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怕死吗?

两人隔着火堆怒目而视,莹莹的火光烤着剑身,剑的一头是他,另一头是她。

姜欣然满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争吵,却没想到对面的男人竟拔剑相向,她怕,却也怒,黑葡萄一般的眼眸里霎时浮起水雾:“世子若是想杀奴,那就动手吧。”

她说着下巴轻扬,气息微颤地闭上了眼睛。

楚哲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儿,火气顿时下去了大半,闪着寒光的剑锋在她莹白细嫩的脖颈间晃了晃,继而“嗖”的一声收回去,插剑入鞘。

他对自己有些气恼,在朝中,他是人人称颂的大学士,处理起政务来冷静练达稳重沉着,深得仁帝的信赖与倚重;在侯府,他是说一不二冷言少语的世子爷,哪怕面对父亲的冷酷与侯夫人的虚伪,他应付得也是游刃有余。

却偏偏,在面对姜欣然这个女奴时,他总是情绪失控自乱阵脚,今日竟还到了拔剑的地步,当真是让人笑话。

时间又过了一息,姜欣然这才睁开眼眸,火堆对面的楚哲却早已席地而坐,剑也搁在了旁边的岩石上,眼睛盯着跳跃的火光,不看她。

姜欣然肩膀一松,暗暗舒了口气,泪却不争气地滚落眼眶,刚刚无疑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她劫后余生,心有余悸。

扭过头,用衣袖擦了擦泪,又将手里的黑色络子悄悄摁进袖兜,缓了缓后也再次在火堆旁坐下。

至少有半个时辰之久,两人谁也不说话,楚哲闭目养神,姜欣然百无聊赖地盯着火堆,火舌的光亮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扫出一片寂静来。

洞中昏暗,也不知外头是白日还是黑夜,姜欣然腹中空空,早已饿得难耐,环顾整个融洞,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这若是再待下去,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姜欣然正思量着出路,却见楚哲突然起身,抬手捂了捂受伤的左肩,随后便在洞中四处穿梭,估计是在找出口。

找了个把时辰,也没找出什么名堂来。

姜欣然也没让自己闲着,捡了根木棍在岩石上打磨,磨了好半天终于将其磨锋利了,继而举着火把去了暗河边。

河中有鱼,她老早就发现了。

她虽在孟家长大,却也是从小见着母亲卖鱼、杀鱼甚至抓鱼,耳濡目染久了,对这份活计自然也就多了几分熟练,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她便用木棍叉了三条大活鱼。

轻车熟路地将活鱼杀死、洗净,继而架到火堆边烤起来。

楚哲寻找出口无果,回来时见到火堆上烤得“嗞嗞”冒油的鱼,微微一愣,也没吭声,自顾自地在火堆前坐下。

半晌后他突然开口:“刚刚向你拔剑……是我冲动了。”

这是在向她道歉么?正忙着烤鱼的姜欣然微微一愣,手中的鱼不只被烤得冒油,还冒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外焦里嫩,很快就可以开吃了。

她瞟了他一眼:“世子这是……想吃鱼了么?”因为想吃鱼所以才道歉?

楚哲的脸霎时沉下去,语气也狠厉了几分:“姜欣然你听好了,我刚说的话与你烤的鱼没丁点关系。”

“哦。”姜欣然知趣地应声,将手里烤好的鱼转了转,迟疑了片刻,终于递给楚哲:“世子还是将这鱼吃了吧。”

楚哲冷眼看她,压根儿不接。

姜欣然的面色也略略发沉:“世子也请听好了,我给你烤鱼吃,并不是想爬你的床,世子不要以为有了一个爬床成功的侯夫人,这世间的女奴便个个都如这般。”

楚哲仍不吭声,也不接那鱼,幽黑的桃花眼里映出跃动的火光,带了几分深邃,也带着几分矜贵。

姜欣然见他不接,特意绕过火堆行至他跟前,将鱼递到他手里,“世子若是不吃,到时饿死了,留奴一个人在这洞中,怕是也会被活活吓死。”

楚哲的面色柔软了几分,抿了抿唇,看着手中的鱼,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可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谢谢”。

“不客气。”姜欣然盈盈一笑,露出嘴角的梨涡。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肆意地笑,那笑清脆有声,璀璨耀眼,仿佛聚拢了所有的光亮,让他霎时就晃了神。

他赶忙低头去咬手里的鱼,正欲下咽,却又“啊”的一声将吃进去的鱼肉吐出来,“有刺!”

