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被带到“长谷川贸易股份有限公司”的社长室里。办公室里的情形跟一星期前没什么两样。两个女职员正在整理发票,另一个女职员忙着寄请款单给客人,男职员则摊开进货簿核算着,总经理拿着话筒低声下气地催促着小姐来上班。
唯一不同的是,社长室里除了长谷川庄治之外,多了一个秃头男子。
与元子寒暄之后,长谷川向她介绍这名男子是会计师,元子惊觉自己单身前来,顿时有点畏缩。她这才觉得应该带保证人前来,也许有无保证人会影响到对方对她的信任程度。然而,长谷川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转让鲁丹的事,我作了充分的考虑。想来想去,还是妈妈桑您为最佳人选。”长谷川如颜面神经麻痹般抽动着半边脸颊,口气和缓地说道。
“感谢社长的抬爱。”
元子略感安心地点头致意。正如她的预想,长谷川并未说不卖或说再考虑一下,这样元子算是通过第一关了。尽管如此,长谷川尚未明确说要出售。
“在具体谈到买卖之前,得先让您看看我们店里的经营状态,否则无法谈下去。所以我想先让您看看店里的总账簿和日记簿。这些资料都已经过会计师的认证,绝对没有问题。”
一旁的会计师微笑地点着头。这时长谷川开始操起地道的大阪腔来,也许是因为这比用东京腔说话来得轻松自在,而且更能直率地表达清楚他的想法。
“原口小姐,我把这种商业上的极机密资料让您过目,正表示我有意把鲁丹卖给您。”
元子猜想得没错。
“太感谢您了!”
元子感激地点头致意。同时她也预想到将有更多难题扑面而来。
元子审视着长谷川出示的总账。资产负债表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数字,自从她离开东林银行千叶分行之后,好久没查看这种复式簿记的账簿了。
刚才在整理发票的女职员端了红茶进来,站在元子的背后看了一下后走出社长室。
虽说总账簿也有记录每日的金钱进出,但光是这样很难看出店里的整体状态。若翻阅日记簿倒比较容易了解。
当月的营业总额、平均营业额,以及客人的人数,日记簿都详细记载。只要查看日记簿,就可掌握店里的现况。
当元子熟练地查看日记簿时,坐在对面的长谷川突然嘟囔了一声。
“妈妈桑,您以前在银行或证券公司待过吗?”
长谷川这么一问,让元子吓了一跳。
“社长为什么这样问呢?”
“因为我看您在查看数字时的眼神,跟一般人很不同,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不,没这回事啦。”元子若无其事地辩解道,“我这间小店没什么人手,所以卡露内的账簿、发票以及请款单都是由我处理。看到日记簿之后,我总算弄清点眉目了。啊,当然,我的小店跟鲁丹的营业额不敢相提并论。”
“是吗?”方脸扁颚的长谷川说道,“那么我来说明一下。”
“请说。”
“首先是营业额的部分,每月平均有四千四百万日元左右。每天约有两百万日元进账,大概有六十五六个客人,每人平均消费为三万日元。目前的应收账款大约是一亿一千万日元。”
这笔应收账款约为五十五天的营业额。以这种程度来说,尚可接受。
元子认为,如果鲁丹以这种程度周转的话,营运尚称正常,但是她没有表露出来,她必须更不动声色地询问店里的细部情形。
“听说目前有三十名小姐是吗?”
“正确地说是三十四名。平均一天的保证薪资是三万日元,来打工的可领到两万四千日元。在我们店里,最高的保证薪资是十万日元。您在银座开店,应该非常清楚行情。”
“是啊。”元子这样回答着,却想如果她向卡露内的小姐保证每天可领到两万四千日元或三万日元,店里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卡露内不是指名制,鲁丹俱乐部是,因此才有每天保证可领十万日元的小姐。听说在指名制酒吧上班的小姐都非常卖力。
“男职员有二十二人。干部月薪为五十万日元,服务生月薪是十三万五千日元。总之,光是人事费用,每个月就得花三千万日元。”
虽然是小店,元子身为卡露内的老板,对长谷川这番话深有同感。
“那洋酒的进货量如何?”
