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传唤古里艾台莫教堂的托鲁培库神父,于是教会与警方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起初,教会拒绝让托鲁培库接受害方的传唤,说警方最好来教会查问他本人。
警视厅虽已确定托鲁培库是犯罪嫌疑人,但由于他是外国人又是宗教界人士,尽量不采用对待普通犯罪嫌疑人的形式对他展开查问,以“重要参考人”的名义传唤。
经过多次磋商,教会终于让步,决定让托鲁培库接受警方传唤。
磋商过程用去了相当长时间。教会是如何利用这段时间的?这是警方专案组在传唤他本人后才察觉到的。
该凶杀案的物证,可以说一件也没有。专案组把托鲁培库是否有作案时间作为主要切入口,打算让他自动坦白。于是对方将计就计,就是否接受传唤与警方展开拉锯战,争取时间事先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在该教会日本辩护律师的陪同下,托鲁培库来到专案组。问答内容丝毫没有对外泄漏,记者连窥探问答场面也不被允许。然而,有些情况也不知从哪里传到了教会。
托鲁培库神父一共是三天时间接受了警视厅的传唤。
警官先问他从出生到来日本前的经历,这都是审讯犯人时的惯例,但是托鲁培库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对答如流。到问到案发当天晚上他在哪里的时候,他变得胆怯了。可是,他遇到难以回答的问题,就说不懂日语,还装模作样地取出词典,慢吞吞地寻找单词,然后跟律师商量如何回答。
专案组的审讯警官见状不由得焦急起来,对方明明听懂了警方的提问,却偏装作不懂,还慢吞吞地反复查阅词典,因而浪费了大量时间,在审讯过程中,警方越来越急躁。尽管警官告诫自己不能急躁,可心急火燎的情绪会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审讯室里只有新田科长与专案组组长斋藤警官,主要由斋藤组长但任审讯。
问到案发当时他本人在哪里的时候,回答特别谨慎。
专案组把重点放在世津子下落不明到发现尸体的时间段。弄清楚该过程,对于推断她的死亡时间是非常重要的。
有关这一问题,他回答得特别流利,还分别举出与自己在一起的人的姓名。但是,他所列举的证人姓名,都是与宗教有关的,既有神父也有信徒,他们当然不可能说真话。
当问及与世津子之间的关系时,他怎么也不回答,只回答说是信徒与神父之间的关系,没有其他关系。
当问及菊鹤宾馆的情况时,他回答起来就更谨慎了,双手一分钟也不松开词典,简直像学生在课堂里学习那样,慢悠悠地寻找警官提问中的单词,弄清楚确切的意思后才最终回答说,只是与世津子有话要说才去那家宾馆的。
这是相当长时间的审讯过程。警官请他喝咖啡,尽管他喉咙干燥,他却一口也不喝。
警方原来是想通过让他喝咖啡了解他的血型,采用他在杯上留下的唾沫检查。只要他的嘴唇接触杯边,就可以把唾液取下送到技术鉴定科鉴定,作为破案的重要根据。
从世津子阴道里检测出被认为是犯罪嫌疑人的精液,只要从他的唾液里判明血型,就可通过化验检测出两者的血型是否一致。
警方的准备一切就绪,可他就是不上钩,尽管唉咙干渴而导致声音嘶哑,就是坚持嘴不凑到递给他的茶杯上,无论警官怎么劝说,他只是摇头说谢谢。
在这过程中,专实组还发现,尽管审讯时间很长,可他一次也没去过洗手间。
为从犯罪嫌疑人的尿里化验出血型,警方也一切准备就绪。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审讯的三天里,他不喝咖啡和茶水,也不去洗手间。这,大概是上帝的恩赐在即将被捕的罪犯身上发生了奇迹。
根据托鲁培库的供述,警视厅展开了核查工作。现在唯一的切入口,是集体合影照片里没有他,然而他说照片是他拍摄的,照片里没有他是理所当然的。在案发时间里,他说自己不是和同教会的修女在一起,就是和同教会的神父在一起。在向这些证人核实时,都一致证明他说的情况完全属实。
其实,该教会的神父、修女相信徒建立了固若金汤的攻守同盟。
终于,警方不得不宣布审讯结束。
关于核查证据的工作,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连日来,报上大篇幅报道了这一情况。
警视厅对于没有任何证据继续传唤托鲁培库感到束手无策。
到了传唤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新田科长说,传唤暂时就到这里。
辩护律师为慎重担见立刻问:“已经没事了吧?”
新田科长点点头。
由此,不慎给托鲁培库创造了逃走的机会。
警视厅审讯了托鲁培库,确信他就是真正的凶犯。根据以往的办案经验,加之对于犯罪嫌疑人的观察,形成了这佯的自信。
托鲁培库每天提心吊胆,脸色铁青。一旦被审讯到关键的地方,他便本能地感到害怕,浑身肌肉僵硬,不自觉地在胸前画十字。可是,警方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其实,警方也持有他就是凶手的其他证据,只是目前不能公开。虽说那是决定性证据,但证据的收集方法有可能极致社会非难。专案组了解到了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神父与朗卡斯特之间的电话交谈内容,交谈里有冈村、村上和小山等日本人名字,有明显属于毒品交易的黑话。
世津子被害不是单纯的男女关系所导致的凶杀案,而是其背后有重大贩毒嫌疑。世津子生动所在的!EAAL航空公司职员与毒品走私有关,同时古里艾鲁莫教堂和巴奇里奥教会所属全部宗教团体都与贩毒有关,是跨国犯罪。
空姐世津子凶杀案,也远远超过警方的事先推断。然而遗憾的是,警方持有的情报不能成为确定罪犯的证据。该情报的窃听方法一旦被公开,“证据”就失去它应有的权威性。
所有提供托鲁培库案发那天没有作案时间证词的,都是同教会的神父或信徒,而没有教会以外的人。他们把教会作为纽带结成了共同利益,因此在此基础上提供的证词是根本不可信的。然而就日本法律来说,只是不认可罪犯亲戚提供的证词。而那些证明托鲁培库案发那天不在现场的证人,都与他没有亲戚关系,因而他们提供的证词表面看上去都有效。对此,警方感到棘手。
托鲁培库从警视厅一回到教会便立刻住进医院,就是那家巴奇里奥教会经营的圣爱医院。里面的院长也好,医生也好,护士也好,都不是日本人。在审讯中,他一边翻阅词典一边慢腾腾地回答。审讯尚未结束,犯罪嫌疑人便生院了。
与反侦查手法精湛的教会犯罪嫌疑人较量,专案组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不过他住院的事情,更使专案组坚走他就是杀害世津子凶手的判断。外国人因案件受到怀疑而住院,该行为本身就是不打自招。
不久,托鲁培库住院的消息传到了新闻记者的耳朵里,但是院方不允许记者见他的面,理由是病重。当问到他患的是什么病时、回答说他疲劳过度需要绝对安静。
报社、杂志社和其他许多记者纷纷申请与他见面,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过分要求。
霎时间,托鲁培库成了日本列岛上最引人注目的“名人”。
在这样的形势下,毕里艾神父避开别人视线,频频拜访日本的一个高官夫人。
她是巴奇里奥教会的忠实信徒,丈夫也是该教会的虔诚信徒。
日本虽是法治国家,然而高官的发言还是极具威力,他们的姓名和照片常常见诸报端。
毕里艾神父拜访的目的,希望权威人士出面干涉以摆脱教会目前的困境。
高官夫人为此感到格外难过,不只是神父安危,更重要的是它与该教会的存亡密切相关。如果事态继续发展,破教规的神父将作为罪犯遭到警方逮捕,在日本历尽艰辛扎根的巴奇里奥教会就会毁于一旦。她是该会信徒,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继续下去,并且片面认为这是一起因传教而受到的迫害。
毕里艾神父恳切地拜托高官夫人,说摆脱该危机只有依靠夫人的力量;说欧洲的巴奇里奥教会世界总部也十分担忧,尽管该会已经习惯了迫害,但日本的巴奇里奥教会这一回是处在悬崖上,形势十分严峻,务请夫人力挽狂澜,平息事态。
不用说,高官夫人接受了该教会世界总部的要求。她是聪明女人,立刻通知自己的高官丈夫。
他接受了夫人的建议,说:“这起事件只是偶尔混入了烂苹果而已,不能因此毁了整个教会。”
高官处事聪明,决不亲自发话或采取直接的高压手段。当时,恰逢日本首相准备去欧洲访问。
他对首相说:“不就是杀了一个日本女人吗!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在国际上失去信任。一个女人的死和一个国家的外交是不能放在同一天平上的。到底是哪边重要?请首相三思而行。眼下,首相正准备去欧洲访问。由于警视厅要彻底调查这起案件直至逮捕神父,因此必将导致与某大国之间的贸易谈判陷入僵局。在欧洲,该宗教的势力特别强大。如果认定神父是空姐凶杀案的罪犯,日本就会被指责为野蛮国,首相的理想外交谈判可能会遭到重创,首相的政治生命也必将濒临险境。”
听了他这番话,首相点点头,不动声色,微笑着采纳了他的进谏。
这位首相对于欧洲访问特别重视,因为有许多难以解决的国际问题。首相相信,欧洲之行可以使谈判取得成功。记得在他上任前的一位首相访问美国,重要谈判取得了成功。他的前任首相访问苏联后,也缔结了同样重要的条约。就现任首相的心境来说,非常羡慕前辈首相的两项“伟业”。
高官的进谏,进一步激发了现任首相与前辈一比高低的激情。
几天后,现任首相所属执政党的重要人物挂电话给日本的治安权威人士,在电话里责问:“哎,你为什么对空姐凶杀案那么热心?”
