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纵你一回

“你莫非还想要本世子来服侍你?”楚哲坐在床头没动,黑暗中,他肩膀宽阔,脖颈修长,鼻梁高高挺立,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姜欣然忍痛瞟了他一眼:“世子不愿意……就算了。”说完捂着肚子又翻了个身,背朝他躺着了。

片刻后床榻重重一颤,是楚哲起身了,屋中的烛火被点燃,继而传来了茶水落入茶盏的潺潺声。

“起来喝茶吧,倒好了。”他将茶盏放于床前的矮几上,冷眼盯着床上她的背影。

姜欣然吃力地翻过身来,莹莹烛火下,她面色憔悴,额上细汗涔涔,披散的乌发被汗水染湿,丝丝缕缕贴在额角,看上去妩媚又孱弱。

“多谢世子。”她一手捂着肚子,半支着身子从床的里侧挪出来,伸手去够矮几上的茶盏。

但矮几离得太远,她够不着,伸出去的胳膊又软软地缩回来:“世子,你能不能……好事做到底。”帮她把茶水移过来。

楚哲心里憋着一口气,“罢了,纵你一回,下步为例。”说着端起茶盏坐到了床沿,继而伸出另一只手去搀她,准备亲自喂她。

姜欣然本就痛得失了力道,被他这么一搀,恍若病猫般一头栽到了他怀里。

两人本就穿着薄薄的衣衫,如此紧密相贴,霎时便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楚哲脊背一僵,手中的茶水也跟着晃了两晃,“姜欣然,你别得寸进尺。”

姜欣然蜷在他胸前,一脸疲色地捂着肚子:“奴……不知世子在说什么。”

他垂下眉眼,一时无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目光落下来,蓦地瞥见她松散的交领里隐约的沟壑,面色霎时绯红,迅速移开了视线。

“好痛。”姜欣然低声呢喃着。

“你确定不用请医官?”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仍透着几分不耐烦。

姜欣然摇头,“不用,喝热水……就行。”

楚哲只得稳住心神,托起她的后脑勺给她喂热水。

可怜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又何曾干过此等服侍人的活计,那热水被潦潦草草地喂到姜欣然嘴边,喝一半、洒一半,末了,因为喂得太猛,喝进嘴里的水又吐了出来,吐了他一身。

“你……”楚哲端着空了的茶盏,满脸嫌弃地看着姜欣然,又看了看自己湿了的衣衫。

姜欣然缓了口气,唇上还带着被茶水浸染后的润泽:“待奴明日恢复了……给世子洗干净便是。”

“不用了,你睡吧。”他将她放回到枕上,起身去放茶盏,又用巾子擦了擦身上的湿迹。

“世子。”姜欣然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病恹恹地从枕上看他,“能不能……再倒一杯,刚刚洒了许多,没喝进多少。”

见他冷着脸百般不痛快,又补了句:“奴喝了热水,身子才会好得快,只有身子好了,奴……才不会坏世子大事。”

楚哲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再次转身去倒水,这次倒比先前喂得顺畅了许多,整整一杯水悉数进了姜欣然的腹中。

有热茶暖身,疼痛果然缓解了不少,待楚哲熄了烛火屈身上榻时,姜欣然已有了几分倦意,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许是白日里几番折腾,夜间又承受了腹痛之苦,姜欣然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本是蜷缩的身子也逐渐舒展,一个肆意的翻身,那薄毯便全被她卷了去。

迟迟无法入睡的楚哲带了几分懊恼,抓住那毯子的边沿用力扯了扯,扯得姜欣然的身子也在黑暗中一颤一颤。

毯子没扯过来,倒将她扯得又是一个翻身,细细的胳膊环过来,脑袋一拱,迷迷糊糊地扒在了他胸前。

楚哲的身体霎时僵住,他感受到了女子软软的身体,以及带着清香的灼热气息,脑子里莫名闪过一团白光,抬手一把将她推开,继而从床上翻身而起。

贪睡的姜欣然全无感觉,嘴里“哼唧”了一声,又卷着薄毯朝床的里侧翻过去了。

楚哲缓了口气,扶了扶额,睡意尽失,就这般在床沿坐到了天明……

姜欣然第二日醒来时已到辰时,天已大亮,她“嗖”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又转头看了眼旁边空着的枕头,这才想到自己睡过头了,楚哲早不见人影了。

她忙下床去开门,孙姑姑已带着几名婢子侯在外头,手臂上还挂着她烘干的衣物:“哟,姨娘醒啦,老奴是来服侍姨娘更衣洗漱的。”

“世子呢?”