“噢,永岛没告诉您吗?我们店里几乎都是跟永岛叫货的。”长谷川露出疑惑的目光。
“没有。虽然这次是永岛先生居中热心介绍,但我不便过问生意上的事情。”
“是吗?洋酒的进货量约占营业额的百分之五,您看过账簿的数字就知道,上个月的总进货价约是三百一十万日元,其中酒钱约占两百一十万日元,小菜和水果加起来约一百万日元。”
“我知道了。”
“接下来,我来谈谈店里的资产。应收账款之外,付给小姐的签约金总额大概是四千万日元。”
“是的。”
所谓签约金,是指店家雇用陪酒小姐时一开始支付的钱,有点像是提前支付的奖金。确切地说,经过协议,陪酒小姐必须答应店家每天得做多少业绩,而店家支付的签约金即是给她们的保证与报酬。换句话说,店家用这种方式约束她们在酒吧工作一年。
陪酒小姐若按当初的约定拼出业绩,持续工作一年,自然不必将签约金退还给店家。不过,如果待不到一年便自行离职,就必须依违反合约规定退还签约金。理论上是如此,但不履行合约义务,工作不到半年即消失踪影,也不退还签约金的“恶劣”陪酒小姐不在少数。
“那些收了我们签约金的小姐,以后也会留在鲁丹上班,因此那些签约金我认为应该由买家吸收。”
“说得也是。”
元子姑且表示赞成。虽说那些收了签约金的小姐是否真的会依约留在店里工作仍有疑问,但现在她先不提出异议。
“还有定金,这大概有三千万日元。这是向其他酒吧挖角红牌小姐时付的预付款,无利息六个月后偿还。小姐将来退还的钱也属于酒吧的资产。”
“社长说得有道理。”
“接着是预付租金。鲁丹店内面积约有四十五坪,以每坪百万计算的话,总共四千五百万日元。顺便一提,房租每坪以一万八千日元计算,就得八十一万日元。”
“那‘商誉’费要怎么算?”
“啊,您不说我倒忘了呢。在银座,鲁丹俱乐部五个字可说是响当当的,也是业界的老字号。恕我自吹自擂,鲁丹俱乐部可是我长年来灌溉的心血结晶,所以我得好好向您收取招牌费才行。加上店里的设备,少说也要三千五百万日元。”
“是吗?这么说,总共多少?”
“嗯,我计算一下⋯⋯”长谷川两眼盯着天花板心算着,“总共是两亿六千万日元。”说完,又抽动着半边脸颊看着元子。
两亿六千万日元是长谷川庄治社长初次开出的价码。从这个价码来看,他的确有出脱酒吧的意愿。长谷川丢出这个价码,一方面是要窥探元子的反应。尽管他的嘴角堆着笑容,但眼里仍散发着生意人的锐光。
元子知道自己必须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她试图压抑着不让这股面临决战的紧急情绪表露出来,不过,她的脚尖却微微颤抖着。
“请问两亿六千万日元是总价吗?”