后来经过综合分析,才明白教会背地里做了大量干扰案件侦查的工作,例如,让神父、修女和信徒作伪证,证明托鲁培库神父没有作案时间。
在古里艾鲁莫教堂里有叫住吉的日本雇员,也是信徒,深受教会神父们的信任。
为调查托鲁培库与凶杀案的有关线索,要求住吉提供案发时托鲁培库在即里的证词。住吉在教会工作,对内部情况理应知道得最详细。
藤泽警官是第一次去住吉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外面传闻说古里艾鲁莫教堂是低薪雇用日本人,可是住宅附近就他拥有自备车,并且是崭新的。虽住宅面积不怎么大,但分析他拥有的设备和家具,无线是富裕生活。
那么,低收入的住吉怎么会拥有与低收入不相吻合的生活?藤泽警官觉得可疑,跟住吉收入没多大差距的自己,生活根本谈不上富裕。
藤泽警官暂时把疑点放在一边,与刚从教会回来的住吉见面。
他年龄约三十四五岁,宽额,瘦个。
藤泽警官要求他协助警方侦查:“你是最了解托鲁培库神父的,能否告诉我他在四月二日、三日和四日的活动情况?你如果能画一张他那三天里的活动一览表,那真是太谢谢了。”
这时,态度温和的住吉觉得为难,问:“警官先生,这事急吗?”
“非常急。怎么样?能否设法在明天中午过后交给我?”藤泽警官要求说。
“哎呀,这事情非常麻烦,而且调查是需要时间的,明天中午过后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么,需要多少时间?”
“让我想想,我觉得没有三天时间是完不成的。”
“能否再提前一点交给我?”
“不,三天时间是绝对需要的。因为调查起来非常麻烦,而且内容又很重要,必须慎重调查,万一弄错会惹一身麻烦的。”
藤泽警官觉得他说的三天时间可以考虑,于是彬彬有礼地说:“行!请多关照。”
随后离开他家。
谁知第二天,藤泽警官一到警视厅便接到住吉打来的电话,说是委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请立刻来取。
藤泽警官觉得奇怪,昨天还一再强调最快也得三天时间,可今天就完成了。
不过,对警方来说当然超快越好。他立刻前往住在涉谷深处的住吉家。
正值中午刚过一会儿,住吉好像是去教会后再回到家的,家门口停着那辆崭新自备车。
“请进!”住吉热情地地请藤泽警官进屋,从包里取出叠成四折的纸放在藤泽警官跟前摊开。
那是一张用制图纸制作的表,上面写得满满的,都是关于托鲁培库的作息情况。
“啊,衷心感谢,给你添麻烦了!”藤泽警官恭敬地行过礼,高兴得赶紧看了一遍表上写得非常详细的内容。
可是看着看着,才察觉到那是证明案发时托鲁培库没有作案时间的行动记录,不是与其他神父、修女在一起,就是与信徒在一起。
也就是说,托鲁培库没有单独行动。从世津子失踪的四月二日下午三时左右开始,托鲁培库不仅出席了神校的晋级庆祝会,还参加了即兴表演,并且还为大家拍摄合影留念照片。七点半,他从那里回教堂吃晚饭,十点上床睡觉。
与世津子死亡有着重大关系的四月三日,托鲁培库却是整个上午在神校协助新任神父主持最初的弥撒。参加中餐聚会后,托鲁培库驾车从神校送走两个信徒,还在神校主持了仪式。最后,他在晚上九点左右送两神父去涉谷教堂。
藤泽警官认为这张表不可信,问能否找到与教会无关的第三者证明。
于是,刚才还是态度温和的住吉一反常态,情绪激动起来:“有这么些可靠证人,你还怀疑吗?托鲁培库神父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神父们为上帝奉献,信徒们深信上帝。你如果不相信他们的证词,那还有什么证词可信?”
“好了好了,别那么说话。”藤泽警官劝说道,“你不是说制作这表需要三天时间吗?没想到这么短时间你就制作好了。这张表说不定只是按照教会提供的情况制作的!我问你,能否找几个与教会无关的证人证明一下好吗?”
“原来你是那么想的。我是说过需要三天,可你急着要,说早一天也好,所以我赶紧制作了这张表。你是警察,怎么可以戴有色眼镜看这张表呢?神父和与教会有关的人们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可以值得怀疑的。表上写得清清楚楚,托鲁培库神父案发那天不在现场。”
住吉激动地用手指敲打那张表说:“警视厅应该撤销专案组,停止侦查,托鲁培库神父的清白已经得到众多人的证明。凶手是其他人,希望你们别无中生有,快去查找真正的凶手。”住吉把藤泽警官赶出住宅。
住吉向警方提供邪张宏后,教会又火速制定了对策。
专案组肯定会找有关信徒核实。住吉与马鲁旦分会长、毕里艾神父以及托鲁培库本人商量后,印制了一份详细的“托鲁培库作息表”。教会立即召集信徒证人和信徒干部们开会,毕里艾神父带来了印刷好的“托鲁培库作息表”。
托鲁培库神父作息表
4月2日上午在古里艾鲁莫教堂出席新神父晋升仪式中午12点半在O电报局拍祝贺电报下午1点半为参加晋升神父庆祝会赶到神校下午2点半在神校表演节目下午3点半参加合影留念活动晚上7点从庆祝会现场返回教堂晚上7点半晚餐晚上10点睡觉4月3日上午5点起床上午5点半在古里艾鲁莫教堂做弥撒上午6点半去神校吃早餐上午10点协助新神父做弥撒下午1点午餐下午3点在S电报局拍祝贺电报晚上6点驾车从神校进两信徒返回住宅晚上6点半在神校主持仪式晚上7点晚餐晚上8点返回古里艾鲁莫教堂晚上8点15分送两位神父回涉谷教堂晚上9点半返回古里艾鲁莫教堂晚上10点睡觉4月4日上午5点起床上午5点半做弥撒上午6点去神校做弥撤
“警视厅怀疑托鲁培库神父是杀害世津子的凶手,简直是一派胡言!把为上帝奉献的人视为杀人犯的家伙,说明他们的灵魂里有恶魔。从现在开始,那些家伙肯定会到你们住所讯问托鲁培库神父是否有作案时间。请记住,这张表上写的就是他当时的作息情况。”
毕里艾神父开始把印刷好的“托鲁培库作息表”分发给大家,每人一份。那架势就像老师发讲义给学生那样,煞有介事。
“请大家仔细阅读!”信徒们全神贯注地看着印刷品。
大家看完后,毕里艾神父开始说话:“托鲁培库那三天的作息情况都在表上写着呢,千万别说错!这张表上既有大家跟托鲁培库在一起的记录,也有托鲁培库用车送两名信徒回家的记录。”
毕里艾神父一边这么说,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信徒们的脸,两个被托鲁培库神父用车送回家的信徒也坐在其中。当他俩的视线遇上毕里艾神父磷火燃烧般的眼神时、吓得浑身宣打哆嗦。
“都明白了吗?好,请像我这样宣誓!”这是教会对信徒实施的“统一证词”誓言。
接着,毕里艾神父又多次叮嘱大家按照表上说的回答警方,不准与表上情况发生矛盾,希望大家背诵有可能搞错的地方。
果然,教会估计的情况发生了。专案组根据住吉提供给藤泽警官的证人名单,一个个进行讯问。
不用说,这些证人的回答与表上略有不同。因为在接到教会发给的“托鲁培库作息表”之前,已经有信徒接受过警官的讯问。
当时,信徒们的回答语无伦次,含糊不清,非常狼狈。这次接受警官讯问时,信徒们都记住了表上说的情况、回答起来滴水不漏,内容都一模一样。
专案组束手无策,仔细研究了这张表,终于发现模糊不清的说法随处可见。
四月二日中午十二点半在O电报局拍祝贺电报,而那里有托鲁培库本人填写的电报内容。那天下午一点半去神校,聚集在该校举行“晋升仪式庆祝会”会场里的全是信徒。并且是在这里拍摄合影照片,但是照片里没有托鲁培库。
当警方追问为什么时,都回答说是托鲁培库拍摄的。
晚上七点从庆祝会回教堂是与神父们在一起,总之身边的人都是与教会有关的。
虽说他晚上是十点上床睡觉,可根据调查的情况,他完全有可能半夜里避开神父们的视线驾车外出。
世津子被杀害那天是四月三日,那天下午三点托鲁培库在S电报局拍祝贺电报,但是电报内容是他本人写的。
然而那以后,也就是三点半以后该证词的可信度非常低。
下午六点他驾车从神校送两信徒回家。但是,没有与教会无关的目击证人证明。
下午六点半在神校主持仪式,但托鲁培库可以不参加该仪式。事实上,他没有主持该仪式。
晚上七点吃晚经,也是和神父在一起。
晚上八点返回教堂,不用说,也是和神父在一起。
八点十五分是驾车送这两个神父回涉谷教堂。
这天晚上九点左右到次日凌晨一点左右的时间段里,是专案组最关注的部分。因为,被害人世津子的死亡推断时间是三日晚上十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之间。
但是,该作息表上说他是晚上九点半返回教堂,随后十点上床睡觉。这也与前面说的情况相同,很有可能装作睡觉于半夜驾车出门。
总之有作案嫌疑的时间段,尽是与教会有关的证人在一起,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
可是由于教会事先构筑了坚固的攻守同盟防线,专案组最终没能再朝前跨出一步。
托鲁培库反抗警视厅传唤,不喝一口水,不排一滴尿,住进了医院。住院后,思想单纯的信徒们对于专案组的传唤表示愤慨,认为专案组视神父为犯罪嫌疑人并且讯问是毫无道理的。
在这些信徒们看来,那幢砖色警视厅大楼是栖住成千上万恶魔的大本营。
面目狰狞的教会神父们更加猛烈地攻击专案组,还有神父朝前来采访的记者破口大骂,说什么“把他扔到后面的水沟里去,让他喝臭水去”!
