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元子挑在下午一点半左右,前往原宿。
华灯初上随即活力四射的原宿时尚街道,白天时跟一般街道没什么两样,只见年轻男女穿过银杏林荫大道和商店街零散地走进人群中。停在银杏林荫大道下的豪华外国跑车显得格外醒目。
原宿的样貌正急速地改变着,新建筑物不断增建,一年内没走访,就犹如走到陌生的地方。
从明治大道、表参道往原宿车站方向的斜坡中途,左侧看到不少新盖或改建的大楼。其中有栋以褐色花砖砌建的六层楼建筑,正面挂着“信荣大楼”四个金属大字。
元子想去看的是牧野兽医所说的,约占这栋大楼三楼半个楼层、由波子经营的酒吧。与其说出于好奇,不如说是对波子的仇恨心所引起。
大楼正门旁有个比路面高出些的细长型砖造花圃,里面种着被修剪成如绿球藻般的灌木丛,旁边有根如路标般的广告牌,上面写着该大楼住户或公司的名称。其中,的确有“圣荷西俱乐部三楼”这样的字眼。它就是兽医所说的波子经营的酒吧。它夹杂在“展开出版社”和“东都政财研究所”等正经八百的公司名称当中,倒是显得有些不协调。
走进大楼入口,正面有座电梯,其他全是砖造的墙壁,显得空荡而单调。墙上挂着黑底的金属板,上面用白字写着各家公司名称,圣荷西俱乐部三楼就在其中。
元子等着电梯从六楼下来。从楼层显示板上看去,电梯在四楼停下,三楼和二楼没停,直降而下。圣荷西俱乐部傍晚才开始营业,所以电梯直接通过三楼。
电梯的门打开后,三个年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可能是这栋大楼中某家公司的职员,穿着黑灰色或黑色西装,显得规矩整然。他们三人朝身穿和服的元子瞥了一眼,没说什么话,迈开大步朝外面走去。
元子独自坐电梯来到三楼。一个人待在电梯里并不是愉快的经验。走出电梯后,她朝右边看去,圣荷西俱乐部的门口就在眼前。那里挂着写有“Club San Jose”的造型时髦的招牌。不用说,现在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紧锁着,门前立着两座黄铜的立杆,中间系着红白色条纹的绳索,挂着写着“傍晚六点开始营业”的牌子。元子挑这个时间来,是因为不想正面与波子碰上。
元子因为波子的酒吧规模之大超乎想象而感到惊讶。从这栋大楼的面积来看,光是楼层的一半就有六十坪,即使扣掉附属设施的占用空间,使用坪数至少有四十坪。在银座,像这样占地宽敞的酒吧并不多。
从酒吧的外观来看,与其说是时髦漂亮,不如说是极尽奢华。为了在这栋大楼里的众多公司中显得与众不同,那些装饰性的设计更增添视觉效果,光看一眼就知道这家酒吧的装潢所费不赀。
正当元子被眼前的豪华气派所震慑伫立时,背后传来了招呼声。
“您好。圣荷西的人员五点以后才会来。”
元子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眼神锐利、身穿黑衣,大约三十岁出头的男子。
越过车道,那儿有栋楼下卖妇女服饰、二楼是咖啡厅、强调原宿气氛的异国风格建筑物。元子上了二楼,选了个面向道路靠窗的座位坐下。隔着大片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眺望对面的信荣大楼。略感疲倦的时候,喝杯咖啡特别美味。
她之所以感到莫名的慵懒,是因为来此之前的好奇心,以及实际看到圣荷西时又受到冲击所致。这栋大楼里的气氛总让她感到阴森可怖,神经紧绷。
惯常在华灯初上时分游走银座酒吧的牧野兽医说,波子的幕后金主是职业股东。照这情况来看,这栋信荣大楼的老板应该就是那个人。大楼正面挂着许多写着公司名称的名牌,其中哪家才是那个职业股东经营的呢?虽说是职业股东,大体上也会挂出正业的招牌。
元子任职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期间,曾断续听过职业股东进出总行的传言。当时,她在分行工作,不知道详细情况,仅知道总行方面为了对付职业股东滋事,每年编列上千万日元的预算。当时,元子为了弄懂何谓职业股东查阅过《现代用语辞典》,至今依稀记得些片段。
辞典上好像这样写着:
“职业股东——持有多家公司股票,多半为零星股票,出席各股东大会,发表严肃质问或意见,或干扰会议进行,向公司收取打点费用为业的人。他们看准经营层怕惹麻烦的心态,抓住经营上的各种弊端,借此向经营层施压,施以知识专业的暴力。从这个意义来说,职业股东向公司收取利益可视为恐吓行为,但他们深知经营层害怕‘后患难治’不敢向警方报案,便利用这个弱点,因此恐吓罪很难成立。职业股东的形态不一而足,从具有集团组织的‘大人物’,到单枪匹马的个人职业股东都有。据说各公司都依对方等级决定支付的金额。至于那些小混混般的职业股东每到中元节或岁末来‘拜会’的时候,公司们大都以‘车马费’般的金额予以打发。其实,各公司均曾接获警方的指示,经常举行‘如何驱逐职业股东’的研商对策,可惜成效似乎不大。”