元子既不说太贵也不说便宜,而是尽量平静地问道。
“啊,对了,另外还有贷款之类的,大概有八千万日元。”长谷川回想起来似的说道,“经商做生意,总是难免要向银行贷款。比如,付给小姐的定金和签约金就是附带利息向银行借来的,但我们又不得不无利息借给小姐,实在是划不来。”
“您说得是。”
“这八千万日元包含了我的个人资金和银行贷款。我用房屋等不动产作担保向银行借了四千万日元。”
元子心想,两亿六千万日元扣掉债务八千万日元,就剩一亿八千万日元。真希望能用这个价钱买下鲁丹俱乐部。
“原口小姐,您的意见如何?银行的贷款四千万日元本来就应该由您概括承受,虽然跟银行交涉有些麻烦。”长谷川故意这样说道。
长谷川这番话,是暗指他只有向银行贷款,并未向恶劣的地下钱庄借钱,表示这间酒吧营运正常。
“可是就算我要概括承受,我也没有不动产可给银行作担保。如果社长您能把店里的贷款清偿完毕,那就太感谢了。”
元子心想,买下这家条件良好的酒吧后,若能因此赚钱,即使向人借贷也有能力还债,靠这些利润买土地又能赚上一笔。
“要我把银行的贷款还清,对原口小姐当然有利,但我可吃力呢。”
长谷川说得没错。
“这样我得想办法筹出四千万日元来不可。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由您的金主当贷款的担保人。”
“上次我已经跟您提过,我背后真的没有什么金主,所以我才经营得这么辛苦。”
“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扛下四千万日元贷款了。”
“请社长多担待了。”元子双手合十央求道。
“话说回来,我牺牲退让这么多,原口小姐也得给我些许好处才行。我希望您在两亿六千万日元上多少再加点数字。”
“我会尽可能积极思考的。”
元子所说的“积极思考”,其实是指长谷川提出的两亿六千万日元卖价所包含的内容。因为这是喊价,元子若能再砍价就赚到了。所以你有必要对内容详加研议。在元子看来,长谷川已经卖意十足,很可能因此让步。
“至于那笔一亿一千万日元的应收账款⋯⋯”
“嗯嗯。”
“这些应收账款不见得全部收得回来吧?我经营的小店情况已经很惨了,像鲁丹这样的高级酒吧也难保所有的应收账款都没问题吧?”
“嗯,这个嘛⋯⋯”长谷川露出为难的表情。
“近来因为各种问题频生,大多数公司的交际费也跟着紧缩。看来今后的景气将愈来愈糟,中小企业的客人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捧场,所以能否请您把价钱扣个一成?”
长谷川并未摇头,因为他也承认这个事实。
“当然,我并不是说鲁丹的经营有什么问题,而是整个业界都有这样的倾向。所以能否请您考虑一下,把您开价的两亿六千万日元扣掉应收账款的一成如何?”
“您的意思是要扣掉一千一百万日元吗?”
长谷川面有难色,不过,并没有冷然拒绝。自从一九七三年出现能源危机之后,酒吧业界长期景气低迷,现在又面临第二波的不景气,将来的走向仍混沌未明,就连长谷川也不敢否定这种不安定的情势。
“您说得也有道理。”
长谷川终于点头了。在交涉之中,他出让的态度似乎变得愈来愈积极了。
元子表示谢意之后,继续说道:“接下来是有关付给小姐的签约金⋯⋯”
“请说。”
“刚才社长说过,那些拿到签约金的小姐今后将留下来继续工作,不过有些小姐的合约再过一个月就到期了是吧?”
“是啊,您只要查看签约名册就知道,每个小姐的签约金都是按月扣减。”
“那些签约即将到期的小姐约占全体的四成,而全部的签约金是四千万日元,我希望能扣掉四成,即一千六百万日元。”
元子的意思是,签约即将到期的小姐,相对的工作时间也减少,因此没有必要把全额的签约金还给长谷川。这样说其实有点强词夺理。
“妈妈桑,您真会砍价。”
社长跟旁边的会计师面面相觑,苦笑着承认这个折让。
这样一来,扣掉应收账款中的一千一百万日元和签约金中的一千六百万日元,长谷川已折让了两千七百万日元。
尽管如此,元子仍认为有必要再详细查看应收账款的内容。虽说长谷川已同意折让百分之十的应收账款,若其中有很难收的呆账,还得另外扣除。
“社长,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看应收账款的账簿吗?”
“嗯,请看。”
长谷川从背后的账簿柜上抽出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元子的面前。
“谢谢!”
元子逐页地审视,直盯着每个栏目的记载。
“社长,这个叫梦子的小姐已经休息四个月没上班了。”
“这小姐患了肺病,之前住进了清濑的疗养院,最近听说已经出院,不久就会来上班了。”长谷川探看着账簿说道。
“她名下的应收账款还蛮多的,粗估约有六百五十万日元,看来她的客人蛮不错的嘛。”
“她的客人都是我们店里的重要客人。”
“这些应收账款没问题吧。而且梦子小姐的签约金尚有一百八十万日元,四个月没上班实在叫人有些担心。定金似乎已经还掉了,但能否把她的份列为不良的应收账款呢?”