教会代言人住吉是日本人,他到处宣传说核实是警视厅捏造的,是警视厅企图颠覆教会的阴谋,还到处进行演说:“警视厅迫害巴奇里奥教会,编造教会走私的莫须有罪名,还污陷神父是杀人凶手。警方在既没有证据又没有任何证人的情况下,却把在信徒心目中神圣的神父传唤到警视厅进行长时间的残酷审讯。讯问时故意挑刺,而且纠缠不休。托鲁培库神父太可怜了!因为受到酷似拷打的审讯,现在身心疲惫,神经衰弱,不得不住院医治。”
教会不仅对警方进行上述攻击,马鲁旦分会长还命令一年轻神父立即回国。该年轻神父只有三十三岁,理由是“回国后不久可能有一日本妇人去你那里,届时你成为她的担保人”。
年轻神父离开教会,而教会则对信徒们通报说他被调任新教会神父。
专案组得知有一神父离开教会回国的消息,当时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误以为与托鲁培库神父无关。后来得知那是教会布下的迷魂阵后,办案警官都惊呆了。
教会经常派神父乘飞机途经香港去海外出差。谁都知道巴奇里奥教会是贫困教团,每月至少一次派两名神父出差。这是其他富裕教团无法模仿的。
后来,专案组才明白其出差的真正含义。
不仅如此,巴奇里奥教会除东京有多处分支机机构外,在关西和西日本等地也拥有许多分支机构。
该教会背地里进行的某种“事业”,都是与下属分支机构携手秘密实施。从表面看,该事业的实施人是各教会会计。其实,东京的真正实施人是毕里艾神父,关西地区的真正实施人是戈鲁基神父。
为了该事业,教会不断与走私集团接触,而走私集团的人从来不去教会,都是在暗地里秘密联系,而神父是换便服去那里接头。
走私集团的头目是朗卡斯特,打着贸易公司的幌子。
这些情况,其实警视厅早巳掌握,朗卡斯特集团专门从事国际走私活动,持有许多假名。他现在使用的“朗卡斯特”也是其中一个,他的走私势力里有一些国家大使馆的官员。越是深入侦查,专案组越是觉得他编织的关系网深不可测。
傍晚,佐野站在警视厅附近,上次曾让同事观察藤泽誓官,据说他是按时返回。警视厅大楼的前面,是东京地方检察厅大楼。佐野站在不显眼的检察厅围墙边上,枝繁叶茂的大栗树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投影。
眼下是下班时间,巴士也好,电车也好,都挤得满满的。二十分钟过后,藤泽警官从警视厅大厦的其他门口出现了。他经济上紧巴巴的,看上去像保险公司推销员,短袖白衬衫上满是褶皱。
等到绿色信号灯克后,他过马路朝这边走来。
佐野观察他的周围,没有人跟他一起。
一时轰动的空姐凶杀案,自从传唤托鲁培库神父后暂告段落,侦查工作显得松弛起来。
藤泽警官走到佐野跟前,诧异地抬起脸来。
“你好!是回家吗?”佐野若无其事地向他打招呼。
“怎么啦?你还在这里转来转去的?”藤泽警官紧绷着脸。
“藤泽警官,你是直接回家吗?”
“嗯,最近空闲,不办案时总想快些回家陪陪老婆和孩子。”
“好不容易见到你,对不起,就五分钟时间,想请你去日比谷公园聊天。”
“日比谷公园?什么事?”
“喝一杯橘汁水怎么样?今天我觉得特别闷热。”
“哎呀,危险,危险,和你聊天,会不知不觉上你圈套。我呀,干脆还是直接回家吧!”
“哎,你别这么说,今天不谈那起案件。”
“撒谎!”
“哎,你怎么说都行,就五分钟!如果感到讨厌,你可以中途不客气地离开也没关系,反正穿过日比谷公园就是田村町,对你来说也没绕远路。其实啊,藤泽警官,我是听说了与空姐凶杀案有关的有价值消息才来这里的。我想把它告诉你。”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骗我吧?!”藤泽警官用警惕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的本质该不会是你说的那么坏吧?!骗资深警官,我可没这么大胆量,只是希望你听我说说。”
“真拿你没办法。”
他俩沿地方检察厅的围墙朝西边方向走去。
“哎,对不起,你还是离我稍远一点!要是有人发现记者在身边,也许会闹得满城风雨。”
“哎,你不会开溜吧?”
“你这个傻瓜!”藤泽警官一边苦笑,一边朝前走。
佐野觉得他说的话在情理之中,便与他之间前后拉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离日比谷公园大门越来越近,藤泽警官眨眼间消失在公园里,佐野急忙大步赶上去。
公园里的游客相当多,树阴下有许多人在休息。送快件的人把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躺在树阴下的椅子上。
佐野在接近音乐室的地方追上了他,邀请他朝帐篷式的小卖部里走去,他俩找到一张空桌坐下,佐野点了两杯水果汁和两份冰淇淋。
‘你的服务太好了!”藤泽警官笑着抽了一口烟,“我先跟你说清楚,按AA制结账!让记者请客,我的心里会不好受。”
“哦,结账的事怎么都行。哎,藤泽警官,我打听到一个情况,专案组大概也清楚吧?”
“专案组什么也不清楚!因为尽是像我这样的笨蛋警察。”
“你这是谦虚!自从上次分手后一直没有找到你,我真是为难极了。可是,我想请你听我说说我走访的情况好吗?是啊,也许会惹恼你,因为还是那起悬而未决的旧案。”
“这情况一开始就明白了,我不会生气的!”
“那好,听我说,世津子胃里的罐装香蕈,在O车站北面出口的集市里有售,这是承蒙你告诉我的。作为交换,我把神父们在教会外的秘密活动据点告诉了你。”
“你还是我的大恩人呢!”
“还有,世津子尸体是从玄伯寺河里打捞起来的。问题是,她遇难前的两天里被软禁在什么地方。上次专案组传唤了托鲁培库神艾,听说他什么也没有交代,是吧?”
“大概是那样吧?!”藤泽警官满脸的尴尬。
“那两天的软禁地,也只有我去调查。我是这样调查的,把软禁地假设在联结O车站和案发现场的玄伯寺河之间。”
“原来是这么回事!”藤泽警官笑嘻嘻的。
“如果软禁地在那一带,首先可以假设是在xx町周围,那里是寂静的住宅区,都是大型住宅。我是一幢一幢地走访打听。”
“好呵好呵!天气那么热,你吃苦啦!”
