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浴盆里的帽子

    梅格雷始终对人比对地方更感兴趣,可是这一回他注意到这地方某些确切的细节;后来,这些细节变得大有用处。要不是他运气好,碰巧这么干的话,那只有归功于他的眼力了。

    从利文斯的畜牧场到波平加家只有约摸一千二百码光景。两幢房子都在运河旁;从这一幢到那一幢,最短的路是纤路。自从埃姆斯运河修成,把德尔夫齐尔和格鲁宁根连接起来以后,这条运河现在使用得少了,因为埃姆斯运河大得多。

    这条运河,阿姆斯特迪普运河,是条弯弯曲曲的、浑浊的运河,在两岸美丽的树荫笼罩下,除了运木料和一些比较小的船航行外,简直不使用了。

    这儿、那儿有一片片畜牧场。一个修船工人的堆放场……

    从波平加家上利文斯家去,你首先要走过维南德斯的别墅前,两幢房子只隔开三十码。然后是一幢正在盖的房子。然后是一大片荒地,在这以后,是那个堆着一堆堆树干的木料场。

    过了木料场,运河在那儿弯曲了一下,然后又是一片空地。从那儿,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波平加家的一扇扇窗子和——稍微偏左——高耸在城市另一面的白灯塔。

    梅格雷抬头望着灯塔,接着问:“灯光照到这一边来吗?”

    “灯光转过来的时候,就照到这边了。灯光是旋转的。”

    “这么说,在夜晚,灯光就照亮这段纤路了?”

    “是的,”她笑了笑,又说,好像这使她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

    “我想,撵走了许多谈情说爱的男女!”梅格雷咕哝。

    他们马上要走到波平加家门前了,她找了个要抄近路的借口,离开了他,而实际上是为了不要让别人看到她跟他在一起。

    梅格雷没有站住脚。那是一幢新式砖房,前面有个小花园,后面是菜园。右面是条小路,左面一片空地。

    他情愿回城里去,只要走五百码就行了。来到了把运河和海港隔开的闸门前,他站住脚。海港里姗来般往,好不热闹,吨位从一吨到三百吨的;余排着快速前进。

    左面是范·哈塞尔特旅馆。他走进去。

    一个光线暗淡的大房间,周围是上过清漆的

    护壁板。房间里飘浮着一股啤酒、杜松子酒和地板蜡的混合味儿。一张大尺寸的弹子桌。一张放满报纸、有铜栏杆的桌子。

    梅格雷一跨进这个房间,有个人就站起身,从他所坐的角落里向前走来。

    “你是法国警察局派来的人吗?”

    他是个高个子,瘦得皮包骨头,一张长脸,相貌引人注目,戴着一副角边眼镜,头发浓密得像刷子。

    “我想你就是杜克洛教授吧?”梅格雷回答。

    他没有想到杜洛克这么年轻。教授可能在三十五岁到三十八岁之间,年纪不可能更大了。不过,他身上有一种神情奇怪地引起梅格雷的注意。

    “我想,你是从南希来的?”

    “那就是说,我在那儿当教授。社会学……”

    “可是你并不是在法国出生的吧?”

    他们已经在斗嘴了。

    “在瑞士,法语地区。我现在可是个入了籍的法国公民。我在巴黎和蒙彼利埃【注】获得学位。”

    【注】蒙彼利埃:法国南部埃罗省工商业城市,有建于1289年的蒙彼利埃大学——棒槌学堂注

    “你是个新教徒吗?”

    “是什么引起你这么想的?”

    这倒很难说。不管怎样,这明摆在这个人的脸上。杜克洛属于探长知道得很清楚的那种类型。

    科学头脑的人。为学习而学习。抽象的概念。在他的走路姿态和动作中,毫无疑问,也在他的行为中,有一种严峻的神情。同许多国家有接触。这种人特别喜爱讲学,开会,同国外的同行通信。

    一望可知,他神经质,要是这个词儿可以用在一个五官简直不动的人的身上的话。他刚才坐的地方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一瓶矿泉水。还凌乱地摊着大部头的书和纸。

    “我没看到有警察守在这儿。”