“真是伤脑筋啊。其实,我们也对这个小姐很头疼。”
“谢谢社长通融!”
元子继续看下去。
“啊,对了,这个春惠小姐留下的应收账款也不少,大概有四百三十万日元。嗯,她的签约金还有一百二十万日元,定金还有一百万日元,她真的会来上班吗?”
“这小姐您倒可以放心。其实,她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她本来打算结婚,最后却被男朋友给甩了,请假休息了一阵子,应该快来上班了。她已经答应总经理,绝对会来上班的。”
“是吗。那我就相信她。其他还有像她那样的小姐吗?”
“您看过账册就知道,其他的小姐都没问题。”
“是啊⋯⋯”
这时,埋首查看着账册的元子抬头看着长谷川。
“感谢社长作了这么多让步。那这样折让下来,总共要多少钱呢?”
“嗯,我算一下⋯⋯”
这样东减西扣下来,社长被弄得有点混乱,这时始终在旁边计算的会计师出示了总价。
“咦?两亿二千四百七十万日元?”
长谷川原本开价两亿六千万日元,经过三番两次的折冲,总共折让了三千五百多万日元,难怪他的脸颊抽动得格外激烈。
“不过,社长也请您体谅我的立场。酒吧的老板一旦更换,尽管有前老板的推荐,签约到期的小姐照样会辞职,这样一来,我又得重新雇用小姐,重新付定金和签约金。换句话说,为了确保一直维持三十几名小姐的阵仗,我每年得雇用八十至九十名新人,这可是笔庞大的人事费用。”
“是啊,这的确是笔庞大的支出。”
深知个中辛苦的长谷川社长理解元子的为难之处。
“鲁丹俱乐部”的让渡方式——原口元子将以两亿二千四百七十万日元取得通情达理的长谷川庄治社长的所有股票。当然,那不是上市股票,等于没有股价可言。
“社长,我不想用支票付款,请让我用现金支付。”
“噢,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长谷川面露微笑,但他似乎担心元子再说些什么。因为他拗不过元子,被迫连续减价。
“接着,是有关三千万日元定金的事情,大约再过半年,小姐就会把这些定金全数还给公司,照理说我直接承受下来也无所谓,但我必须准备周转金等费用,没有这个余力。到时我会把小姐退还的三千万日元全额交给社长,所以能否请社长从让渡价格中把它扣除?”
“嗯,原来如此。那不然您把这部分的款项开支票给我?这支票半年后兑现,不会造成您的负担呢。”
“拜托您了。其他的我用现金支付。”
最后双方谈定只需支付一亿九千四百七十万日元。由最初开价的两亿六千万日元,折让了六千五百多万日元。
“妈妈桑,我真是敌不过您。”
长谷川带着佩服的神情看着元子。他跟旁边的会计师一阵耳语之后,告诉元子,事情就这样谈定。
“嗯,就这样说定。我是个讲信义的男人,也能够理解您的立场。”
“感谢社长成全。”
“我嘛,真希望早点全力投入公寓的经营,不想被鲁丹的事绑住,不如快刀斩乱麻尽早处理。”
“承蒙社长包容我无理的要求,我在此向您深深致谢!”
“对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那笔现金?”交易成立之后,急需现金的长谷川说道。
依照桥田常雄开具的保证书来看,梅村那块土地十五天后才会转移到元子的名下。那块土地到手之后,她得找寻新的买家。这通常是透过房屋中介商处理,但买卖折冲很耗费时间。梅村位于银座附近,应该很容易找到买家,但最好还是估算四十天后才会进账比较保险。
元子告诉长谷川她希望一个半月后再付款。
“是吗。”长谷川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至少得先收四千万日元的定金,也就是卖价的百分之二十。”
“四千万日元吗?”