佐野窥探藤泽警官的脸色,可他低着脑袋喝饮料,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反应。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那住宅区里发现了一起可疑住宅。其实,我一直想把这情况告诉你。”
藤泽警官像孩子那样嘴里发出响声,喝完了杯里剩下的水果汁。
“那住宅区里很少有住户搬迁,许多住户很久以前就住在那里。可是,其中有一住户凑巧是案发后没几天搬走的。这情况也许偶然。但我走访了附近邻居家,了解到那户搬走业主行为可疑。”
藤泽警官没有吭声,喝完水果汁后吃起了冰淇淋,依然没有抬起头来。
佐野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光秃秃脑袋上薄得不能再薄的头发。
“门上连姓名牌也没有,据说连隔壁邻居也不知道该业主姓名。我找到经常送牛肉上那家的牛肉店店主,这才知道那家男主人叫冈村。”佐野目不转睛地望着藤泽警官的脸。
他面色红润,高鼻梁,脸颊削瘦,眼眸深深凹陷在眼窝里,目光锐不可挡。这副威严的表情一定让罪犯望而生畏。
“据说,那家牛肉店只上门送了一星期的货就被停止了。接下来送货上门的牛肉店,大都也是一个星期左右换一家。哎,你觉得奇怪吗?不仅牛肉店,就连其他食品店也都是这样不停地更换。该业主好像一开始就是那么考虑的,都是送货当天结账。是啊!更换不满意的店家是常有的事。可从一开始就有计划地每星期换一家店的做法,难道不可疑吗!藤泽警官,你认为这消息怎么样?你觉得没趣?”
藤泽警官用餐巾纸擦嘴唇:“有趣。”
他脸上没有浮现出激动的表情,目光呆滞。
佐野似乎觉得自己估计错了,藤泽警官根本就不搭腔。有时候尽管外表装作不感兴趣,内心却乐滋滋的。
“藤泽警官,”佐野嚷道,“你对这情况不感兴趣?”
“也不是那么回事。”藤泽警官双肘放到椅子后面,似乎在打瞌睡。
“专案组大概还不知道世津子遇害前被软禁的地方吧?”
“哦,不知道。”
“如果那样,我想我刚才说的是好消息。藤泽警官,彻底调查搬走的业主情况怎么样?”
“这倒是好主意。”藤泽警官还是态度暧昧。
“哎,藤泽警官,我刚才已经说了,古里艾鲁莫教堂、可疑住宅和玄伯寺河之间是一条直线。那中间的可疑住宅,是最好的软禁场所。”佐野从不同角度提示藤泽警官,可他压根儿就没有反应。
“回家吧!”藤泽警官站起来,佐野无可奈何。
“我付我的那份钱哟!”藤泽警官从蛙嘴式钱包里取出钱,边看发票边放上自己的那份钱。
佐野见状制正道:“你太见外了!藤泽警官。”
“如果是记者招待,那以后可就麻烦缠身。”藤泽警官笑着说,随后在暮色浓浓的日比谷公园里迈着大步朝大门走去,两人肩并着肩。
佐野不高兴,原本是为了鼓一鼓藤泽警官的劲头,才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捕捉到的好消息告诉他,可他丝毫没有理会。佐野一直以为他是优秀警官,可现在觉得他太平庸了。
“喂,我告诉你一个情况吧!”藤泽警官突然对佐野小声说。
“……”
“就是你刚才说的冈村!你大概还不知道冈村的真实情况吧?”见佐野目瞪口呆,藤泽警官笑嘻嘻地继续说,“冈村这家伙啊,曾经是巴里奇奥教会的信徒。根据M警暑提供的情况,当时的古里艾鲁莫教堂砂糖案与他有关。当时,冈村是黑市商人。”
佐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已经没有人从事砂糖黑市交易了,但他还是靠黑市交易挣钱,可他现在是大人物!表面上看是一家小厂老板,可事实上是受教会委托,主要从事毒品交易!目前,他已经是小头目了!”
佐野不由得愣住了,两条腿像灌满铅似的僵直站在那里。
藤泽警官举起手说:“我偷偷告诉你的只是这些,再见!”
佐吁慌慌张张地嚷道:“藤泽……”
藤泽警官没有回头,朝电车车站走去。
警视厅把托鲁培库神父作为重要参考人(涉嫌对象)传唤了三天,那以后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措施。他住院后记者们蜂拥而至,但院方很本不让进门。古里艾鲁莫教堂也是这样,绝对不允许报社采访车靠近。
上回已经受到过警告,跟教会打交道是棘手的国际关系,对方又是宗教团体。对此,记者们犹豫不决,一个劲地向专案组打听,只是眼前正在侦查还没有具体内容的答复。
新田科长经常举行与记者团的见面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唯这起案件闭口不谈。
最近活跃的媒体,与其说是报纸,倒不如说是周刊杂志,为收集证据东奔西走,还要求信徒们配合。可是所有信徒都守口如瓶,因此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线索。周刊杂志上的报道,掺杂着主观想像和社会传闻。
警视厅依然保持沉默,专案组里空气沉闷。教会虽没有过激抗议,但依然保持与警视厅对抗的姿态。
最近,教会发行的杂志上刊登了关于空姐凶杀案的文章,强调托鲁培库是清白的。可是该杂志快要印刷的时候,解释他为什么清白的文章被删除了。不知道教会为什么那么慌张删除,也不知道那篇解释文章里到底写了什么。然而教会此举,意味着教会依然对于专案组保持了高度戒备。
报社担心被警方蒙在鼓里,为此一直在监视专案组的举动。警官们照旧在侦查,坚持不懈地走访和摸排。记者们不仅尾随在他们身后,还“夜袭”警官住宅,可是什么新的情报也没有得到。
在这样的境况下,佐野突然想再次走访江原康子住宅。第一次见到江原康子时,遭到了她的冷遇。那后来许多记者前去采访,她的态度越来越傲慢。佐野本人从其他记者那里听说了见到江原康子的情况,以及听说她盛气凌人的模样,便不由得想到自己当时的“遭遇”,忍不住独自笑出了声。
佐野知道,直接去见江原康子也是白搭,于是决走走访她的邻居,间接地了解江原康子最近的动静。
他让司机把车驶到江原康子住宅的附近,故意让车停在明显的地方,随后沿巷子朝那里走去。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经过她家门口,发现所有窗户紧闭着,没有一丝响声,犹如碉堡。
他走访上次见过的大学生家,出来关门的好像是大学生的妈妈,一个上了年龄的妇人。她一听说是找大学生的,赶紧去里屋叫儿子。
大学生记得佐野那张脸,笑嘻嘻地迎接。
“上次太谢谢你了。”佐野鞠躬表示诚挚谢意。
“起作用了吗?”大学生站在玄关门口,和妈妈在一起,与佐野面对面交谈。
“起大作用了。哎,那后来有什么变化吗?”
“是啊,那以后的报纸和杂志好像都在竞相报道,于是她高度警惕了,不大外出了。”大学生说。
“我刚才从她门口经过了一下,好像家里没有人。”佐野说。
“噢,你是说那情况。其实,站在门外是无法判断她家里有人还是没人。她总是门窗紧闭,独自静悄悄地呆在里屋。倘若以为家里没人而大声说她坏话,那绝对遭她一顿臭骂。”
“还是在翻译《圣经》吗?”
“是啊,现在怎么回事呀?最近,毕里艾神父好像不来她家了。”大学生提到了毕里艾神父,“过去几乎每天晚上来,可这起案件被媒体报道后突然不来了。因此,女人经常是独自一人在家。”
“她一个人在干什么呢?”
“最近好像是在出售家里的东西。”大学生妈妈从旁边插嘴说,“她生活非常奢华,添置了许多家具,现在完全变样了,安安静静的。好像在出售家具!多半是神父不来的缘故!”
“嗯,这么说,江原康子会不会穷困潦倒了?”
“也许那起案件发生后,毕里艾神父给她送钱也小心谨慎了吧!现在可能是在靠出售家具生活。”
佐野像大学生的妈妈那样,以为江原康子依靠出售家具生活是因为毕里艾神父不给钱,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朗卡斯特在夜总会喝酒,是这里舍得花钱的常客。一楼是舞池;二楼是静悄悄的餐厅,除他以外还有五六个客人分散坐在桌前,大部分是外国人。这是一家舞厅和餐馆组合在一起的夜总会,由于外国客人光顾得多而出了名。
一楼音乐在疯狂地喧闹,并夹杂着口哨声。那是外国客人在吹口哨。
这时,餐馆角落的电话铃响了,服务生接电话后走到朗卡斯特身边说:“朗卡斯特先生,您的电话。”
朗卡斯特放下手中酒杯,停顿片到,取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轻轻擦了一下嘴唇,镇定自若地说:“谢谢!”向服务生鞠躬后朝电话机那里走去。
“是我。”他说。
“是我。”电话那头也说话了。那是毕里艾神父的声音,朗卡斯特点点头。
“一直在等你电话。”
“让你久等了。”
“托鲁培库的情况怎么样?”朗卡斯特小声问。
“那家伙等于是一匹死马。”毕里艾神父答道,随后嘲笑似的说,“喂,我听见你那里的热闹音乐了哟!”