在原宿的精华地段拥有信荣大楼的男人,如果他是职业股东,应该大有来头。元子心想,不久后,牧野兽医就会把大致的情况告诉她吧。而波子摇身变成职业股东的女人,的确很像她的生存之道。
职业股东让波子在自有的大楼里开设酒吧,当然不会收取房租,这也是圣荷西能占去三楼半个楼层的原因。简单地说,拿职业股东得来的不义之财要把酒吧装潢得何等豪华都不成问题。
元子心想,想必波子一定认为与楢林妇产科院长分手是明智的抉择吧。她不知道波子与楢林院长分手后,基于什么样的机缘结识那个职业股东,不过,像波子那样的女人,懂得抓住任何机会,才有现在的幸运。
元子又想,眼前圣荷西大门紧锁,无法进到里面察看究竟,但从其坪数和相关装潢设备来推估,光是开店之前就得花上一亿多日元。而这些都是那个职业股东出资的。
既然有超大的规模和高级豪华的设备,里面的小姐少说也有三十名,加上从其他酒吧挖角而来的红牌小姐,如果有五人的话,光是定金和签约金就是一笔庞大金额。倘若每人以五百万日元计算,便得花上两千五百万日元。当然,这些巨款自然也是波子的职业股东“丈夫”出的。
波子店里的小姐大概是指定制,如果每人每月工作二十二天的薪水以五十万日元计算,三十人就要一千五百万日元,加上经理、副总经理、会计、服务生等工作人员共十五名,以每人月薪二十二万日元计算,也得三百多万日元,还得包括洋酒的货款。不过,这些人事费用和买酒的货款都是从店里的营业额中支付的。
免付房租,装潢设备费也是幕后金主出资,店里根本不需要做成本摊提。人事费和货款——几乎都是洋酒货款——以及各项杂费所需的两千万日元,只要从营业额中即可轻松支付,而且洋酒商也多半会同意暂缓付款。
元子兀自望着信荣大楼寻思漫想着,设想若是自己要怎么处理。一切的资金都必须自己调度。要开间像波子的圣荷西那样的酒吧,如果在银座,光是使用坪数四十坪的场所,签约金就超过五千万日元,而且内部装潢等费用也得花上五千万日元。加上向其他酒吧挖角而来的红牌小姐的定金少说也要两千五百万日元,开店之前就得花上一亿二千五百万日元。
一旦开店,就要房租和摊提成本。在银座,四十坪的房租比原宿贵得多,而且即使员工人数跟圣荷西一样多,薪水也要高出两成。这样一来,每月约需要四百万日元。加上房租五十万日元和日常用品,预估每月摊提为二十万日元,以及周转金。也就是说,一开始就得准备六千万日元周转金,因为客人的账款通常会迟个两三个月进账,必须用这笔钱来填补每月支出和应收账款的空缺。
总之,要在银座开间像圣荷西那样的酒吧,光是开店之初,包括周转金就得准备一亿八千万日元。而酒吧要顺利步上轨道少说也要一年,为了填补这期间的赤字,这一切的花费都必须由自己负担⋯⋯
元子知道,她的各种想象终究只是臆测。不过,她之所以对此“蓝图”不感到完全绝望,一来是因为不想轻易打破愉悦的畅想,一来也看到未来若干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即不为人知的“计划”正深藏在她的内心深处。
元子心想,若是有机会开设新酒吧,地点绝对要选在银座,除了银座之外,不作其他之想。她不像波子那样,她说什么也不离开银座。她想这么做,其实也是对当初向她撂下狠话要她无法在银座生存下去的波子所作的回击。后来的结果是,发飙的波子离开了银座。
从波子的性格来看,她跟那个职业股东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令人怀疑。那个职业股东肯定有许多情妇,既不缺钱也不乏女人陪伴,终有一天也会对波子感到腻烦。换句话说,波子的荣华仅是眼前而已,不久后,也许她就会落魄潦倒地回到银座的某间酒吧当酒吧小姐⋯⋯
想到这里,元子心里的闷气顿时消散了不少。当她喝完咖啡准备离去的时候,一辆缓缓驶近信荣大楼前的出租车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个男子下了出租车,朝信荣大楼的门口走去。他身材高瘦,穿着当季的浅灰色西装,沿着低矮的石阶而上。这时候,阴暗的大楼门口走出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在他们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年轻男子突然向对方欠身施礼,然后站在那里开始说起话来。