    “我向他们保证,我不会离开旅馆的……不过,我想指出埃姆登【注】、汉堡【注】和别的地方的许多文学和科学团体都在盼望我去。我已经约定了许多场讲演,在我……”

    【注】:埃姆登:联邦德国海港城市。

    汉堡:联邦德国主要海港城市——棒槌学堂注

    一个相当壮实的女人走出来,显然是老板娘。杜克洛用荷兰语向她说明,来看他的人是谁。

    “我当时想还是要求派一个侦探来的好,尽管,事实上,我完全有希望自己来打破这个谜团。”

    “也许你会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情况……”

    梅格雷靠在他的椅子上,吩咐“一杯澎尔斯【注】……请来大杯……”

    【注】:一种啤酒的牌子——棒槌学堂注

    “首先,这儿有几张按比例精确地绘制的平面图。一式两份,所以我能给你一份。第一张是波平加家的底层——左面是通道,右面是客厅,后面是餐室。紧接着餐室后部的是厨房,厨房背后,另外有一间棚屋,波平加在那儿放自行车和在冬天搁他那艘船。”

    “我想,当时你们都在客厅里?”

    “是的,一直都在,除了波平加太太出去两回,她妹妹阿内伊出去一回,到厨房里去照看茶,因为女佣人已经去睡了……这是二楼——后部是浴室,正好在厨房上面。前面是两个房间;左面,波平加夫妇的卧房;右面,一间小书房,里面摆着一张长沙发,阿内伊就睡在那儿。另一个卧房——在餐室上面——归我用。”

    “指给我看,比较可信的是可能从哪扇窗子里开的枪。”

    “从我的卧房里的那扇窗子里、浴室的窗子里,要不,就是从楼下餐厅的窗子里。”

    “告诉我,那天黄昏有过哪些事情。”

    “他的讲演非常成功。我是在这家旅馆里讲的。他们有一个很好的房间,就是派这种用处的。来瞧瞧……”

    他带着梅格雷穿过旅馆的门厅,走进一个挂着纸花环的长房间,那是用来举行为慈善事业募捐的舞会、宴会和业余演出的。在房间的一头,讲台后面,挂着卜一幅垂幕,幕上画着城堡的庭园。

    “后来,我们向阿姆斯特迪普运河走回去,”教授说,领头走回咖啡室。

    “顺着码头?你能告诉我你们走路的时候确切的次序吗?”

    “我跟波平加太太走在头里……她是个极有文化修养的女人……孔拉德·波平加跟在后面,他在跟那个畜牧场主的女儿,一个小白痴调情。她什么都不懂,只会敞牙咧嘴地笑和格格地笑。我的讲演她从头到尾当然一个字也听不懂。在他们背后是维南德斯一家子、阿内伊和波平加那个年轻的学生。一个脸色苍白、讲不出特征的孩子,关于他,我没法告诉你什么。”

    “你们已经走到房子……”

    “我想你已经听人谈起过我的讲演。我讲的是罪犯对他们的行为所负的责任。波平加太太的妹妹刚获得学位,一下学期要去实习,问我几个问题,这使我们谈到了这样一个题目:一个律师在刑事诉讼中怎样发挥他的作用。接下来,我们讨论了科学的侦探法,我记得劝她读那位维也纳教授格罗兹的著作。我坚持说,在现代的情况下,科学化的犯罪是无法侦破的。我详细地谈了指纹、各种剩下的东西的分析和可以从它们得出来的有限的结论……另一方面,孔拉德·波平加坚持要我们听无线电收音机。”

    梅格雷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他赢了,我们就此只得听爵士音乐。波平加拿来一瓶法国白兰地;他看到一个法国人竟然拒绝白兰地,感到惊奇。他喝了一点儿;那个养牛的姑娘也喝了一点儿。他们的兴致高极了……他们跳舞。波平加简直乐得像发了狂似的。我听到他说:‘像在巴黎吗?’”