“因为从你那里打电话来有危险。决不能让你的电话打到我的电话里,于是我选择来这里等你的电话。”
“好主意。”
“有急事吗?”朗卡斯特问。
“上封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现在就去。”朗卡斯特答道。
毕里艾神父发出了惊讶声。
“你是说现在?那,还早呢……”
“越早越好,因为我快要被火烧着了。”
毕里艾神父听了朗卡斯特的话沉默了少顷。
“去哪里?”
“多半去开罗。我的护照是去开罗的,只要乘上飞机就安全了。”
毕里艾神父沉默了。
“总之到了那里后给我们发指令,行吗?”
“知道了。哎,你那里形势怎么样?”
“在巧妙地做劝说工作。如果是这样,MPB(警视厅)会要求我们让托鲁培库回国。”传来神父含笑的说话声,“我熟悉的高官帮我们联系好了,日本政府的主要领导人已经同意,再过两三天,这家伙大概可以回国了!我已经跟外交部通过气,因为堂堂正正的不是警察,而是我们。”
“外交部的经办官员是谁?”
“是我们的信徒,还是信徒干部……上帝呵,施给信徒幸福吧!”神父对着电话祈祷。
“可是,托鲁培库回国后打算怎么处置?”朗卡斯特轻蔑地问。
“是这家伙吗!多半接受宗教审判。”
“是宗教审判吗?”
“这家伙做了糊涂事,光这就已经够坐被告席的资格了。”
“那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审判?”
“那和日本警视厅不一样。他已经不能在日本继续待了!他让我们遭到失败,仅这一点就是重罪,可能被开除神父职务,可能被流放到边远地区传教,总之在这两者之间选择。”
“你那女人怎么办?”
“哦,是她吗?”毕里艾神父若无其事地说,“也不能继续留在日本,因为她不是守口如瓶的女人!否则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再者目前已经被报社和杂志社盯上。”
“那她去哪里?”
“去我们国家,手续已经办好。我让她以结婚的名义出国,新郎也是年轻神父,已经先行回国等她。”
“她不是你的情妇吗?”朗卡斯特问,“让她跟别人结婚,你不在乎吗?”
“不在乎。”电话那头传来笑声,“那女人除我外还与其他男人交往。那男人的名字我也知道,我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那就这佯吧!”朗卡斯特最后说,“我的指令都由冈村传达给你,不知道是从上海还是从马尼拉或者开罗发出。毕里艾神父,祝你健康!谢谢你的帮助。我还会来这里,到那时候再见!因为日本是个好地方,是天堂。我还真想和你无拘无束地聚一聚,可遗憾的是现在不行。不过,请你记住!接下来摆在面前的,还是你们教会和我之间的共同事业。再见!”
毕里艾神父挂断电话,他使用的是公用电话,然后驾着雷诺轿车风驰电掣般地朝教会驶去,外面正在下雨。
一回到教会,使急急匆匆地朝楼梯走去,敲响了马鲁旦分会长的房门。
分会长一脸不放心的神色,整个教会都是提心吊胆的。外表看上去像铜墙铁壁,其实里面充满了胆怯和慌张。
毕里艾神父走到分会长桌前说:“我与朗卡斯特联系上了,他说马上就乘飞机离开日本。”
“马上?”分会长蹬大眼晴,嘴里说着,“哦,哦!”摊开双手。
“他好像大祸临头,这对于我们来说反而安全了!警视厅多半已经盯上他了吧?!”
“……嗯,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这家伙老好巨猾!不愧是国际商人!他是不会失手的。”
“他说去什么地方?”
“他好像是去开罗。”
分会长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
“还说其他什么了?”
“他说以后通过冈村与我们联系,他还说不管到哪里仍然从事与我们教会之间的共同事业。他还打算今后永远把我们置于他的手心里。”
马鲁旦分会长脸色阴沉。
“无可奈何呵!都怪我们太贫穷。托他的福,教堂变得富裕了,只是希望今后别露出破绽。”
“他问托鲁培库的情况了哟!”
“是问了吧?他恨托鲁培库,说托鲁培库如果不落空就不会陷入今天这种地步。”
“分会长,最好快些让托鲁培库走吧!”
“我也这么想。出国手续办得怎样啦?”
“全办妥了,不会再让警视厅碰他一根毫毛啦!瞧!”毕里艾神父取出报纸,是当天晚报。
分会长不识日文,毕里艾神父将它翻译成英语念给他听。
“这是我上次接待信徒记者来访时说的话,托鲁培库神父不可能行凶杀人!只要想一想就应该明白,神父是不会趁新神父晋级这样重要仪式的间隙,去犯那种连常人也干不了的杀人重罪。我们教会的历史是受难的历史,这起案件也是其中的组成部分。但是,新闻媒体与警察勾结在一起污蔑教会,也是迫害我们。我对天发誓,托鲁培库神父是清白的。”
分会长频频点头,脸上的表情像老师赞赏学生写了一篇好文章那样。
“接下来是专案组说的内容:‘由于没有弄清楚被害人在被害前两天的踪迹,审讯难以进行。尽管托鲁培库是外国神父,我们仍然毫不留情地传唤了他。但是为了避免与宗教界之间的无谓摩擦,我们专案组在审讯上考虑得非常周到。’警方说的不多。”
对于警方这样的说法,马鲁旦分会长理解得很清楚。
“你理解了吧!专案组已经不能再对我们怎么样了。据承办警官说,警方已经不需要调查托鲁培库了,他不管去哪里都是自由的。这结论太难得了,就是让托鲁培库立刻回国也没有问题。”
“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分会长用对待下级的语气问。
“全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都行!”
“其实,”分会长说,“今天,我国的巴奇里奥教会也说了,要托鲁培库尽快回国。他们也为这起案件感到非常头痛,再磨磨蹭蹭下去,我们就要承担责任,我本人也许被流放到朝鲜大山里或者是刚果密林里。毕里艾,那好,请你速去办理!”
“定在什么时候让他走?”
“马上,明天也行。”
“明天?那太急了。”毕里艾神父偶然。
“你不是说准备好了吗?还没准备好吧?”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见托鲁培库。”
“就那么办!”
毕里艾神父跑出分会长办公室,驾驶雷诺轿车冒着倾盆大雨离开教堂。一路上,雨像瀑布那样击打在挡风玻璃上、刮水器在不停地上下移动,可它的速度依然赶不上雨点速度。眼下正是闷热的梅雨季节、他的脖子直冒汗。
“这雨下得太大了,畜生!”毕里艾神父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骂,“托鲁培库你这个浑蛋,快该到地狱去!”他想要吐唾沫,可车窗因为防雨全关闭了,只得难受地咽了下去。
毕里艾神父的车驶入圣爱医院后,徒步沿走廊朝里走,随后敲响最里面的房门,可是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贴着门背的问话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是托鲁培库的声音。
“我是毕里艾。”
于是传来了开门声,出现了一条很小的门缝。
毕里艾神父进屋后,托鲁培库迁紧把门关上,还上了锁。
“身体好吗?”毕里艾神父走到房间里面,看见桌上摊开的《圣经》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托鲁培库表情郁闷,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房间里光线很暗,玻璃窗上流淌着雨水。
“真闷热。”毕里艾神父用手帕擦擦脖子上的汗,在椅子上坐下,“你瘦了!”他抬起脸仰视托鲁培库,面带微笑。
站在那里的托鲁培库看上去十分憔悴,眼凹陷,脸削瘦,皮肤没有光泽,里灰色,脸部神经在不断地颤抖。
“毕里艾神父,有什么事吗?”托鲁培库问,声音轻得像蚊子嗡嗡叫。
“有。”毕里艾神父摆出威严的架势。
“哎,什么事?”托鲁培库胆怯地问。
“你必须立即离开日本回国!”
“什么?”托鲁培库本能地跪在地上,脸朝下在胸前面十字。
“是马上吗?”他呻吟似地问。
“是马上。这是马鲁旦分会长的命令。明天你必须乘国际航班回国,座位已经订好了。”
“是明天吗?”
“是明天。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可以不再为那些日本记者的骚扰而烦恼,明白了吗?趁现在赶紧收拾行李。记住!你是从医院直接去机场,不准返回教会。你放在教会里的个人物品,我过几天会寄给你的。”
托鲁培库没有说话,好像心里在盘算什么。
“我冒雨来这里就是为这件事,你明白了吗?”
毕里艾神父站起来的时侯,托鲁培库跪在地上,双手抱着毕里艾神父的大腿说:“毕里艾神父,我回国后会受处分吗?”