“鱼当然有刺了。”

“我之前吃的……没刺。”之前吃的皆是邹伯将刺一根根挑了出来。

姜欣然微不可闻地暗叹一口气,“那奴帮世子将鱼刺挑出来吧?”这矜贵的世子爷当真是不好伺候。

楚哲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幼兽般又亮又纯,还带了丝可怜巴巴:“不用了,我可以。”说着伸出他那双戴着玉扳指的白皙匀称的手,开始在鱼肉里鼓捣。

姜欣然见此抿嘴偷偷一笑,转身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吃鱼。

“你若想笑话我,大声笑便是。”

“奴没笑。”

楚哲抬头看她:“你刚刚明明笑了,还不承认。”

姜欣然觉得这楚世子怕是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奴只是觉得,做主子久了,会不会许多事自个儿都做不来了,到最后……就得慢慢废掉了。”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妥,心头一紧,偷偷瞄了一眼楚哲,等着他骂她没分寸、僭越。

偏偏,正鼓捣鱼肉的楚哲头也没抬,破天荒地“嗯”一声,片刻后又戏谑道:“不过你可是卖鱼西施,在品鱼方面自然要比旁人稍胜一筹,从今日这鱼身上,你可品出什么名堂来?”

姜欣然看了看手中吃剩的鱼肉,思量了片刻:“这每条鱼约莫都有一斤多重,其个头最是合适不过,若是再大一些,肉质必不如这般鲜美,若是再小一些,鱼刺必然又有更多。”

楚哲弯唇一笑,笑得桃花眼里好似有春色在摇,明亮而俊美,自二人相识以来,姜欣然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肆意地笑。

“世子也是在笑话奴么?”

“嗯。”他倒是答得坦城,“其实从这鱼的大小里还可窥得一丝生机。”

姜欣然不解,疑惑地看他。

“地下暗河常年阴暗无光,按理说是极少有鱼类能存活的,有文书记载,此环境下唯有一种黑色瞎眼小鱼能活下来,但看你今日所捕鱼之大小,却并非是瞎眼小鱼。”

姜欣然黑幽幽的眼眸霎时一亮:“也就是说,咱们吃的这鱼必定照到过日光?”

楚哲点了点头:“或许沿着这条暗河寻找,就能找到出口。”

姜欣然心头一松,终于不用被困死在洞中了。

两人吃完鱼,便举着火把沿着暗河探寻,四下里黑茫茫一片,再加之地面潮湿黏滑,姜欣然怕摔着,走得慢吞吞,所幸楚哲也没催促,走几步,又等她一等。

如此折腾了好些时辰,却并没见到什么明显的出口,目力所及皆是层层叠叠的岩石,暗河在那岩石底下缓缓流淌,好似一无来处,二无去处。

一无所获的两人有些神伤,楚哲将手中的火把递给姜欣然:“此处水流湍急,或许出口就在这水下,我下去看看。”

姜欣然接过火把,心下不安:“世子身上还有伤呢,可不能沾生水。”

楚哲戏谑地问:“那你下去?”

姜欣然赶忙摇头:“可奴……不会水。”

楚哲微微一笑,脱下外衣搁到旁边的岩石上:“我无碍,不过皮外伤而已。”说完“噗通”一声入了水,转眼便消失在水中。

姜欣然举着两个火把蹲在水边,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盯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楚哲上来,不由得开始心慌,冲着黑漆漆的水面大喊:“世子,世子,你还在吗?”

话刚落音,只听一声清脆的水响,楚哲钻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水下只见岩石,不见出口,我再下去看看。”说完再次钻入水中。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仍是一无所获。

两人返回到火堆旁时已是筋疲力竭,就着旁边的岩石小憩了一会儿,之后起来继续沿着暗河寻找。

也不知在洞中如此寻了几日,仍是毫无头绪,好似希望越来越渺茫,更要命的是,木柴也快烧光了,只剩了廖廖的几块。

洞中除了阴暗潮湿,且还温度寒凉,若是没了火堆取暖,势必也要被活活冷死,更别说用火烤鱼了。

两人疲惫地躺到火堆旁,静静盯着那不停闪烁的火光,一时竟无比颓丧。

“世子,要不趁着洞中还有光亮,奴给您将伤口的淤血弄出来吧?”他不让她用嘴去吸,大不了她就用手去挤。

楚哲略带慵懒的开口,声音有些暗哑:“不用了,我没事。”

姜欣然“哦”了一声,又问:“世子,要是这木柴烧光了,咱们用什么取暖呢?”

楚哲好一会儿没吭声,之后才答非所问:“你可知,咱们烧的这些木柴皆是阴沉木,很是珍贵。”

姜欣然隔着火光看了眼躺在对面的楚哲,忍不住“扑哧”一笑,“咱们烧的,可都是银子。”

“姜欣然,你怕死吗?”楚哲突然问。

姜欣然一愣,认真想了想:“奴本来是很怕死的,但眼下有世子在,奴也就不那么怕了。”说完她转了个身,面朝楚哲:“世子,之前究竟是何人想杀我们?”

楚哲也转了个身,避开了她的注视,仰卧在岩石上,看着黑茫茫的洞顶:“不知,不过定然与你姑母说的那个锦盒有关。”

“或许被冤枉的不只是我姑父,还有被关的大理寺所有人。”

“姜欣然,将剩下的那几块木柴全放进火里吧,咱们出不了这个融洞了。”

楚哲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