元子认为四千万日元定金太多了。
“我把店交给妈妈桑时,必须把店里的贷款还清才行。我出资的部分倒无所谓,但还有银行贷款,所以这四千万日元其实是还给银行。”
长谷川这样说也有道理。而且元子马上就可以到银行提领出四千万日元。
“话说回来,如果因为我的因素违约,也就是我无法将鲁丹卖给您的时候,我当然会把四千万日元定金全数还给您。反过来说,倘若是您违约,我可要向您收取定金的两倍,八千万日元。因为我卖掉酒吧得事先跟银行协商,若是买卖中途喊停,银行对我的信用将大打折扣,以后便很难向银行贷款。不但如此,我还得存入巨额定存让银行安心。而且秘密出售酒吧的事情,也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到时职员和小姐无不人心惶惶,纷纷求去。具体地说,若因为妈妈桑违约使得买卖泡汤,就算我重新执业,往来的厂商也会心存芥蒂,这些我都得花钱安抚。总之,若发生这样的意外,我的损失可惨重呢。
“恕我直言,您没有保证人,虽然我相信您的为人,但坦白说,我还是有点担心。总归一句,您若违约的话,我就要向您收取两倍的定金。怎么样?我们就这样谈定吧。”
元子心想,得趁长谷川改变“卖意”之前把握机会,便同意了这个条件。
从“自己的资金”两亿四千八百万日元中扣掉买价,若去掉零头以一亿九千四百万日元计算,尚余五千四百万日元⋯⋯
自从跟长谷川庄治谈妥买下鲁丹俱乐部之后,元子的脑海中不停地计算着。
手头上若有五千四百万日元,周转金便不成问题,同时还足够支付新请来的一流小姐的签约金和定金。这样经营下去,短期内无须花钱装潢,而且又是亲自经营,从每天的营业额即可筹出周转金。店内的装潢一年后处理也不迟,她打算把付给长谷川的一亿九千四百万日元分五年摊提。她自信可以赚到这些钱,便豪迈地同意这笔买卖。
不过,在两亿四千八百万日元的自己的资金之中,还包括卖掉尚在营业的卡露内的两千万日元。元子答应一个半月后付给长谷川一亿九千四百万日元,每经过一天,期限便逼近而来。只剩下四十天,她必须尽早找到卡露内的买家。
说到酒吧的买卖,几乎以顶让经营权的买卖居多,在银座就有好几家居中斡旋的房屋中介商。由于卡露内规模不大,不像是鲁丹俱乐部那样的超级豪华酒吧,即使同业间听到它要出让的消息,也不会特别惊讶。毕竟它只不过是间七名小姐坐台,外加一名调酒师的小店,就算有员工闻讯想离职,也无关紧要。
而且元子之所以卖掉卡露内,是为了买下鲁丹俱乐部那样的豪华酒吧,可说是大展宏图,她倒希望同业间都可以知道这个消息。
“卡露内要卖两千万日元⋯⋯”房屋中介商听完来访的元子报出这个价钱后,神情严肃地思索着。
“其实,我是想卖三千万日元,但我没这样开价,是因为我急着求现。”
元子在房屋中介商面前没有说出鲁丹俱乐部的名称,只说想买间“超级豪华的俱乐部”,因为她怕不这样表态,会被对方看扁。
“噢,是吗?恭喜您啊!”
房屋中介商知道元子所言不假,旋即表示祝贺之意。接着,他似乎在寻思到底是哪家高级俱乐部,不过他再怎么猜想,也不会想到鲁丹俱乐部。因为鲁丹俱乐部与卡露内的等级差距太大,它的生意多么兴隆!
房屋中介商翻阅着账簿,上面记载了买卖交易的数据。他戴着老花眼镜逐页审视着,过了一会儿,拿下眼镜说道:“目前有两个买家愿意以两千万日元顶下,怎么样?您要不要交涉看看?”