    “你不喜欢他!”梅格雷说。

    “他除了健康和肌肉以外,身上别的东西当然不多了。维南德斯可不一样。尽管他的专长是数学,他却不狭窄;他津津有味地听我们谈话……后来,一个娃娃开始哭了,维南德斯就走了……那个畜牧场主的女儿哈哈地笑,格格地笑,越发笑得厉害了……孔拉德提出送她回家。他们跟那个他们叫科尔的孩子一起离开,他们骑着自行车走的……波平加太太带我上楼,我坐在卧房里,为我正在写的一部书拣出几篇论文,作了一些笔记。按下来,我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声音是那么近,听起来可能就在房里……我冲出去。浴室门半开着,我跑进去。窗子敞开着。有个人在花园附近的自行车的棚屋里呻吟……”

    “浴室里的灯开着吗?”

    “没有……我从窗口探出身去,我这么干的时候,手碰到一把左轮手枪的枪柄。我没有想我在做什么,就把那把枪拿在手里了……我只能看出有一个人的身影倒在地上……我转过身去,跑下楼去,在半路上遇到波平加太太。她也听到了枪声,相当惊慌。我们一起往下跑,走过一半厨房的时候,阿内伊赶上了我们。她像发了狂似的直奔下来,只穿了……连裤内衣!你跟她熟悉以后,这件事情就会向你表示更多的意义……”

    “波平加呢?”

    “他眼看要咽气了。他用加双神情慌乱的大眼睛望着我们,一只手紧紧地按在胸前……我想他要说话……可是我刚试着抬起他,他的身子就在我的怀里僵硬了……他死了,子弹打穿了心脏。”

    “这就是你知道的一切吗?"

    “我们打电话给警察局和医生。我们去叫维南德斯,他来帮我们忙……我感觉到周围有某种尴尬气氛,接着我突然发觉别人看到我拿着那把左轮手枪。警察提醒我注意这个事实,还要求我说明情况。他们有礼貌地要求我留在当地,等候他们处理。”

    “那是六天以前,对不对?”

    “可不是。打那以后,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这当然是个问题喽……瞧这些纸……不管怎样,我觉得自己有进展。”

    梅格雷敲掉烟斗里的烟叶,并不对教授提到的那些纸瞟上一眼。

    “你是被限制在旅馆里?”

    “实际上,我情愿得到这样的处理。我希望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波平加深受他的学生们喜爱;上街去,不可能不在每个街角上遇到他们。”

    “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极少。不过,阿内伊把任何她认为可能有用的信息带给我。她也在研究这个案件,而且抱着弄清真相的希望,尽管在我看来,她的工作方法不够有条有理……她告诉我浴盆有一个盖子,放下来后可以作为熨衣服板。案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揭起浴盆盖的时候,发现浴盆里放着一顶帽子,就是这一带的水手都戴的那种有帽檐的帽子。以前从来没育人在房子里着到过那顶帽子……又在底层仔细地作了检查,终于在餐室地毯上找到一个雪茄烟头。烟叶很黑——我想,是马尼拉烟叶。那天夜晚,在这幢房子里待过的人没有一个有抽这种雪茄烟的习惯。至于我,我压根儿不抽……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晚餐以后,餐室马上打扫过的嘛……”

    “你根据什么推断?”

    “什么也没有,”让·杜克洛冷冰冰地说,“我会在一定的时候得出结论的。我得抱歉,劳你驾这么长途旅行。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派一个不懂荷兰语的人来,真叫我感到惊奇,……我真的认为你也许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除非他们采取什么对我不利的行动,需要提出正式的抗议。”

    梅格雷用一个手指头在他的鼻子上摸来摸去,流露出不折不扣的可爱的微笑。

    “你结婚了吗,杜克洛先生?”

    “没有。”※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你前几天到这儿来以前,你从来没有遇到过波平加夫妇、阿内伊,或者这儿的任何别人吗?”

    “我们互相完全不认识,不过,由于我的声望,他们当然知道我。”

    “当然……当然……”

    接着梅格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几张平面图副本,塞进衣兜,碰碰他的礼帽的帽檐,踱出去了。

    警察局是一幢新式建筑物,光线明亮,干净而舒适。他们在盼望梅格雷。火车站站长已经告诉他们,他到了,然而他们感到惊奇,他还没有露脸。

    他迈着大步走进去,好像他属于这个地方似的,脱掉他的薄大衣,把大衣和帽子撂在一张椅子上。

    那个从格罗宁根被派来负责这件案子的侦探,讲法语讲得很慢,而且带有一点儿学究气。他是个高个子,一头金发,身材瘦削,态度极为亲切,一边说话,一边点头,那副神情好像在说:

    “你了解的,对不对?……我可以肯定,咱们会合得来的……”

    不过,事实上,是梅格雷先开头谈案子的。

    “你既然已经来了六天,”他说,“你也许把一切时间都查对过了吧?……”

    “什么时间?”