这只是常见的街头情景,但因为发生在信荣大楼前,元子显得饶富趣味。她约略看出年轻男子的脸部轮廓,但因为角度的关系,只能看到那个穿浅灰色西装头发梳整的男子的背影。
那么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很可能是那栋大楼公司的职员,但如果那些公司都是职业股东的人头公司,那些职员就是职业股东的手下?当她站在圣荷西深锁的大门前时,在她背后出声说话的,就是那个眼神锐利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报纸经常报道,暴力集团聚会时,总是身穿黑色西装,而职业股东兼暴力集团这样的消息也时有所闻。这让她突然想起刚才进到那栋大楼里之所以感到气氛恐怖,以及终于了解牧野兽医对要“调查”那名职业股东底细显得裹足不前的原因了。
元子若无其事地望着信荣大楼的门口,看到他们两人结束短暂的交谈后,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道别的时候向对方低头。看来那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子,年纪比较大,辈分也比较高。他轻轻抬起手来,响应年轻男子,拾阶而上的时候,又稍稍回望着那名年轻男子。
元子始终只看到那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子的背影。刚开始曾看到他的面孔,不过,只是刹那间而已,他很快地转身朝阴暗的入口走去了。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脸上挂着冷笑,独自穿过拥挤的人群中疾步地朝原宿车站走去。
从这窗户到那栋大楼的门口有段距离。即便对方站着面向这边,顶多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轮廓,何况身穿浅灰色西装的男子霎时就转身而去了。
元子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对方,虽然没有看清脸孔,但模糊中约略可看到对方的五官。正因为对方的脸部特征格外明显,远远地就能看个大概。
元子心想,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而且应该是很早以前遇到的。他不是来卡露内的客人。这么说,是她任职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时期的客户?那时候,每天都有许多客户来分行的柜台办事情,既有老顾客,也有仅来过两三次的客人。大多数客人都是这类,也就是不特定的多数的流动客。若是老顾客的脸孔,她大概还有印象,但那人并不是老顾客。这么说,很可能是众多来分行的客人之一。尽管如此,她还是曾记得其中几个客人的脸孔。问题是,现在偏偏想不出来。这也难怪,她在银行工作十五六年,见过的客人实在数不胜数。
当时来千叶分行办事的客户,该不会是信荣大楼里的职业股东的手下?元子猜想着,朝收银台走去。
“收您三百日元,谢谢光临!”女店员“当”的一声打开收款机说道。
随后,元子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您好,卡露内的妈妈桑!”
傍晚时分,兽医像蝙蝠般从角落的活鱼料理店现身叫住元子。这条小巷尽头两侧挤满了门面很小的酒吧。
这是元子到原宿查看波子的酒吧过后第三天,她正要去银座卡露内上班中途,经过林荫道南侧的街道。
“哎呀,原来是医生您呀。”
元子停下脚步,兽医步态摇晃地走了过来。
“妈妈桑,上次您托我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所以我专程在这里等您来。”
“噢,已经查出来了?”
“是的。实际状况不是很明朗,但总算打听到大致的轮廓。”
“谢谢您。您办事真快。那么我们到上次去的那家酒吧谈吧?”
“不,那个地方并不妥当。正因为客人不多,我们的谈话容易被别人听到。”
“那要去哪里呢?”
“R饭店的大厅最适当了。”
“噢,要去那种五星级饭店的大厅吗?那里不是更人多嘴杂吗?”
“您大概这样认为吧?不过,情况不是您想的那样,在那里谈事情反而安全。妈妈桑,也许您不知道,像是如何掏空公司这类坏主意,诈骗集团和市场分析师都是在那里偷偷商量的。五星级饭店成了他们密商的最佳场所。许多坏蛋都在那里串联。”
“真的?”
