谷继续问道。
寺岛丰确实知道这件事,还因此讽刺过他,但是,她并不知道药的实际用途。
“我想护士长她知道。”米田嗫嗫嚅嚅地回答。
“寺岛丰向你打听过什么吗?”
“是的,她问我那药是做什么的,我说是为住院患者配制的,她就要我出示病历,我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户谷咂起了舌头,这个寺岛丰,总是爱多管闲事。
“但是,我还是骗过了她。”
“是吗?我再问你,你在配药时,是直接从药瓶里取的药吧?”
“是的,我一直这么做。”
“有没有在配药过程中又去做别的事,或者拜托过其他人配药?”
“没有,因为是院长您吩咐的,所以我一直亲自在配。”
户谷怀疑是寺岛丰趁米田不注意时在药里加入了砒霜,所以才那样问。但是从米田的回答来看,似乎不是这样。米田是个诚实的人,她既然说了一直是自己在配,就不会有错,况且户谷叮嘱过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米田应该会听从命令的。
“你可以走了。”户谷说,“啊,对了,以后不用再配非那西汀了。”
“是,我知道了。”米田红着脸对户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横武的丈夫已经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配感冒药了。然而,麻烦在后面,户谷摇着头离开院长办公室,走进了药剂科。
因为户谷平时很少出现在药剂科,所以大家都非常惊讶。米田仍然红着脸,在窗口包药。
“黑崎君。”户谷叫药剂科的主任,“危险药物的保管没出什么问题吧?”
黑崎用手抚摸着整整齐齐的头发:“是的,不敢疏忽,仔细保管着呢。”
“晚上呢?”
“晚上有值班人员,危险药物都锁在了柜子里,锁也非常结实。”
户谷本想问砒霜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免惹上不必要的怀疑,他又问道:“晚上不管谁要取药,都必须有值班医生的印章,有没有严格执行这一规定?”
“我已经严厉地叮嘱过值班人员了。”
“即便是很熟的护士也没有给吧?”
“绝对没有。”
“很熟的护士”其实是在暗指护士长寺岛丰,虽然不知道药剂科主任是否明白这个意思,但他的回答还是让户谷感到很满意。
这时,药剂科的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户谷不经意地看过去,竟看到寺岛丰的半张脸,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而门又立即被关上了。
寺岛丰是偶然经过药剂科,还是事先知道户谷在这里来打探情况?户谷不得而知。但是,经过这次调查,可以肯定的是,寺岛丰要在米田配制的药里偷偷加入砒霜,几乎是不可能的,白天,药剂科的工作人员很多,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有机会拿走砒霜;晚上,药品都锁在柜子里,又有值班人员看守。她虽然是护士长,也不能随意索取药品。
“山下君,你来一下。”户谷把一个年轻的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山下是病理实验科的负责人。
“这是一包非那西汀。”户谷把米田拿来的药出示给山下。“我觉得它的质量不是很好,麻烦你检测一下它的纯度。”
山下惊讶地看着院长。
“是这样,我觉得这药有点不对劲,如果检测结果确实有问题,就必须给药品代理商提个醒。”
“明白了。”
“我要你马上检测,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大概两个小时。”
“另外,希望你对这件事保密,因为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不要让药剂科的人知道,因为药物采购是由他们负责,他们知道会很麻烦。”
“我知道了,我过一会儿就来向您报告检测结果。”年轻的医生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再过两个小时,就能知道那些感冒药里到底有没有渗杂砒霜。如果果真掺入了,想必那个年轻的病理实验科负责人一定会大为震惊。户谷正是预料到这一点,才再三叮嘱他不要泄露出去,户谷用手指咚咚地敲打着宽大的桌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昨晚,槙村隆子究竟和谁去的歌舞伎剧场?户谷对此非常在意。她看起来对户谷的求婚很上心,应该不会另有喜欢的男人,但是,她又不太可能和女伴一起去看歌舞伎表演,想到这里,户谷心里有些不快。
必须尽快让她知道自己的财产状况。而且,她随时都会去下见沢那打听自己这方面的情况,必须早点联系下见沢才是。电话打过去,下见沢很快就接了。
“是我,户谷,早上好!”户谷说,“那天以后,槙村隆子没找你问什么吗?”
“没有啊。”下见沢冷淡地回答,“你真是急性子!”
“不是我性急,她肯定会再来打探我的财产状况,我想告诉你怎么回答她。”
“哦,怎么说?”
“你就说我有一亿的资产。”
下见沢沉默了片刻,笑起来:“你行不行啊,吹这么大的牛?”
“没关系的。”户谷斩钉截铁地保证,“再过不久,我就有一亿了。”
“嗬,你真了不起,那我又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一亿资产的明细?”
“就跟她说全是股票。”
“哪家公司的股票?”
“没必要把股票的名称都说出来吧!总之,你跟她说,因为纳税的关系,股票是以别人的名义买的。”
“行得通吗?万一她要看凭据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真要看,我随时可以出示。”
户谷说得如此有把握,仰仗的是藤岛千濑持有的股票。只要槙村隆子说要看,他随时可以拿给她看。股票是以藤岛千濑的名义买的,不过没关系,只要告诉她这是他假借别人的名字买的就行了。
“我知道了,要是她问起来,我就照你这些话转述。”
“谢谢,拜托你了。”说完,户谷挂掉了电话。
这样一来,即使槙村隆子再去打听,也不会有问题。然而,户谷真正盘算的并不是暂时借用藤岛千濑的股票,而是真正得到她一亿的资产。随着与槙村隆子间关系的日渐亲密,真到了结婚的阶段,再想欺瞒下去是行不通的,户谷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
户谷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要从藤岛千濑手里拿到一亿的资产,办法只有一个——答应藤岛千濑的建议,跟她合谋杀死她丈夫,正如所有的河流最后都要流入大海,所有的想法最终都只能归于这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