“拜托您了。”
“如果您急着求现,在议价上可能比较不利,对方把价钱砍到一千五百万日元都有可能。”
“刚才我已经说过,其实我想以三千万日元卖掉卡露内,它绝对值这个价钱。”
“可是,您现在急需用钱,说什么都得让步才行。这跟站稳脚步与买家交涉的情况不同。”
“好吧,那么请您以一千八百万日元为底线尽快跟对方交涉。”
总之元子现在急需现金,折让两百万日元也无可奈何。
房屋中介商和元子一起来到卡露内,仔细打量着店内,又摊开图面比对。由于白天没有客人,元子自报店里的营业额时多加了一成。之后他回答说三四天后再来,便转身离去了。
元子心想,这次交易八成会成功。银座的酒吧更替得非常快速,许多店即使挂同样的招牌,其实已经换了好几任老板。而这些上场的新老板大都以陪酒小姐居多,她们抓住来店里的“恩客”当金主出资。
大多数小姐的愿望就是有天能在银座当上酒吧的妈妈桑,她们渴望被人叫声“妈妈桑”,成为名副其实的老板娘。有些人表面上被称为妈妈桑,其实是受雇领薪,没有真正的实权。
元子认为以卡露内那样的格局,应该可以卖到两千万甚至三千万日元,她希望用这笔钱作为桥头堡,扩大酒吧的规模。房屋中介商说,目前有两个买家询价,但以她开出的条件,但肯定还有更多愿意交涉的买家。
元子基于个人品位对卡露内的店内装潢下过工夫。客人也曾大力称赞店里的格局稳重大方,她对此很引以为傲,买家来店里一看肯定会非常中意。
元子对脱手卡露内一事感到乐观。虽说她现在急着求现,但中意的买家愈多,竞争自然愈激烈,对她提出的条件将更为有利。
两天后,晚间八点左右长谷川打电话到卡露内。
“是妈妈桑吗?我是长谷川,上次感谢您啊。”
“社长,上次打扰您了。”
“您现在很忙吧?”
“不,也没那么忙啦。”
店里只有五六个客人。八点左右大都是这样的状态。元子以为长谷川打电话来是要来看卡露内的状况,但是她会错意了。
“其实,上次那件事,我突然想找妈妈桑商量,不好意思,现在可以拜会您吗?”长谷川说得非常客气。
“非常欢迎。”元子这样回答着,但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担心着长谷川该不会又想变更鲁丹俱乐部的出让条件?
“我到妈妈桑您那里去吗?”
“不,应该由我登门造访才是。我直接到鲁丹俱乐部拜会您吗?”
元子这样说是以为长谷川晚上会待在鲁丹俱乐部。
“这样我承担不起。不如这样好了,我们约在林荫大道的‘M餐厅’碰面。那里刚好介于您的店和我的店中间。”
这是长谷川基于对等谈话的用心吗?
十五分钟后,刚到的长谷川庄治和元子对视而坐。旁边的客人正在用餐,只有他们那桌喝着咖啡。服务生这时通常会执拗地来旁边招呼,但长谷川是这附近的熟面孔,因此他们未受打扰。
说到“面孔”,长谷川庄治那宛如颜面神经麻痹的脸颊依旧惹人注目。但现在,比起他的面孔,元子更在意长谷川的约见,因此忐忑不安。
“我知道妈妈桑十分忙碌,所以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长谷川麻痹的嘴角堆着微笑,交叠在桌上的手指时而张开时而紧握,“三年前,我店里有个叫映子的小姐,当时算是排名第二的小姐。后来,她成了工商界老板的情妇离开这个行业,最近又说想回到这个业界。说得也是,依她外向活泼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安分地待在家里,看来她果真忘不了银座。她背后有财力雄厚的工商界老板撑腰,便说想回旧店当妈妈桑,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简单讲,映子看准鲁丹俱乐部,并要我把店卖给她,无论我开价多少。”
“可是,社长,这已经⋯⋯”元子紧张得险些打翻咖啡。
“我知道,我知道。”长谷川深深地点着头。
“当然,我先前已经谈定把鲁丹俱乐部卖给您,无论映子开出多丰厚的条件,我也不会卖给她。我告诉映子目前已有买家,她却懊恼地直说不甘心。”
“这是映子小姐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您说得没错。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再确认一次,您果真要买下鲁丹吗?”