他胆怯地看着毕里艾神父,手直打哆嗦。
“回国后多半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讯问。”
“是处分吗?毕里艾神父。”
“不知道,那不是我的权限范围。”
“毕里艾神父,总部该不会开除我的神父职务吧?!如果落到那种地步,我真不知道在哪里安身才好。”托鲁培库申诉说,“我们家经济困难,父亲是穷木匠,因为贫穷一直艰难地生活着,我从小就没穿过皮鞋,成人后当上神父也算是出人头地了。父母都为我感到自豪和骄傲,如果再让我回到贫穷环境里,我将会绝望,迷失方向。父亲和哥哥肯定会蔑视我、憎恨我,辱骂我。毕里艾神父,能否求你对分会长说说,请他给总部以一份请愿书?求求你了,毕里艾神父。”
毕里艾神父冷冷地说:“按你说的办!那么,托鲁培库,是明天的飞机哟!晚上七点半出发,别忘了!”
“毕里艾神父,我想说,我今天落到这种地步你是有责任的,是的,是你们让我干会计所致。我的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不仅仅我,还有让我干会计的你们都没有干好事。”
“哎,托鲁培库,你是发我们的牢骚吧!”
“不,我是求你们,请救救我!毕里艾神父。”
在羽田国际机场大厅的一楼,有检查乘客行李的海关事务所和外币兑换窗口等,中间是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长排柜台,其中一区域是出入境管理事务所的所在地。
晚上七点,天还没有黑。一群乘客排成队列正在从这条通道经过,一会儿是接受行李检查,一会儿是兑换外币,一会儿是出示护照签证。送行的人被禁止入内。
出入境管理事务所职员按照规定,逐一仔细检查乘客递上的护照签证,几乎全是外国人。
其中一年轻职员接过一乘客的护照,瞪大眼睛打量那上面的签证和名字等:
古里艾鲁莫教堂神父托鲁培库
护照上贴有本人照片,跟报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年轻职员脸色变了,柜台前站着的托鲁培库神父,那张与照片相同的脸在微笑。他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就是那种笑容。
年轻职员知道,眼前这个神父就是被媒体竞相报道而轰动日本的空姐凶杀案的“英雄”。
按理说,警视厅正在把他列为涉嫌对象对他进行审讯。那么,是否应该把这张有签证的护照还给他本人呢?年轻职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说是刑事案涉嫌对象,基本上是犯罪嫌疑人。
“哎,请稍等一下!”年轻职员朝站在柜台外侧的高个神父说。眼前的神父,身上穿的是不系领带只有彩边的圣装。
年轻职员把他的有签证的护照拿到股长那里,股长手持护照与柜台外侧的托鲁培库比对,随后喊来两三个干部模样的官员碰头商量。那样做,是避免承担责任的问题。
护照签证上没有伪造的地方,警视厅也没有发来禁止古里艾鲁莫教堂托鲁培库神父出境的通知,那么,他的手续是齐备的。
这过程中,其他乘客接受检查后陆续登机了,剩下没有多少人了,距离飞机起飞时间也越来越近,托鲁培库用鞋后跟敲打着地面,似乎在催促。可那些干部出于谨慎,非常仔细,一连商量了好几回。
其中一干部接受命令后,给蒲田警署驻羽田机场警局挂了电话,说护照签证在手续上没有可疑地方,可又说出境人是目前轰动日本空姐凶杀案的涉嫌对象,为慎重起见,请示警方是否可以准许他出场。
警官回答很简单,说没有收到警视厅禁止他出境的逮捕令,没有理由阻拦他出境。
拿回护照签证时的神父脸上,涌起比以前更讨人喜欢的笑容。他鞠躬并挥挥手,朝长长的走廊边上走去。那时面是出口,通向候机厅。
出入境管理局羽田机场事务所的全体职员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托鲁培库是最后一个走进候机厅的,那里有七十个乘客坐在椅子上,个个脸上洋溢着踏上旅途的兴奋、喜悦,头发颜色各不相同,来自不同国家,使用的是各自的母语,也有乘客特地站起来给托鲁培库让座。不管到哪里,神父都是受人尊敬的。
托鲁培库靠在椅子上翻开一本书,不用说,那肯走是宗教书。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阅读。
有人问:“冒昧地问您一句,去哪个国家?”
神父眨巴着迷人的眼睛,微笑着回答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人很高兴地说:“太好了,可以和神父一起旅行。”
那人还说起日本给他的美好印象。
托鲁培库表示赞同,说是同样感受。
不一会儿,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通知准备登机的声音。
乘客纷纷站起来,来到登机口,地勤人员站成整整齐齐的队列向客人敬礼。
机场灯光明晃晃的,天空一角还残留着太阳的余光。这架庞大身躯的法国飞机停在停机坪上,舱门已经为客人敞开。
托鲁培库转过脸,挥手示意。但是,看不清楚送托鲁培库的人究竟站在哪里。
二楼过道厅站满了人,不计其数的手像随风飘动的野草在不停摇晃。
托鲁培库在舷梯上站了几秒钟,此时此刻,他的目光茫然、惆怅。从后面走来的乘客,由于他站在那里挡住了去路而不慎擦着他的身体。
“对不起!”托鲁培库向对方表示歉意,这才迈开脚步朝机舱里面走去。
这是他在日本土地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毕里艾神父挤在送行的人群里,两眼紧盯着在跑道上慢吞吞爬行的客机。
飞机螺旋桨时而加速旋转,时而停止旋转,反复了好几次,一直到大型机身驶入第一跑道,看上去还真像依依不舍的模样。顷刻间,飞机似乎最终下走决心,开始在跑道上最后冲刺,响彻机场的轰鸣声传到了送行人员聚集的二楼过道厅。
送行人群里传出沸腾的欢呼声,长机身的法国大型客机在跑道上飞速行驶,随着机头朝上昂起的瞬间,机身离开地面,飞上天空,机尾红灯在夜幕里可爱地闪烁,被夜色包围的飞机迅速变小,眨眼间从视线里消失了。
毕里艾神父离开拥挤的二楼过道厅,朝出口走去。慢腾腾的脚步,加之身着圣装而不时引来人们的视线。如今,这种服装在日本成了人们注意的焦点。人们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似乎在说,身着这种黑色圣装好像隐藏着什么?!
他那目中无人的嘲笑声似乎也在向什么人示意,怎么样,认输了吧!他的嘲笑声似乎还在得意地说,是我把那家伙放走的。
他走到停车场上的蓝色雷诺轿车身边,一路上是充满自信的脚步。他驾车从羽田机场驶向东京都闹市中心,心情舒畅,充满了自信。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回到古里艾鲁莫教堂,而是来到闹市最繁华的一角,他把车停在报社大楼边上,这是高层建筑,所有窗户都亮着灯光。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总台跟前,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年轻的接待小姐,脸上是和蔼可亲的笑容:“请把这交给社会部,内容重要,务请交给编辑部部长!”
他一口流利的日语让接待小姐佩服不已。
接着,毕里艾神父驾车到另一家恨社,接待柜台里站的不是年轻小姐,而是保安。
“这是一封重要的信,务请交给编辑部部长。”他递上相同内容的信。
他对第三家报社的接待员说了相同的话,递上去的信也是一样厚。
在送三封信的过程中,毕里艾神父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见到他的人无疑觉得他是可亲可敬的神父,但他本人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嘲笑。
那些报社社会部的编辑部长收到接持台送来的重要信件。信的内容分别是用英文和日文写的。
编辑部长看完那封信,情不自禁地大声惊叫。
尊敬的编辑部部长:
托鲁培库系本教会所属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神父,他已经对警方说了所有应该回答的内容,由于讯问时间偏长,疲劳过度,病情恶化,为此让他暂时回国休养。今天晚上,他已经从羽田国际机场乘飞机离开日本。
特此禀报
巴奇里奥教会日本分会长 马鲁旦 敬上
不用说,接到信的报社像火山那样沸腾起来。
此时此刻,警视厅正在召开会议。
参加人员有:青山部长、新田科长和空姐凶杀案专案组的全部办案人员。此刻都围着会议桌讨论。
讨论内容有:过去的线索,后来找到的有关托鲁培库的新线索。
在传唤托鲁培库后过去的两个星期里,侦查一科的刑事侦查警官们也没有放松,穿街走巷地继续展开排查。由于侦查对象是外国宗教团体,加之该团体明目张胆地与警视厅对抗,所以,警方的行动非常慎重,暗中进行,以避免刺激教会。
在暗查过程中,警方还必须避开报社视线。对此,处在第一线的刑事警官们绞尽了脑汁,整天承受自来自侦查上的重压。有传闻说,首相为了与某国之间的外交想终止该案的侦查。虽不知道该传闻的真实性,但是这种传言严重影响了办案警官们的意志。
青山部长表面上竭力装作者无其事的模佯,尽可能不去考虑传闻的真实性,积极倾听第一线侦查员们提出再次传唤托鲁培库的意见。
今天的侦查会议内容里,也包括讨论如何技术性地传唤托鲁培库。目前,教会虎视眈眈。因此,警方必须有思想准备,充分预计侦查外国籍犯罪嫌疑人,尤其是外国籍宗教人士的困难程度。
在会议上,藤泽警官极力主张再次传唤托鲁培库,并提出让自己直接讯问犯罪嫌疑人,在时间上两天即可。在首次传唤的三天时间里,犯罪嫌疑人用词典查单词,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找警官的提问意思,以此争取思考时间,同时用如此狡猾手段减少警方的讯问时间。
传唤是上午十点开始,可是到了下午,犯罪嫌疑人还是要休息一个小时,到了下午三点又要休息十五分钟。到了傍晚五点,即便正在讯问,他也会要求立刻结束。
当然,也有高智商的辩护律师在其身边的缘故。这就是教会方面制走的“守法斗争”,也就是钻法律空子与警方展开的智商斗争。
对于首次传唤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的情况,第一线办案警官都很后悔,于是大家在侦查会议上的发言自然激烈起来。
就在热烈讨论的时候,刑事侦查部的事务警官悄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径直朝科长身边走去。
科长用眼睛匆匆扫了一遍递来的纸条,没想到他脸色骤变,朝部长轻声说道:“部长,听说托鲁培库乘坐羽田机场今晚七点三十分的国际航班回国了。”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青山部长大声吼道,站起身来一脚将椅子踢到后面,脸上猛地变成暗红色,镜片背后的眼睛瞪得像牛眼般大,气愤地凝视着前方。
“啊!”所有出席会议的人吃惊得不约而同地叫嚷。
这消息太出乎意料了!对手逃走了!