    “譬如说,孔拉德·波平加送贝彻小姐回家,再回转他那幢房子,需要多少时间,知道这个时间是很有意思的。还有别的事情。我希望知道贝彻小姐进屋的确切时间……还有年轻的科尔什么时候走上教练船的舷梯的——我希望有个值班的人能告诉你。”

    那个荷兰人一副尴尬相。他突然站起身来,好像刚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拿着一顶水手帽走回来,那顶帽子看来不止一回经受过风吹雨打了。接着他带着夸张的庄严神情说:

    “我们已经发现帽子的主人是谁了。这就是在浴盆里发现的那顶帽子。它属于——属于一个我们管他叫巴斯的人……意思跟老板差不多……”

    梅格雷在听吗?

    “我们没有逮捕他,因为我们想还是监视他的行动比较好。再说,他在这个地区很得人心……你知道埃姆斯河口吗?……从北海过来,你会遇到几个沙地的小岛,它们几乎完全被昼夜两次潮水所淹没。它们离开这儿约摸七英里光景……其中有一座叫沃屈姆,巴斯就住在那座岛上。他一家人都在那儿,还有几个人帮他干活儿。他心血来潮,要利用那片地方养牛……他因为管理灯塔,还从政府那儿得到一笔小小的收入。他还被称为沃屈姆市长,那儿所有的居民就是他和他的那些人……他有一艘汽艇,他到德尔夫齐尔来就开汽艇……”

    梅格雷要是对这些话感兴趣的话,从他的神情里可看不出。

    “他是个怪人——约摸六十岁光景,身子结实得像铁打的。他的三个儿子个个跟他们的爸爸一样,都是干没本钱买卖的……你瞧……嘿,事情是这样的……尽管我们不大谈这种事情,因为我们不得不只当没看到……我想你是知道的,开到这儿的船只大多数是从里加或者芬兰运木料来的。有的货物堆在甲板上。船长接到这样的命令:他们要是遇到坏天气的话,就把一些堆在甲板上的货物扔在海里。免得船只万一出事……你懂得我说话的意思吗?”

    梅格雷也许懂,也许不懂。

    “他是个狡猾的家伙,那个巴斯。他认识所有来到这儿的船只的船长,他可以跟他们一起弄虚作假,骗取财物。船长们通常可以找个借口,扔掉一些他们的货物,而下一次的潮水把货物冲到沃屈姆岛上。那个巴斯跟船长们各得一半……在浴盆里找到的就是他的帽子……只有一件事情有点对不上号。他是抽烟斗的。从来不抽任何别的玩意儿……不过,当然啦,也许还有人跟他在一起……”

    “就是这些吗?”

    “波平加先生到处都有朋友——更确切地说,是他从前有——两个礼拜以前,他刚被任命为芬兰驻库尔夫齐尔副领事。”那个瘦削而一头金发的年轻人得意扬扬。他几乎得意得喘着粗气。

    “案件发生的那夜,他的船在哪儿?”

    回答几乎是嚷出来的:“在德尔夫齐尔……停靠在码头旁!……闸门附近……换句话说,跟那幢房子只隔开五百码。”

    梅格雷在他的烟斗里装满烟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时不时地向摊在桌子上的警察报告闷闷不乐地看上一眼,那些报告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你没有发现别的什么吗?”他问,双手深深地插在兜里。

    他看到那个荷兰侦探脸红,并不感到惊奇。

    “你已经知道了?”可是他纠正了自己的话,“当然,你在德尔夫齐尔已经有整整一下午了……我想,是法国方式……”他尴尬地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应该把这件事情看作有多大的重要性……那是在案件发生第四天以后……波乎加太太来找我们。她说她先去见过牧师,问清楚了她是不是应该说……你看过波平加家吗?……还没有了……我可以给你一张平面图……”