“那当然,我绝不退让。”元子脸色突变地说道。
“我想也是。”
长谷川这样说着,但是面无表情,直盯着在对桌招呼的服务生沉吟着。
元子知道长谷川的意思。目前,他们只是口头约定,尚未正式签约,也没有支付定金。光是口头约定,长谷川当然感到没有保障。如果这时没有其他买家询价,长谷川倒可以安稳如山,但眼下却出现以财力雄厚的金主作后盾的映子,并说要依他开的价钱买下,比起狡猾吝啬大砍其价的元子,长谷川当然希望把鲁丹卖给映子。
长谷川歪斜的脸庞上露出懊恼的神情,看得出他后悔太早与元子定下口头约定。
“社长!”元子口气强烈地说,“明天,我会把四千万日元定金送来。我们先订个草约,请您务必同意。”
“是吗。”长谷川露出安心的表情,“这样做我也比较安心啦。其实,我并不是急着想要拿到定金,只是没有正式签约,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不过,能否请社长拒绝映子小姐的要求?”
“那当然。一旦跟您订下草约,无论任何人怎么说,我都会严加拒绝。”
隔天,元子打电话到医科大进修班。
“桥田理事长不在。”
元子自报姓名后,有个女职员这样回答。她好像是上次元子在理事长室看到的那个女职员。
“请问理事长几点回来?”
“理事长今天不回来了。”
“请问理事长明天几点到办公室?”
“嗯,大概是早上十点。”
“谢谢!”
把定金付给长谷川后,再过一个星期元子就可以从桥田常雄手上拿到梅村那块土地,因此她更有必要作此确认。这是她慎重之举,桥田非依约行事不可!他若不履行约定,旋即就会面临补习班垮台的危机,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从现在起,她得尽快找到买家。换句话说,她在取得土地的同时,就得把它换成现款,否则便无法买下鲁丹俱乐部。答应付钱给长谷川的期限剩下不到四十天。七天后土地就会到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在这段时间把土地卖掉换成现金。
元子认为卖掉那块土地比卡露内来得容易。因为梅村位于赤坂的闹区附近,算是繁华地段,而且它紧邻着闹区,买家肯定会蜂拥而至。想到这里,她决定马上去找房屋中介商。
元子前往她存了五千万日元的银行。
其实,她可以直接从存款中提领四千万日元出来,但提着大笔现金有其危险性,因此她请银行开立了一张由银行付给本人的支票。当她看到画线的支票上写着四千万日元的数字时,不禁掉下了眼泪。
她事先已打电话给长谷川说下午三点会到事务所,因此当她抵达东银座的长谷川贸易股份有限公司的时候,长谷川庄治和会计师已经在社长室等候了。
“哎呀,真是谢谢您啊!”长谷川从元子手中接过支票,检视过上面的金额后,欠身致意道,“这么快就把定金送来,真是不好意思。的确是四千万日元没错。我已经拟好了合约,请您仔细过目。下次我收到尾款一亿五千四百七十万日元的时候,会与您交换转让证明书,并将长谷川贸易的所有股权全部交给您。”
“谢谢!”
元子仔细地看着合约的内容。这合约是长谷川委托会计师写成的,字斟句酌,没有什么疏漏。元子在长谷川交给她的合约上盖章,副本由她保管。
“妈妈桑,恭喜您!”长谷川为签约成功祝贺道。
“多亏社长成全。”
“妈妈桑,您太会砍价了,我真的亏大了。其实鲁丹俱乐部若卖给映子,我可以赚得更多,但我已跟您有约在先不便反悔。总之,您的运气真好!”
“感谢社长割爱。”
“这是定金四千万日元的收据。”
长谷川拿出收据后,说道:“妈妈桑,尾款的部分请您多费心了。啊,对了,上次我已经说过,这点合约上也有注明,如果是您违约,我就要向您收取八千万日元的赔偿。这点请您多担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