青山部长咬牙切齿地说:“我去一下总监办公室。”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出房间。
警视总监还在办公室里。青山部长敲了一下门就大步走进去。
秘书出来迎接,看见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总监坐在里间办公室的大桌子那里,外间办公室摆放着的是会议桌,两侧放有许多椅子。
总监秃顶,长脸,眼镜的其中一枚镜片反光,那是受来自台灯光线的影响。他抬起脸来,眼睛离开桌上的文件。
“总监,”青山部长径直朝他的桌前走去,“刚才从羽田出入境事务所得到消息,说托鲁培库神父乘坐七点半的国际航班回国了!”
青山部长一脸的严肃,他期待着总监的惊愕表情。
谁知总监脸上没有丝毫反应,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唯一动作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手表。“真是那样吗,已经离开了吗?”
他只嘟哝了这句话,一脸茫然,看也不看部长。
这时,青山部长凭着直感感到,总监一定事先知道了什么。
向他报告时,他既没有表示惊讶,当然更没有激动,镇定自若。
接着的那句话,也显示了总监的冷静:“只能这样,因为没有法律依据。还有,他大概还称不上犯罪嫌疑人吧?再说也没能取得逮捕证。他就是逃走了,其他人也没有什么牢骚可发。”
部长锐利的目光射向总监的脸庞,颤抖着嘴唇。只有这时候,他才切身感受到上下级是一堵难以跨越的墙。如果坐在对面的人是同事或者部下,他无疑会冲上去掐住对方脖子。
部长此刻的这种愤怒情绪,总监不可能感觉不到,于是避开青山部长的视线。
他说:“青山君,这是一起难办的案件!从某种意义上说,托鲁培库这时候回国对于我们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是的,我这么说也是为你考虑,该案久侦不破,弄得不好,你的位置也可能保不住。”
青山部长目瞪口呆,久久地凝视着总监浮现在嘴边的淡淡笑容。来自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灰尘,仿佛正劈头盖脸地朝自己扑来,不,朝着包括部长在内的日本警方扑来。
空姐凶杀案就这样被打入冷官,以托鲁培库神父的回国而结束。
专案组对外说,侦查没有结束,还在继续。
那样做虽有可能找到其他犯罪嫌疑人,但侦查活动事实上已经终结,接着专案组也被解散。
所有人都认为,逃走的托鲁培库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是警视厅锁定的真正凶手。
托鲁培库的逃跑在社会上引起震惊。倘若犯罪嫌疑人是日本人,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戏剧性变化的。报纸和杂志竞相报道,可是再怎么大张旗鼓地报道,犯罪嫌疑人已经逃到日本警方够不着的地方,侦查工作只有到此结束,别无他路。
剩下的问题是,到底是谁放跑托鲁培库让他回国的。
警视厅发言人在例行的记者会上说:“因为没有到达申领逮捕证的阶段,我们不能阻止犯罪嫌疑人办理回国手续。”
但是,托鲁培库是本案唯一的重大怀疑对象,可以说他是犯罪嫌疑人,再说传唤也没有结束。在这种时候,托鲁培库是否可以不事先征得警方同意就回国呢?
“不,并不是事先没有证得同意。”古里艾鲁莫教堂的负责人强调,教会确实寄通知给了外交部有关负责人。
经过调查,确实有这样的事。
外交部某局长也收到了来自古里艾鲁莫教堂的信,可是据说他没有看,原封不动地一直放在局长桌上的“未批文件”盒里。
凑巧当时有人在场,知道整个过程。局长从“未批文件”盒里取出那封信时慌慌张张地辩解说,因为当时忙忘了及时处理以致放错了地方。
顺便说一下,这局长也是巴奇里奥教会的忠实信徒。
由此开始有传闻,说警视厅事先知道托鲁培库出境却故意装聋作哑。
还有变本加厉的传闻,说警视厅当局在背后秘密进行交易,主动恳请教会批准托鲁培库出境。
该传说还被补上最恰当的理由,说警视厅受到高层的压力,为处置托鲁培库伤透了脑筋。在恳求教会让他出境的同时,作为达成妥协的交换条件,一律不追究该教会从战后到现在一直进行的犯罪活动。
警视厅极力否认那样的传闻,还正颜厉色地说,不可能有那样的情况。
确实是上述说的那样,不可能有上述愚蠢的情况。
这些传闻,宛如雪花从空中悄悄降落,堆积在专案组成员的身上。
其中有这样的传闻,说现任首相为解决与某国之间的外交纠纷而将该案打入冷宫。
还说某高官曾向首相进谏说,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被杀,不能让该案在国际谈判上产生不利影响。
总之,空姐凶杀案就此终结。
佐野记者在托鲁培库逃回国后立刻驱车去了江原康子的住宅。他把车停在一个僻静住宅区的狭小路口边上。他已经来过这里多次,非常熟悉。路两侧是一长溜由花柏和罗汉柏构成的围墙,从转弯角数过去第五幢就是江原康子的住宅。
佐野来到熟悉的围墙边上,竟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江原康子的住宅消失了,原来有住宅的地方空空荡荡的,怎么回事?住宅不见了,拆下的旧木材等被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地上。
他惊呆了,瞪大眼睛盯着旧木材。
后面大片空地的草丛里,好像有什么痕迹,到处是大坑。只是曾经隐蔽过雷诺轿车的杉树、松树和冬青树都留在原地,没有丝毫变化。
佐野立刻去邻居家打听,接待的是大学生的母亲。
“你是找江原康子吗?她已经不在日本了哟!”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去外国结婚。她压根儿没跟邻居打招呼就走了。你还想知道那幢住宅是怎么回事吧!她走后没几天就来了几个木工,听说是根据古里艾鲁莫教堂的命令来拆房的,因为那幢住宅的所有权是属于教会的。”
佐野明白了,教会让“唯一证人”迅速逃到海外,因为江原康子对教会秘密知道得一清二楚,把她留在日本对教会是绝对不利的。
佐野驾车返回。不管什么情况,教会从开始到最后总是抢在前面。
不被外国宗教团体放在眼里的,不只是日本警方,还有日本媒体和全体日本人民。
车在旱地与杂树林之间的路上行驶,他不时地眺望着窗外。
白色的尖塔伫立在树林里,三角形尖顶上锐利的十字架在强烈阳光下折射闪烁。幽静的田园里弥漫着宗教的气息,仿佛古代西洋画里的风景。从白色墙壁的教堂窗口飞出美丽的赞美诗歌声,从尖塔那里传出洪亮的钟声,好一派虔诚的氛围。
然而在这多彩而又立体的自然风景画的背后,也许还藏有人们尚末知道的罪恶。至少在佐野的眼睛里,那不是风景画而是地狱全景画。此刻,他不想立刻返回报社。
从这里到世津子被害的玄伯寺河现场,距离不是很远。佐野命令司机朝那方向行驶,一路上烈日炎炎。车在树林里竖有牌坊的桥上停车,佐野下车后站在桥上俯视玄伯寺河。黑水浑浊,依然援缓向前流淌。
曾几何时,这座桥下的黑水里漂浮着世津子的风衣和雨伞,而漂浮着尸体的位置就在稍前一点的下游。
视线移向那里,河流弯曲,附近依然有许多旱地,河岸一侧是灌木丛,太阳照得树叶发白。
佐野发现前面有一男子正站在岸边,胖墩墩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那里走来,“藤泽警官。”他喊道。但是喊声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藤泽警官仍然保持着伫立的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水面,直愣愣的神情让佐野感动。
佐野又喊道:“藤泽警官。”
藤泽警官这才转过脸看着佐野。
“原来是你!”他就说了这么几个字,脸上流淌着汗。
河里漂浮着许多废弃物,佐野也将视线投入水面。
佐野清楚他是怀着什么心情来这里的,是的,跟自己来这里的心情一样,想来这里看看。
大约十分钟过去了,他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浑浊的黑水淤塞而停滞,再又磨磨蹭蹭地朝前流动。
“藤泽警官,”佐野没有看他的脸,“这起凶杀案大概终结了吧?”