    “谢谢。我已经有一张了,”探长一边回答,一边从衣兜里取出图来。

    那个荷兰侦探吃了一惊,不过仍然说下去:“你看过波平加夫妇的卧房?……从那儿窗口可以看到一小段通往利文斯畜牧场的路。就是每隔十五秒被灯塔光照亮一会儿的那一段。”

    “波平加太太当时在监视?……忌妒,我想。”

    “是的,她当时在监视……她看到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向畜牧场蹬去。后来,她丈夫骑回来了……又看到,在他后面只隔开一百码,贝彻·利文斯。”

    “换句话说,孔拉德·波平加送贝彻到家以后,她又跟着他回来了?……她对这件事情怎么说的?”

    “谁?”

    “那个姑娘……贝彻。”

    “到眼下为止,没说过什么。我并不急于盘问她。你瞧,这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说是忌妒,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你瞧,对不对?……而利文斯是市议员这个事实并不能使事情好办些。”

    “科尔是什么时间上船的?”

    “这我倒能告诉你。十二点零五分。”

    “那一枪是什么时间开的?”

    “差五分……不过,别忘了那顶帽子和雪茄烟头。”

    “他有自行车吗?

    “有……这儿人人都有自行车。这很方便。我自己也有……不过,那天黄昏,他没有把车骑来。”

    “那把左轮手枪检验过了吗?”

    “检验过了。那是孔拉德·波平加的。一把军用手枪。一直装满了子弹放在他的书桌抽屉里。”

    “隔开多少距离开的枪?”

    “约摸六码光景,正好是从浴室窗口到那儿的距离……可是从杜克洛先生的窗口到那儿的距离也一个样……再说,没有什么能证明那一枪是从楼上往下开的。从伤口判断,子弹是从上面下来的,可是波平加也许探出着身子坐在自行车上,要是那样的话,那就几乎是在相同的高度开的枪了……不过,还有浴盆里的那顶帽子……和雪茄……”

    “让雪茄见鬼去吧!”梅格雷低声咕哝。然后高声说,“波平加太太的妹妹知道她姐姐告诉你的事情吗?”

    “知道。”

    “她说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是个很用功的姑娘,不是碎嘴子。她跟别的姑娘不一样。”

    “她长得很难看吗?”

    “她确实不漂亮……”

    “行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她长得难看。你刚才有话要说吧?”

    “她要查出凶手。她在研究这个案子,要求容许她看我们的报告。”

    说也凑巧,就在这当儿,她走进来了。她身上的衣服一本正经,显出她的审美观念简直算得上糟糕。她的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公事皮包。她径直到那个格罗宁根侦探面前,开始用荷兰语滔滔不绝地同他说话。要么她没有注意到梅格雷,要么她有意不睬他。

    那个荷兰人脸红了,替换着用一只脚支撑他的身子,乱翻文件来掩盖他的困窘。他抬头看梅格雷,提醒她他在场,可是她不接受这个暗示。

    最后,他横下心,尴尬地用法语说:“她说你在荷兰领土上盘问任何人是不合法的。”

    “这位是阿内伊小姐吗?”

    她的相貌不端正。嘴太大。然而要不是她那副牙齿全都长得歪歪斜斜的话,她的脸就会不比许多人差劲。不过,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她的专断,那是跟任何女权主义者的态度一样的。

    “当然喽,严格地说,她是对的。不过,我在告诉她,尽管这样,这种事是经常干的。”

    “阿内伊小姐懂法语,是不是?”

    “我想懂的。”

    那个姑娘把下巴翘得很高,等着他们结束谈话,好像他们的谈话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似的。

    “小姐,”梅格雷带着夸张的彬彬有礼的态度说,“我荣幸地自我介绍。巴黎司法警察局梅格雷探长……我唯一想问你的是你对贝彻小姐和她跟科内利于斯那种调情的态度有什么想法。”

    她好不容易露出一丝微笑。一种勉强的、腼腆的微笑。她望着梅格雷,接着望望那个荷兰侦探,最后用费劲的法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懂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她以前从来没有讲过法语,因为她讲得那么费劲,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头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