他们在附近搭上了出租车。元子跟兽医一起搭车觉得很不自在,但他算是有绅士风度,把女性当成“同性”看待吧。他的身上散发着香水味。
“对不起,我说晚了,妈妈桑,上次真是谢谢您了。”兽医举止文雅地欠身致意,对元子致赠的三万日元表示感谢。
“您太客气了,我反而觉得给您带来麻烦了呢。”
“不会。事实上,我本来就喜欢打听这些旁门左道的消息。但话说回来,正因为对方是狠角色,反让我感到有些恐怖呢。”
兽医态度显得拘谨的时候,都会操着山手屋敷町旧有的口音讲话,刚开始听会觉得有点滑稽,听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奇怪。经历过那段在信荣大楼的遭遇后,元子比以前更强烈感受到兽医说的“正因为对方是狠角色”这句话。
“您看,妈妈桑。”兽医扯了扯元子的衣袖,指着窗外说道。
那里有栋七层楼的大楼,一楼是仕女服饰店,炫目的灯光把橱窗映衬得光鲜艳丽。二楼是画廊,三楼是“鲁丹俱乐部”,这些元子都知道。
元子不知道牧野兽医指向那栋大楼的含义,他移身过来,不让司机听见似的凑近元子的耳畔低语几句,元子这才知道其中的意思。
“就是‘鲁丹’嘛,妈妈桑。”
“鲁丹怎么了?”
“它的规模多大呀,光是小姐就超过三十人,使用坪数四十坪,还有专属的乐团;除了老板之外,店长一人、总经理一人、副总经理两人、经理三人、主调酒师一人与酒保两人,还有服务生七八人,可说是豪华气派呢。”
“噢,您的消息真灵通。”
“不,妈妈桑,我不是要跟您讲这件事情。请您一定要保密,绝不可以泄露出去。”
“嗯,我绝不会泄露出去。”
这时候,兽医突然压低声音说话。
“其实,鲁丹俱乐部经营得非常辛苦,老板表示,若找到好买家,他愿意脱手出让。”
“真的?”元子瞪大眼睛问道。
R饭店的大厅十分宽敞。不过,为了减少闲人逗留的地方,饭店故意将提供饮料的区域规划得比公共区宽敞。即使是饭店大厅,也是以营利优先。
元子跟兽医就座后,随即点了饮料。环视周遭,男女客人都有,但还是以男客最为醒目。其中有两个男子把手提公文包和公文包搁在脚旁,有三个男子正在商量着什么,由于桌子的间隔很大,无法听到邻桌的谈话。
放眼望去,四处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密谈着。这些人好像如兽医所说的,都是试图霸占公司的野心分子以及诈骗集团,如果这些话属实,这五星级饭店果真是弥漫着魑魅魍魉的妖氛邪气。
“妈妈桑,事不宜迟,我这就跟您报告有关原宿信荣大楼的情况吧?”牧野兽医双手握着白兰地酒杯说道。
“您请说吧。”
元子也点了杯兑水威士忌作陪。外面的天色暗下来了。
“坦白说,这消息不是我直接调查得来,而是从熟悉内情或相关人等那里打听来的,所以请您多加包涵。”
“嗯,没关系。”
“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他的确是个职业股东,听说是信荣大楼的持有人,他叫作高桥胜雄,现年五十二岁。”
“高桥胜雄,五十二岁?”
“他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除了担任信荣大楼的社长之外,还是好几家公司的老板。总公司就设在那栋大楼里,有房屋中介公司、出版社,也有土地建设公司。不过,这些公司只是挂个招牌,不是做真正的事业。其中有个政财研究所,就是高桥胜雄的职业股东事务所。”
元子边听着兽医的讲述,边回想起那栋大楼入口旁确实有个写着“东都政财研究所”的招牌,展开出版社的招牌就紧邻在旁边。
元子这样说道,兽医点了点头。
“虽说是出版社,其实并未出版书或杂志,只是每月或隔月印些四开大小的小报分发给各家公司。对有捐款的公司便歌功颂德,对于悍然拒绝捐款的公司则把它写得一文不值,主要是以拉广告的名目作为强征捐款的工具。企业很怕他们这样胡搞。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招待各企业的干部观赏戏剧、打高尔夫球,或举办演讲会借此募款⋯⋯”
“那个高桥胜雄在职业股东之中来说,算是大有来头吗?”