“终结了。”藤泽警官用简短的几个字答道。接着,他俩看着水面又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最后,还是佐野先开口说:“藤泽警官,可以对我说说情况了吧?!”
“不能说。”藤泽警官态度生硬地答道。
“凶手已经逃走了,无论藤泽警官你有多大能耐也已经无济于事。你就别抱幻想了,说给我听听吧!”
“不能这样。”
他俩谁都没有朝论看,警官还是保持着他原来站立的姿势,锐利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河面。
“世津子在哪里被杀害的?”
“不知道。”
“那好,我说吧!世津子被软禁的地点是冈村的家,冈村是与教会勾结从事黑市买卖的惯犯。具体位置,是这里与O车站之间。冈村本来是教会信徒,与黑市的许多罪犯之间有联系,是的,这是你告诉我的。在那幢住宅里,世津子被软禁了两天!”佐野实在憋不住了,觉得还是一吐为快,于是继续说了起来,“我想说,世津子从成为EAAL国际航班空姐的那一天起,她的命运其实已经与被害连在一起了。托鲁培库是教会会计,可会计还兼与黑市各团伙之间的交涉。自上任会计后,可以说托鲁培库注定成为杀害世津子的凶手。”
这时,一辆白色巴士从对面慢腾腾地驶来。
“某外国人与教会勾结做黑市交易,指令托鲁培库让世律子担任将毒品秘密带进国内的角色。总之,教会的繁荣和毁灭的生死大权掌握在某外国人的手里。托鲁培库要求她接受任务,出乎意料地遭到她的拒绝。
“她不知道年轻神父背后的隐情,天真地认为他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而感到伤心。托鲁培库把女友的拒绝告诉了那个外国人。那人大怒,遂命令托鲁培库神父杀了世津子。世津子既然已经知道秘密,他觉得不能留给她活路。就这样,托鲁培库按照命令杀害了世津子。
“我想世津子被软禁在冈村家两天,也是那头目指使托鲁培库干的。他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命令。软禁的两天里,凑巧是托鲁培库出席神校举行新神父晋级仪式的日于。教会得知托鲁培库杀了世津子后大吃一惊,赶紧组织宗教力量伪造了托鲁培库没有作案时间的证人和证词。
“而托鲁培库通知世津子去神校附近,见面后托鲁培库利用世津子的单纯骗取了她的信任,以致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跟着托鲁培库去了冈村家。”
藤泽警官疲劳地蹲在土堤上,佐野继续说:“世津子在被软禁的两天里,托鲁培库理应多次去冈村家见过她。K医院的解剖医生说,从世津子的阴道里检测出O型血的MN型精液。可见,她死前几个小时里有过性行为。也就是说,从软禁地到玄伯寺河之前,她与托鲁培库之间有过性行为。
“因此,托鲁培库在传唤其间拒绝警视厅提取唾沫和小便以避开血型化验。我想,这就是他拒绝的原因。奇怪的是,她的内裤上也发现了精液痕迹。经过检测,内裤上的精液和阴道里的精液在血型上不同。由此可见,她被软禁后与两个男人有过性行为。
“从她的生活习惯分析,可以明确地说,内裤上的精液是在软禁地沾上的。也就是说,她没有带替换内裤去软禁地。根据走访来的情况说,世津子有洁癖,穿没有替换的内裤是因为处在软禁状态。”
藤泽警官在用手拨草。
“哎,藤泽警官,问题是她内裤上的精液。根据我的想像,多半是走私集团的头目在软禁地强奸了世津子。这女人大可怜了!她也许跟稍后来冈村家的托鲁培库哭诉过,可头目握有托鲁培库的男女关系和贩毒的把柄,因而托鲁培库也无可奈何。
“不仅如此,立刻杀害世津子的命令也是来自那个头目。世津子多半是深夜乘上托鲁培库驾驶的车来到这里,然后他伺机掐死世津子,她察觉后跳下车逃跑,神父在她身后追赶。可是,她没有大声喊叫,那是因为觉得他是自己深深爱着的男人。
“在她的心底深处,也许持有即便断气也不愿意喊救命的想法。我想,那就是当晓谁都没有听到女人哭叫声的原因。”
藤泽警官拂掉膝盖上的草。
“她不知道应该逃到哪里。眼前凑巧有一条河,她从不高的悬崖上跳到河里,着落点就在桥下。世津子在水里拼命逃跑,托鲁培库拽住她身上的风衣领,世津子的手臂顺势脱掉风衣。被发现的风衣袖子内侧,理应是卷起来的。
“世津子逃到二十米左右的下游那里,就是藤泽警官刚才凝视的河面。在这里,她还是被托鲁培库抓住了,脖子被掐在他呈三角形弯曲的手臂里。这是外国人最流行的手臂勒杀方法。托鲁培库的手臂长,要比日本人长许多。
“刹那间,世津子的脖子因为受压而窒息,最后气绝身亡……托鲁培库返回在里时发现座位上有世津子的伞,便把它扔到河里后驾车逃走了。他先去江原康子的家,那是为了换下湿透的裤子,还有江原康子是知情人……怎么样,藤泽警官,我的推理没错吧?!”
藤泽警官站起身来:“你的推理分析,现在看来是合乎逻辑的。”沉默许久的藤泽警官这才开口说话,“尽管你的推理我觉得非常准确,可惜的是没有证据!唉,没有证据!这个畜生,如果上司给我两天时间,由我来审讯托鲁培库,我肯定能让他自己坦白!”藤泽警官接着又说:“眼下既没有证据,而罪犯又逃走了。虽说你的分析头头是道,可仅凭推理是不起作用的。瞧!河面上的草好像在摇晃?”
藤泽警官伸出手指,佐野的眼睛顺着手指的方向朝那里望去。那里缓缓流淌的水面上散发着水蒸气,正在被强烈的阳光吸收徐徐朝着天空攀升,宛如热浪摇晃着对面的野草,似乎燃烧时冒出的烟雾,仿佛在为世津子的冤魂叫屈。
“藤泽警官,这么说,警视厅是全面败北。”
“不,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还有别的收获。但是无论什么收获,那都是其他科的功劳,我们科什么也没有留下。”他无精打采地望着水面说。
大约一个月后,佐野才觉得藤泽警官说的这番话是正确的。
EAAL航空公司的一百多名职员,不知何故,因走私嫌疑遭到解雇。对此,各家报纸都大肆报道了该新闻。读者看了这篇报道后,无论谁都会想起这就是世津子工作过的航空公司,也都会联想起大批员工遇到解雇多半与这起凶杀案有关。
那以后又过去了一个月,又有信息传到极少一部分侦查该案的人们耳朵里。
……以空姐凶杀案为契机,EAAL航空公司一百二十多名职员参与贩毒的案件水落石出。这是日本警视厅的侦查结果,抓住了该案的主要线索。在整个侦查过程中,日本警方与巴黎国际警察委员会总部进行了极其秘密的配合。该联络工作由日本警方的某一级警督负责,进而由日本警察机关向某国外交部和内务部通报该案。
EAAL航空公司所在国成立了由内务部和EAAL航空公司调查机构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对这起案件展开侦查,获得了确留的证据,使近两百名不法分子组成的空前走私团伙浮出水面。该团伙的走私货物主要是来自香港和澳门的毒品,还有翡翠、钻石、白金和黄金等。
根据检察厅和警案机关的指示,EAAL航空公司总部正式辞退了数名飞行员和数十名机场员工。
日本警察由于得到国际警察的帮助,侦查能力受到很高的评价……
但是国际社会对于日本警察机关的赞扬,说到底是国人看不见的部分,而空姐凶杀案的惨败在国人的记忆里是永远挥之不去的。