孙姑姑笑得见牙不见眼:“世子大清早便被侯爷叫去论事了,这会儿怕是被主院留下用早膳了,姨娘放心,这里是侯府,世子丢不了。”

“多谢孙姑姑。”说完便将一众人等迎进屋内。

姜欣然洗漱更衣完毕,又去锦秀苑陪着老太太用完了早膳,回到怡安院时已到巳时,楚哲仍没见回来。

楚世子昨日便急着要回去,今日断然没有久留的道理,定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姜欣然百无聊赖地在院中等他。

小厮牛二还贴心地为她在树荫处摆上茶台,温上一壶好茶,再搜来几本闲书。

姜欣然正翻阅一本《容斋笔记》,忽见院门处蹿入一少女,探头探脑的,带着几许灵动,还带了几许机警。

“你是……楚桃?”昨日宴席上老太太向她介绍过楚家三姐妹,楚桃眼睛大,生得机灵,姜欣然一眼便记住了。

“嫂嫂果然在此处,让我一番好找。”楚桃说着朝身后张望了几眼,确定没人瞧见她后才将院门虚虚地掩上,“哥哥要挨打了,嫂嫂快去救他。”

姜欣然听得一懵:“谁敢打世子?”

“是父亲,他在祠堂嚷着要向哥哥行家法呢,你不知道那家法的鞭子,至少有我两根指头粗,哥哥不死也得折半条命,嫂嫂快去救人。”楚桃说着上手就去拽姜欣然的胳膊。

姜欣然被拽得有些为难:“可我也是人微言轻,又如何能阻止侯爷?”

“你去锦秀苑找祖母,让祖母去阻止父亲。”楚桃语速极快,脸上都急得冒了一层细汗。

“你为何不直接去锦秀苑,反而先来找我,再让我去找祖母,这样岂不是浪费了时间?”姜欣然寻思着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外人,怎好冒然插手楚家家事。

楚桃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我是背着母亲及大姐、二姐出来通风报信的,若是她们知道我去找了祖母,还不得骂死我,嫂嫂别再啰嗦了,快去。”

姜欣然被楚桃一把拽出了院门,也无暇再思虑其他,送走小姑娘后急匆匆往锦秀苑的方向行去。

此时祠堂里,下人皆被驱退,连柳若施也被关在了门外。

屋中摆满了楚家历代祖先的牌位,轻烟袅袅、烛火跃动,哪怕白日里瞧着,也让人生出些阴冷与晦暗的感觉来。

父子俩隔了丈余远,四目相对,剑拔弩张,相似的眉眼里翻滚着相似的倔强与不屈。

“那个妾,你眼下非弃不可,日后待你成亲了,再纳回来也不迟。”楚玉书握紧袖间的拳头,语气不容商量。

楚哲俊朗的脸上罩着一层冷光,“若是眼下我不弃呢?”

楚玉书气得面色发红,额上青筋乱跳,“你莫非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奴,而置楚家几代人的声望于不顾?不惜得罪皇上,得罪郑家?”

楚哲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冷笑一声:“父亲言重了,父亲当年不也是不顾楚家声望宠妾灭妻,并在发妻尸骨未寒之际将女奴转为了继室么,儿子今日之言行比之父亲,简直是望尘莫及。”

“逆子,在家法面前你还敢如此嚣张,竟称你的母亲为女奴。”

“父亲。”楚哲大喝一声,眼里蓄满三尺寒冰:“我的母亲早于十六年前过世,如今的柳氏在儿子眼中,不过是一名爬床的女奴而已。”

“混帐东西,看我今日不抽死你。”楚玉书忍无可忍,抓起案上的长鞭就朝楚哲背上抽过去。

一声清脆的鞭响,楚哲背上瞬间落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他咬紧牙关,站在祠堂空地上一动不动,身姿挺拔得好似一柄标枪:“父亲尽管打吧,父亲每落下一鞭子,便会让我对柳氏的鄙夷增加一分,一生一世,绝不更改。”

火爆脾气的楚玉书哪经得住此等挑衅,“好,你寻死我拦不住你,今日就让咱们父子来个生死了断。”说完又朝楚哲背上挥下一鞭。

继而一鞭又一鞭,持续的抽击声在空旷的祠堂里此起彼伏。

楚哲始终昂然站立,咬紧牙关,双拳紧握,好似铁打的一般。

突然“呯”的一声闷响,祠堂大门被猛的撞开,屋外耀眼的光芒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光芒最中间的位置,鲁氏拄拐而入,厉声大喝:“逆子,你干脆将我这老婆子一起打死算了。”

急火攻心的楚玉书闻言一个趔趄,扔了手里的鞭子,眼见着要摔倒,眼疾手快的马福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鲁氏看着伤痕累累的楚哲,又看着失了心魂的楚玉书,气得咬牙切齿:“要死你去死,别拖累我的孙儿。”骂完后她老泪纵横,伸手去搀楚哲:“子仲,是不是很痛,祖母来迟一步。”

楚哲面色沉静,身子晃了一下,躲开了老太太搀他的手,“祖母,我无碍。”抬眼又见到刚跨进屋的姜欣然,他赶忙拿了官帽椅上的披风给自己披上,挡住了后背的斑斑血迹。

“世子。”姜欣然走近后轻声问,“你没事吧?”

他语气淡然:“没事,回云溪苑。”说完提起长腿就往屋外走。

姜欣然看了眼地上带着血迹的长鞭,满面疑惑,他真的没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