“严格地讲,只算是中等吧,虽然他立志当头号的职业股东。不过,资金周转方面,他倒是很有办法。”
元子心想,看来波子这回真的抓到大鱼了。
“接下来,我打听到高桥干职业股东之前的来历,妈妈桑,要不要我告诉您?”
“请说。”
“他原本是外县市的警察局局长。”
“警察局局长?”
“是的。他等不到退休就申请离职,到荣大相互银行东京总行的社长室当特助。社长特助在荣大相互银行的四楼有专用的办公室,听说那里聚集着退休的资深警界高层和检察官。”
“为什么那里全是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呢?”
“他们的工作就是研究如何对付职业股东和新闻媒体。近年来,报纸经常报道相互银行有许多内部问题。而担任荣大相互银行的社长特助的职责就是击退这些借机恐吓捞钱的职业股东,以及拿这当话题要挟的新闻记者。总行只要有这些威严十足的前检察官和警界高层,那些职业股东和小报记者就不敢随便造次。”
“说得也是。”
“高桥胜雄是待在四楼特助室的其中一人,后来他辞去荣大银行的反职业股东小组,却当起了职业股东。总之,他因为深知职业股东的犯罪手法,便独自高飞当起职业股东。而且他经营得相当成功,不愧是金头脑。”
“从专门对付职业股东的要角转变为职业股东,说来真是有趣啊。”
“我再跟您再讲一件事,正因为高桥胜雄待过相互银行,所以当起职业股东,自然熟知银行的内情。职业股东各有专长,依照企业的不同,使出不同撒手锏。高桥胜雄早就染指外县市的大型银行,尤其跟东林银行关系密切。”
“东林银行?”
元子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那不是她之前任职的分行吗?
元子直凝视着兽医的脸庞。兽医大概觉得元子难得听得如此入神,便尖声继续说下去。
“听说东林银行是高桥胜雄的‘好顾客’之一。每到东林银行召开股东大会时,都是由高桥胜雄掌控全局,再命令手下进场滋事,因此股东大会通常不到十分钟即匆匆宣告结束。据透露这项消息的人说,东林银行每年孝敬高桥胜雄的金额就高达五六百万日元之多。这事只有圈内人才知道。这样看来,职业股东和暴力集团果真或多或少都有挂钩,实在叫人害怕。”
常言道,世间真是狭小,听到兽医这番话,元子深有同感。
原来职业股东高桥胜雄早就把黑手伸进她长年任职的东林银行里,再用这笔钱照顾波子。看来这世间隐藏着许多复杂难辨的关系。
不过,应该只有东林银行总行与高桥有所牵扯,与千叶分行没有关系。再说,总行设在东海地区的县政府所在地,基层的分行不可能了解总行的内部情形。
元子心想,职业股东的话题到此即可,她已经弄懂波子背后金主的来历,已满足好奇心,便对此感到兴趣索然。转而是另一个话题吸引着她。
“对不起,我换个话题。”元子问牧野,“刚才,您在出租车上说鲁丹俱乐部的老板有意把那间店转让出去,这消息是真的吗?”
兽医对元子突然改变话题感到有些困惑,但很快地回答:“这是我从可靠人士那里听来的消息,不会错的。”
“您对银座的酒吧业那么了解,我想应该不至于道听途说才对。”
“我可不是装门面老跑银座后街的呢。呵呵⋯⋯”兽医掩着嘴巴笑着。
“这么说,鲁丹转让的动作已经着手进行了?”
“这个我不大清楚。不过,这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若知道这消息是我透露给妈妈桑的,不但会给鲁丹带来麻烦,以后我也不敢在银座附近走动了。”兽医故作夸张地缩着脖子。
“您放心,我不会把这秘密泄露出去。”
“一切拜托了。不过,我得到的消息仅止于此。”
“假设真有此事,也就是说鲁丹有意转让的话,您估计大约值多少钱?”
“说得也是,那间店规模蛮大的⋯⋯”
兽医像在估算似的看着远处,一会儿,视线又回到元子的脸上。
“我也说不上来,但对方可能开价两亿日元吧。”
“两亿日元⋯⋯”元子叹了一口气。
“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它是间名声响亮的高级俱乐部,又在繁华地段占有四十坪营业面积,三十二三个小姐,店长和总经理各一名,两个副总经理,还有营业经理、会计经理与采购经理各一个,三个调酒师和七八个服务生,可说是阵容庞大。而且客层的水平很高,若买家开价少于两亿日元,想来老板大概不肯放手吧。”
“可是,那老板为什么要把它转让他人呢?”
“老板叫作长谷川庄治,是个实业家,在东京都内拥有五栋大型公寓。他在经营公寓事业方面发展得很好,听说他想盖更多公寓,当个房地产大亨。这样想来,不如趁这时候将鲁丹处理掉,彻底跟酒吧业划清界限。”
“医生,您认识长谷川先生吗?”
“不,我只是听说而已,不曾跟他碰过面。”
“医生,这只是假设的说法,如果长谷川先生有意让出鲁丹,他会透过房屋中介商寻找买主吗?”
“不可能。”牧野兽医在元子面前挥手说道。
“他若透过房屋中介商,不管怎么低调,不需几天,消息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那么,要怎么进行呢?就算长谷川先生想卖,私下听到消息有意接手的买主,若无人居中介绍岂不是谈不成?”
现在,元子和兽医正处在居心叵测的诈骗集团和市场分析师等魑魅魍魉齐聚的大厅中密谈着。
兽医凝视着元子。“妈妈桑,您打算买下鲁丹吗?”
“这怎么可能。”这回换元子猛地挥着手,“我哪有能力筹得出两亿日元啊?我只是为参考起见,想了解那样的店值多少钱而已。”
兽医沉吟了一下,然后带着意有所指的微笑看着元子。“请问妈妈桑,卡露内都向哪家酒商批货?”
“旭屋洋酒零售公司。”
“原来是旭屋呀。它们的洋酒大都卖给银座的酒吧,客户大概有三十家。”
“我们店里的进货量算是最少的。”
“不管是多是少,对酒商都是好顾客。虽说是零售,但酒吧都是三四个月后付款,所以酒商在各家酒吧都有挂账。”
“我们店里是三个月后付款,不过,还是付得很吃力。我说牧野医生,您明明是个兽医,却这么了解酒吧业的内情,我真是服了您呀。”
“这些都是在银座里打滚听来的。呵呵⋯⋯”
“好厉害。”
“不,您过奖了。坦白说,没有人比那些酒商更了解酒吧的内情,他们平日供应洋酒,因此最了解营业额的好坏。而且酒商跟老板、经理以及调酒师的交情大都不错,尤其是那些付款期限延期、周转金出状况的酒吧老板和经理,都会跟他们诉苦。最近经济景气低迷,一般公司大幅缩减交际费,导致不少酒吧得拖上四个月或半年才能收到款,而这就苦了居中协调的酒吧经理,毕竟不能因为缺钱而拖欠酒吧小姐薪水。有些妈妈桑和经理私下发牢骚说,他们拼死拼活好像都在为他人付出似的。基于这样的关系,如果有老板想脱手让出酒吧,会在找房屋中介商之前先私下告诉酒商,由他们帮忙找寻买主。专门供酒给各酒吧的洋酒商,在这方面可是交际广阔。”
“可不是嘛。”
听兽医这样分析很有道理。倘若那家酒吧尚有欠账,洋酒商为了能收回货款,势必会积极地帮酒吧老板找寻买主。
两亿日元总有办法筹得出来,或许自己可以买下鲁丹俱乐部——元子想到理想的目标即将实现,不由得心脏狂跳不已。
也许是元子不经意地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兽医露出诧异的眼神盯着她。元子察觉自己的情感似乎被兽医看穿,因而故作慌张地看着手表。
“哎呀,这么晚了,我得尽快赶去店里才行⋯⋯您说得对,我们拼死拼活好像都在为他人付出似的。”
“可不是嘛。”
“我先失陪一下。”
元子起身朝大厅角落的公用电话亭走去。她对卡露内的酒保说明“现在就要赶去”之后,悄悄地包了五万日元,又回到原来的座位。
“医生,幸亏您多方打听,我才有机会知道这么多信息,真的非常感谢。这是我微薄的心意,请您收下。”
兽医惊讶地把手缩了回去。
“妈妈桑,您不要这样。我不是为了钱去打探消息,而是您平常待我不薄,我只想以此回报您的恩情。”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谢礼归谢礼,您若不收下,我会过意不去。”
“可是,不久前我才收了您的钱。”
“不,那是我向您询问有关信荣大楼的内幕时的茶点费。这次是给您的谢礼。”
“不好意思啦。”兽医拿着钱双手高举过头行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点头致谢收下了。
“妈妈桑。”
“什么事?”
“您要买下鲁丹的时候,我绝对会替您打探消息。”
兽医突然这样小声地说着,让元子感到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